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汪舜華更關注的,其實是開封,徐埕正在那裏治理黃河。


    這兩年黃河暫時消停,但對於這條母親河,朝廷上下都不敢有絲毫懈怠。


    建極四年七月,河決開封以後,汪舜華命徐埕總理河道,負責治河,特準便宜行事。


    治理黃河非同小可,不能心急,徐埕心裏很清楚。


    徐埕的第二次治黃之旅,是照著他的學生白昂走的,可能天意使然,這回白昂也跟著他。


    白昂字廷儀,常州武進人,歷史上是天順元年進士,徐有貞的門生,在弘治年間主持治理黃河,沿用了老師的治理思想,取得了成功。


    這回白昂在景泰八年考取進士,按說和徐埕沒有交集,但汪舜華高度重視人才儲備,尤其科技人才,徐埕這樣的治水天才,是一定要帶幾個學生出來的,於是讓吏部選擇了幾個年輕的進士,讓他們跟著徐有貞辦事,白昂就是其中之一。


    徐埕已經有了一次經歷,但仍然不敢掉以輕心。他再次廣泛調研,認為治水的關鍵在於如何讓黃河以最平穩的線路入海。所以,最後提出了和白昂一樣的治水方略:北堵南疏。


    北堵,就是在黃河以北的沿線地區修築堤壩,防止黃河水向北蔓延;南疏,就是在黃河南岸地區廣挖運河,分流緩解洪峰壓力,並將黃河南岸幾條水道連接起來,引導黃河水經淮河入海。


    一句話:把黃河水平安趕入大海,就是勝利!


    但理論好未必是萬能的。哪個地方該修堤壩,哪個地方該清淤,哪個地方該泄洪,都是需要反覆斟酌的。徐埕和白昂抓住了兩個關鍵的開工點:河南陽武、宿州古汴河。


    他們奏請朝廷,沿河南陽武修築長堤,阻止黃河水北上;疏通宿州古汴河,引黃河水入汴河,再由人工開掘線路,將汴河與淮河連接起來,使黃河經由淮河入海。施工方法則是完全按照徐有貞的實驗理論進行的。黃河南線開挖大大小小的月河,分流入淮。


    與之相對應的,是修築與挖掘攔水壩和分流月河。河南、江蘇、山東,徐埕組織開挖數千條大大小小的分流月河,仿佛密密麻麻的網線,纏住黃河的身軀。這一項橫跨中原四省的大型水利工程,施工時間卻有限得很:必須要趕在第二年雨季到來前完成施工,否則新一輪汛期來臨,所有的心血都將化為泡影。


    工程大,工期急,何況當時北四省正在進行土地清理,各種勢力角逐,鬥成一片。但是徐埕帶著白昂等人迎難而上,召集二十萬民夫晝夜施工。工程監督一絲不苟,特別是在分流泄洪這一敏感問題上,白昂毫不留情,專拿富戶豪強開刀,盡量保護小民百姓家財產,直把幾省地方大員折騰得叫苦連天。


    和歷史上一樣,整個治河工程進展順利,但白昂卻並未輕鬆。他隱約感到,這個看似完美無暇的治河計劃裏,似乎隱藏著一個巨大的漏洞。


    當徐埕和白昂來到一個地方,仔細觀察後,終於找到了這個漏洞。


    這個漏洞,就是山東張秋河。


    張秋河西接黃河,東接京杭大運河,是北方水路交通的樞紐。而在決定治水成敗的引黃入海工程裏,黃河經由山東入淮河的整條道路上,它是重要的拐點。


    正因為特殊的地理緣故,所以長久以來,黃河一發脾氣,張秋河準受株連。直到景泰四年,徐有貞以其獨創性的治水方略加以整治,方才太平下來。


    但白昂卻敏銳的發現:治水計劃的最大漏洞,正在於此。


    所有的治水計劃,核心都是讓黃河進入淮河。這有一個前提:黃河水進入淮河時,流量已經大為減弱。但是,如果是更大的洪水呢?一旦入淮的洪水超過了淮河的承受力,那麽淮河沿岸勢必將遭受滅頂之災,而張秋河將會率先發生決堤,成為整個淮河大水災的導火索。


    意識到問題嚴重的白昂向徐埕報告了自己的看法,徐埕也覺得背脊發涼,急忙向朝廷寫了奏摺,建議從山東東平至青縣,開鑿十二條月河,將部分黃河水引入山東大清河與小清河入海,緩解淮河的分流壓力。


    這是一個事半功倍的方略,既避免淮河水患,又解決山東北部旱區的用水問題,可謂是一舉多得,萬無一失。


    歷史上,白昂收到了中央的回覆:不準!


    因為朝廷沒錢。國庫本身不富裕,追加投資,為的隻是一個未必會出現的可能,實在沒必要;山東的官員也反對:畢竟都想離黃河遠點;言官們更是把白昂罵得狗血淋頭。


    就這樣,正確的聲音很快就淹沒在反對聲裏了。


    結果三年後,黃河再次爆發洪災,在張秋河決口,造成了巨大的損失。


    國庫當然也缺錢,但是和黃河泛濫、生靈塗炭相比,再缺錢、哪怕勒緊褲腰帶,也得節衣縮食把這部分的錢省出來!


