在一片熱鬧中迎來了建極十五年,今年接受朝賀的親王裏少了淮王,這也意味著親王級別降到了18人。


    隻是不管是朝臣,還是汪舜華,心情都不能說坦然。


    畢竟皇帝明年就二十周歲了。


    既不大婚,也不親政,實在說不過去;今年是會試之年,估計舉子們會拿這個做文章。


    但現在確實還不是交權的時候。


    正月裏,得到虜寇入大同西路的消息,雖然被擊潰,但汪舜華顯然不滿意;讓王越等加緊操練,伺機殺敵。


    年還沒過完,沈王府平遙王幼土量薨,享年22,追諡惠恭。他是僖靖王的嫡長子,正統十二年襲封,不過無子,除國。


    接著得到劉永誠的訃告。他於二月十七日逝世,享年八十二歲。平定奪門之亂後,他仍然在京營指揮操練。養子劉聚等到地方平亂有功,先後進職。永誠以盈滿為懼,於是屢次上疏請辭,未獲準許。朝廷接連收拾孔家張家後,他又上疏將累朝賞賜的產業、俸祿、侍從等全部上交,汪舜華這才允許他辭官,同時又賞賜了宅邸和大量珍寶。


    如今永誠去世,不用劉聚開口,汪舜華不顧閣臣反對,追諡「忠肅」,配享宣宗庭廟,賜祠額「褒功」。


    永康長公主主持了今年的親蠶儀式。


    今年又是京察年,吏部忙得團團轉;不久得到致仕南京吏部尚書魏驥去世的消息,享年九十八,諡文靖。


    汪舜華很是感嘆——真是人瑞啊!


    這一想,有件事就該提出來了——退休製度。明朝沒有強製退休製度,官員以何官稱致仕,致仕後的是否給俸祿等待遇,與皇帝的恩寵程度有關。比如王翱、胡濙等人,年過八十還擔任尚書;韓雍得罪了人,三十多歲就讓他回鄉。此外,一遇到天災人禍,言官就要上書彈劾重臣,重臣也要上書自求致仕,搞得汪舜華不勝其煩。


    現在援引《尚書》「大夫七十而致仕」規定,規定五品以上的大夫七十歲、以下的六十五歲退休;當然到集賢院的就不算。以後不要動不動就請致仕,年齡到了該退休的時候會讓你退休,當然如果犯了錯,該怎麽辦就怎麽辦:誡勉、警告、調職、降職、免職,這是問責,然後再說問罪,那就是大理寺的事情,不是說退休就能萬事大吉。


    ——致仕以前,是要進行經濟審計,中央各部官員和各省三司衙門主要領導交督察院,地方官員由各省提刑按察使司審核,然後由吏部給出初步意見,交太後皇帝裁決。優等支原級別年俸支二分之一,合格者支五分之一,不合格的就自己回家種地養自己。其中優等不超過總人數10%。——督察院和吏部都不想得罪人,沒關係,犯了什麽錯、受到什麽處理一定不合格先亮出來。這時候就不算兼職了,以最高的品級計算。——你們不是很閑嗎?那我就給你們找點事做!


    不用說,這筆財政支出不算小。但是群臣都很高興,太後真的是愛才惜才,連這也考慮到了。


    魯王府安丘王泰土寧薨,年六十二,諡靖恭,他是魯靖王庶四子,嫡長子陽鐆五年前去世,不過嫡長孫當澻已經十八歲,早已通過了考封。這孩子是宗室中有名的孝子,父親死後朝夕號泣,三日水漿不入口;而後母妃患病,祝天欲以身代母。母親去世,親自扶柩徒行六十餘裏,上表願以麻衣終身在山廬墓。當然被朝廷拒絕,但堅持三年不欽酒茹葷。汪舜華覺得就算是作戲,也堪為表率了;轉頭對襄王說:「這等孝子,正該表彰。」


    今年的會試,吳寬第一,但真正值得高興的是,官軍在延綏取得了重大勝利!