    更何況,建極三年開始,朝廷進行了改革,財政壓力大大緩解。


    因此,在建極五年夏天連接中原四省的大型水利整治工程竣工以後,徐埕師徒繼續奔走在黃河沿岸,主持十二條月河修築,直到建極六年底全麵竣工。


    汪舜華對山東治河成果異常滿意,提拔徐埕為右副都禦史,他極力推薦的白昂則升為工部郎中。


    級別不算高,因為黃河治理仍然在進行中。


    建極七年初,徐埕第三次帶著他的學生們出發,尋求根治黃河的辦法。


    這一行人上到河南,下至南直隸,櫛風沐雨,深入工地。


    建極七年十月,徐埕提出了對黃、淮、運三河提出了綜合治理原則,和後代的潘季馴一樣:通漕於河,則治河即以治漕,會河於淮,則治淮即以治河,會河、淮而同入於海,則治河、淮即以治海。


    說白了,治理黃河要有整體的觀念,要有統籌的規劃。黃河、淮河和運河三者交叉在一起,治理的時候就要重視通盤考慮、統一規劃。


    潘季馴看到了,徐埕也看到了,他提出了束水攻沙;建極七年底,師生風塵僕僕的回到北京,向汪舜華和重臣們解釋治河的思路。


    幾經爭論,汪舜華同意了這個方案。於是建極八年三月,本著「塞決口以挽正河,築堤防以潰決,復閘壩以防外河,創滾水壩以故堤岸,止浚海工程以省靡費,寢開老黃河之議以仍利涉」的治理原則,招募民夫二十五萬,築高家堰堤六十餘裏,歸仁集堤四十餘裏,柳浦灣堤東西七十餘裏,塞崔鎮等決口百三十,此外,還修築了多處堤岸。


    這項工程在建極八年十月告竣,耗資近740萬兩。經過治理,高堰初築,清口方暢,河道無大患。


    嗣後,汪舜華還是不放心,命徐埕等再次勘探,又對南直隸、山東、河南等地的堤防閘壩,進行了一次整修加固。僅在徐州等12州縣,加固或修築各類堤壩十三萬丈;在河南滎澤等16州縣中,更長達十四萬丈,進一步鞏固了黃河的堤防——這是潘季馴在第四次治理黃河過程中採取的方略。


    這項工程直到建極九年底完成,耗資達500餘萬兩。


    此外,徐埕還幹了件大事:完善引汶濟運工程。


    永樂年間,宋禮歷時九年,完成了這項工程。從此,大運河暢行無阻,成為南北交通大動脈。


    引汶濟運工程有三個大項,其中一項是築戴村壩。隻是當時財力有限,使用土壩。年年遭水毀、年年要修,不然無法向南旺引水。


    此次徐埕調集民夫2萬,在坎河口建成一道長寬各三裏的石壩洪道,兼有雍水、導流和溢洪的功能。


    很多人認為現在黃河相對平靜,反而朝廷多事,沒必要在這上麵牽扯太多的精力,但汪舜華力排眾議,全力支持徐埕等人的工作,當然有多方麵的考慮:一是最重要的,改革會得罪很多人,所以必須要有拿的出手的政績,而治理黃河那就是不亞於封狼居胥的光輝業績;二是現實的,現在流民很多,需要安置,但總吃賑濟,並不是辦法,能以工代賑,同時完成重要的基礎設施建設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何況土地清理以後,肯定就是大踏步的農業發展,也確實需要農田水利;三是為未來考慮,去年的蝗災印象實在深刻。明朝處於小冰川時期,就是從成化弘治年間開始,水災、旱災、蝗災頻頻發生,讓帝國難堪重負。未雨綢繆,今天把事情做了,免得來日生靈塗炭,這是為官的擔當,也是為人的底線;四是做這樣的工程,是需要專業技術人員的,偏偏她對明朝歷史不算熟悉,目前所知的水利學家,就徐埕這一個,偏偏他年齡也不小,快六十的人了,這種工作相當辛苦,誰知道哪天倒地上就爬不起來了?所以趁著他還在,一定要使勁薅羊毛,薅禿為止。


    汪舜華真的覺得自己很有資本家壓榨剩餘價值的潛力。


    當然事情還不能到此為止。汪舜華很清楚,這次的治河還隻是局限於河南以下的黃河下遊一帶,對於泥沙來源的中遊地區卻未加以治理。隻靠「束水攻沙」,不可能將全部泥沙輸送入海,勢必要有一部分積在下遊河道裏,抬升河床;寄望於「蓄淮刷黃」也不靠譜。黃強淮弱,蓄淮以後擴大淮河流域的淹沒麵積,威脅泗洲及祖陵的安全。