    今年二月,韃靼從海東山等地入明境剽掠,王越率部出大同,於黑石崖追敗韃靼,生擒二十人,斬首一百八十三級人,獲馬七百二十九匹,器械六千二百餘件。


    汪舜華自然高興,下旨褒獎。


    六月,韃靼入寇平涼鞏昌臨洮等處,歷史上殺虜人畜三十六萬餘,這回自然不是如此。餘子俊在延綏修築邊牆已成,韃靼無法進入河套,城樓上明朝大炮鋪天蓋地的噴射下來,而後王越率領援兵殺來,一時潰不成軍,留下一千多具遺骸狼狽而去。


    韃靼還不甘休,轉進西邊,進犯賀蘭山。這也是多年來雙方一直較量的焦點。王越分三路進兵,直搗賀蘭山:延綏參將領兵二千出南路;寧夏參將領兵二千出中路;王越自領三千人馬,居中總製,另命北、南二哨分別於花果園、蒲草溝擊敗韃靼軍,斬首八十級。二哨合兵追擊至大把都,韃靼軍分為三部突擊,試圖衝散明軍。明軍下馬以槍銃回擊,韃靼軍稍稍退卻,明軍乘勢急擊,斬首五十級。日晡時分,北哨收兵返回,並在路旁設伏,韃靼軍來襲,遭遇伏兵,被迫撤退。南哨率軍攔截韃靼軍退路,又追斬首三十級。其後再追至柳溝,斬首十級,韃靼軍向西敗逃,官兵才回到寧夏城。


    此前紅鹽池之戰以後,明朝對套內殘餘的韃靼勢力進行了清剿,此戰以後,河套平原雖然還是無法實現「夜不閉戶」,但「路無盜賊」已經不是空談。


    此番大捷的最大功臣王越獲得了賜田和賜金的獎勵,同時俸祿也漲了;而其他將佐也得到了相應的晉升,其中包括襄陵王的庶長子範址,今年四十三歲。他在建極六年從軍,先在禁軍當差,後來參加遼東之戰,因功升參將,考慮到他家在平涼,因此調到甘肅協助守備——按照祖製,鎮國將軍俸祿千石,相當於一品,但如果宗室都這樣入仕,沒多久軍中就真的成了朱家的世界了。


    因此約定,鎮國將軍從軍,同正四品,輔國將軍同從四品;以下將軍中尉遞減,皆支雙俸。宗室部分由宗人府發放,軍中部分由軍隊發放。


    當時朝臣堅決反對任用範址,擔心養虎遺患;汪舜華倒覺得既然有諾在先,就必須要兌現承諾,否則以後何以取信於人?現在邊將本身權力有限,何況他父親襄陵王入京居住,不怕他作妖。


    此次進正二品萬全都指揮使,襄陵王自然是喜不自勝,宗室們也紛紛稱羨。


    建極八年,蜀和王的庶四子友貢,也就是歷史上的石泉榮穆王,中四川鄉試,次年殿試三甲,授了廣西縣令,後來又調到江西,今年回到北京擔任禮科給事中,官位不高,和普通進士一樣的待遇,但很讓宗室們感動,因為朝臣們要求宗室隻能到南京任職,或者擔任一些冷衙門的職務,這還是汪舜華爭取來的:「都是天子手足,即便不能破格提拔,也不用百般防範。」


    大家倒是真相信汪太後求賢如渴了。


    三月十五日舉行殿試,吳寬又奪得了第一,正式成為繼黃觀、商輅之後連中三元第三人。當然讀卷的商輅有點不爽,但已經當上了建極殿大學士,況且女婿剛剛獲得大捷,他心裏高興,也就不計較了。


    於是就這樣定了。


    吳寬字原博,號匏庵、玉亭主,直隸長州人,年三十八。成、弘間,以文章德行負天下之望三十年。


    榜眼劉震,字道亨,江西安福人,年四十。才學橫溢,文思敏捷,下筆立就,不襲陳言。彭時本來準備推薦他做狀元,李秉笑道:「彭閣老,你們江西真是出狀元,這下又出了一個。」彭時一驚,他是江西人,此前羅倫、張升連續兩屆狀元都是江西人,士林早有議論;於是轉而極力推薦吳寬。商輅正在慶幸,看彭時畫風突變,腦子一懵,喉嚨就堵住了。


    探花唐英,字士英,後復名李仁傑,年四十,福建莆田人。


    可惜楊廷和沒有繼續傳奇,名落孫山;汪舜華倒是沒什麽感覺,十三歲的孩子,做官還是太早了,揠苗助長,沒有必要;但畢竟人才難得,讓他去了翰林院。她倒是看過網上關於楊廷和是殺害武宗幕後黑手的揣測,覺得比於謙是土木之變幕後操控者靠譜不到哪去。


    畢竟是神童,大家對他都很愛護。


    最年少的進士就是楊一清,才十八歲;汪舜華自然聽說過他的事跡——太有名了,因此特意交代選了庶吉士,不用和上輩子一樣在中書舍人的任上很久。


    楊廷和字介夫,號石齋,成都府新都人。


    楊廷和是明朝有名的大帥哥,楊一清的相貌也很有名——有名的醜。


    楊一清字應寧,號邃庵,鎮江府丹徒人。楊一清不僅貌醜,而且醜的非常有特色。正史蓋章:隱宮,貌寺人,無子,就是說有太監的可能。


    潘安和左思站在一起,那視覺衝擊力,還是很明顯的。


    不過楊一清名氣太大,汪舜華倒是沒有以貌取人的意思,誇了幾句少年有為,讓他再接再厲,就轉過頭去說別的事了。


    今年三甲進士中,還有蜀和王的庶六子友墂,歷史上的慶符恭僖王。兄弟同登科甲,即便是書香門第也是難得的榮耀,何況宗室?因此,大家恭喜的時候多了幾分真心,瑞王還開祠祭祖,向列祖列宗稟告這個好消息。


    朝鮮行省此次產生了10位進士,不少,也不算多,看來徹底融入中原,還有一段距離。


    《朝鮮誌》的編撰正在抓緊進行。朝鮮王室成員被帶到北京,經過李瑈李晄父子兩輪屠殺,後麵兩班文武作亂,自然也要找王室成員出頭,至少拉個旗幟,又被沐琮輪了一回,如今剩下的都是支脈很遠的旁支,實在牽扯不到;當然人數也不少。留了幾個才學不錯、名聲不錯的,給了個史館待詔的身份留在北京,餘下的就隻有自食其力。


    很多朝鮮的書籍被帶回了北京,一些名家的詩文集被公開刊刻發行,其中生六臣之首金時習的詩文受到士大夫的肯定。他的小說集《金鰲新話》中幾個故事則被改編成戲曲,在民間廣為流傳。


    金時習字在李瑈篡位後,焚毀書籍,撕碎儒服,削髮為僧,四處雲遊,並開始文學創作。他的小說都是以才子佳人為題材,篇篇不離鬼怪神異之事,甚至每篇小說都可以找到原型,當然也加入了不少地方特色。


    老百姓樂嗬嗬的看故事,官方史料則交給翰林院作為參考。


    但就是這些沒有公開刊刻的史料,在朝堂上引發了軒然大波。


    朝鮮受中原王朝影響很深,來往又很頻繁,所以有樣學樣;但曾經是獨立的王國,所以關上門來沒有太多的忌諱。


    和唐太宗無關,編排他老人家是明清易代之後的事,現在朝鮮人還沒這樣的勇氣。


    是有關明宣宗。


    朝鮮王朝已經滅了,汪舜華急著蓋棺定論,所以馬上下令編纂地方通史。


    這也容易,朝鮮和明朝一樣,有實錄。


    翰林院和朝鮮史館的學者們其實也沒當回事,麵子工程嘛,過得去就行。


    隻是當他們翻開實錄後,笑容凝固了。


    朝鮮和明朝往來使者來來去去就那些人,所以交往的時候就沒那麽多拘束,當然朝鮮使者可能也比較八卦,聽到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消息,於是寫進了官方史書。


    諸如太宗打算納朝鮮公主為妃之類的邊角料沒啥,反正當年後宮裏有的是朝鮮女人;說你們那裏女人裝瘋賣傻不願意入宮也沒啥,反正前些年宮裏真不算好地方,咱們這也搶著嫁女兒;不願意讓大明公主做世子妃也沒啥——這個可能想得有點多,皇帝是不會讓公主和親的,丟不起這個臉;編造太宗淩遲三千宮女的事情已經很讓文官們生氣了——媽的這麽大的事我們怎麽不知道。


    世祖實錄尤為精彩:宣德六年十二月癸巳,朝廷遣太監尹鳳出使朝鮮,公事辦完就設宴款待,席間聊起了皇帝。尹鳳吐槽:「帝好遊戲,一旬不謁皇太後。且後宮爭姤,宮人所出,潛相殺之。」


    十天都不去見老媽沒啥,後麵一句太驚悚了,簡直就是所有宮鬥劇的註解。


    汪舜華也嚇了一跳:「還有這種事?」


    後宮爭寵,以至於互相殘殺,這不是王朝末世,而是堪稱治世的宣德年間。


    巧合的是,宣德年間誕育龍種的,除了胡皇後,隻有孫貴妃,並且存疑;此外,就是宮外的吳氏。


    宣宗皇帝的嬪妃並不少,僅為他殉葬的,就有十人。


    這麽多女人,這麽多年都沒能生下一男半女,到底是天意,還是人力?


    問題來了,宣德六年,胡皇後早已被廢,又是誰該為這段歷史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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