    要想治理黃河,科技手段和工程手段汪舜華知道的不多,但是她知道治黃根本上就是要治沙,減少水土流失,而要做的這一點,最重要的就是退耕還湖、封山育林。


    因此,建極八年三月,汪舜華下旨,對全國河道尤其長江黃河流域進行清理,拆除一切違規建築,退耕還湖還河;同時下旨,此後不僅不許侵占河道,而且河道兩岸一丈以內,也不得侵占,違者嚴懲不貸。


    同時實施最嚴格的封山育林政策,孟子講:「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熟讀聖賢書的明朝士人當然知道這個道理。


    事實上,秦漢以來的歷朝法典,都有關於對環境保護的規定,《大明律》也有類似的。現在從歷朝法典中總結歸納相關的規定,比如二月一日以後、十月三十日以前燒草作肥料者,笞八十;不許毀壞、濫伐樹木,違者,以盜賊論處;因死亡而需要伐木製造棺槨的,必須報告官府批準。


    以前政令鬆弛,大家都不當一回事,現在就必須較真碰硬。


    年底軍屯互查走完,各地舉子進京,北京城又熱鬧起來。


    當然,朝廷關注的不僅是綠化問題,更重要的還有糧食儲備和救災的問題。在和糴製度改革後,百姓們減輕了負擔;但對於官倉來說,真不算好消息。有一段時間,朝廷的預備倉隻出不進,幾乎空空蕩蕩。


    針對這種情況,按照王竑的建議,正式對開倉進行了完善:凡因洪澇、颱風、凍害、雹災、暴雪、海嘯、地震、滑坡、泥石流等導致百姓流離失所,各地官員可以災害發生當日開倉賑濟百姓,然後上報朝廷,同時完善相關帳目表冊,以備查證;凡因旱災、農林病蟲害等導致糧食絕產絕收,需上報中央批準,然後開倉濟民。


    同時,還要採取以工代賑的形式,安撫流民,這個主要是針對洪水、地震、水災之後的。現在國家財力有限,想要跟後代一樣大力實施災後重建不現實,除了集中安置,保證災民的基本需求;更重要的是以工代賑,由地方政府報請中央批準,組織災民在當地實施水利設施建設,避免災民外流,威脅社會穩定。所需要的資金,由中央出一部分,各級政府出一部分。當然如果受災範圍太廣,涉及到幾個府甚至幾個省的,就要由中央政府統一組織。


    ——當年太祖曾經下旨:各地遭災,一定要及時報告,隱瞞不報者死;如果情況緊急,有權直接開倉放糧,事後補報戶部批準備案。


    但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這項規定都淪為一紙規定;尤其近些年來災害頻繁,府庫空虛,朝廷加緊了對官員開倉的限製。因此麵臨災害,官吏們不敢開倉放糧,幹等朝廷批準;甚至因為地主的租子與田賦掛鉤,很多地方官根本不報災害,任由百姓饑寒。


    像王竑那樣未經請示就直接開倉放糧的,承擔了巨大的政治風險,不僅景帝大為感嘆,史書也要濃墨重彩的描述。


    王竑開倉的義舉,救活災民230多萬,當時天下傳頌:「生我者父母,活我者巡撫。」詩文贊道:「兩行憂國淚,一片活人心。」


    建極五年,王竑再次來到江淮地區主持改革,迎拜在道路兩邊的百姓如蟻,歡聲動野,數百裏不絕。他所負責的地區改革順利平穩推進,沒有出現大的狀況。


    當然,資本的尿性誰都知道,開頭為了和朝廷搶糧源,自然是抬高價格;但是連續幾年,看著農民提著糧食前來,又免不了做些手腳;青黃不接的時候,再哄抬價格,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這下農民不樂意了:大家賣糧的時候,肯定都會自己先稱量一下,結果到你這裏差的太多,自然就不幹了,順便去預備倉那裏,嗬,沒問題,就是這個量!


    這下大家知道了,朝廷的價格雖然要低那麽一點,但是實在!


    因此,陸陸續續的,農民選擇了將糧食賣到預備倉——當然這也隻是一部分,畢竟挨餓的滋味太難受。大家都想趁著這幾年稅負不高、日子好過趕緊攢一點糧食,免得以後政策變了,哭都找不到地方。


    但朝廷還是集聚了大量的糧食,除了從海外進口,還有以各種名目查抄的商人的糧食——尤其在山西、山東、南直、浙江等地,以反叛朝廷為名,直接出兵端了幾個大商人的老巢。


    隨著局勢的穩定,生活的改善,越來越多的農民願意把糧食賣給預備倉——糧食也是有保質期的,堆在家裏也會放壞,大不了,新穀子出來以後再把去年的陳糧賣掉。


    現在,朝廷在南方地區大量墾荒並實行糧食敞開收購,可以想像,要不了多久,這裏的糧倉就會堆滿。


    然而運輸仍然是汪舜華心頭的隱痛。


    如果蒸汽機不能出世,物流成本就無法降下來,遠渡美洲求取良種也就隻能成為一個美好的願望。


    這一年,趙惠王庶四子襄邑恭定王祁鋥去世,他的嫡長子見滃還沒有通過考封,隻能接著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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