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直隸的土地清理在六月轟轟烈烈的拉開了。


    一時間,原本已經冷清下來的北京溫度驟然提高了好幾度。


    清丈田地是一項高難度的技術活,因為田地不可能都是方方正正的形狀,反而有很多邊邊角角,不是多一塊、就是少一塊,形狀也是歪七扭八,三角形、扇形、弧形,沒有一點數學知識,根本不可能精確測量出麵積。


    農民們歡天喜地的帶著官差去測量,比劃著名自己已經量過有多少土地;地主們則拚命的劃拉著「這裏是下等田」;這邊廂說「這地兒是他的,去年還問我要租子」;那邊說「這地兒不對,我好像以前替別人交了租子」;這個學生問「你這名兒這麽寫?」那個學生說「這地沒主,就該充公了。」


    有胥吏勾結地頭蛇想搞點花樣,被急著立功的太學生抓了;那邊又有參加清量的壯士打聽到消息,聯合鄉鄰綁了,直接送到宮門外。


    汪舜華也很爽快,問明了,查實了,很爽快的把頂風上的剁了。


    你這麽誠心誠意的送人頭,我要是不爽快收了,也太不大慈大悲了。


    這樣一來,大家幹活也就更賣力了,田野裏經常能聽見「你要敢欺心,信不信老少爺們綁了你,去求太後做主!」


    當然魚鱗黃冊也要連夜的編。


    這不是個容易的活計。


    魚鱗冊分為魚鱗分圖和魚鱗總圖。魚鱗分圖以田塊為單元編製,每張分圖上繪有田塊形狀草圖,旁註坐落、麵積、四至、地形及土質等級,按照《千字文》順序編號;另外還設「分莊」一欄,用於土地買賣分割及父子兄弟分家時填寫。


    魚鱗總圖由各分圖田塊組成,田塊內注有田塊編號、麵積及水陸山川橋樑道路情況。


    各圖的圖冊經過匯總,形成以鄉為單位的總圖,再匯總而成一縣之圖。縣圖匯總之後,逐級上報到戶部,管理全國土地徵收田賦。


    這不是電腦操作,複製粘貼完事,而是要求一筆一劃手工抄錄!


    可以想見,這樣下來,實在勞師動眾,費時費力;但是沒辦法,規矩就是如此。


    歷史上太祖從洪武十四年開始搞人口普查,洪武二十六年人口土地數據統計完畢,花了十二年;當然,確定魚鱗黃冊製度是在洪武二十年。也就意味著,即便前期準備多年,正式動工也差不多用了六年。歷史上張居正用了三年,但他是以稅糧漏失是否嚴重作為標準。如果完納沒有漏失,表明土地控製權沒有發生大規模的轉移,沒有出現豪民轉嫁稅收給小民的情況出現,因此暫時不行清丈;相反,如果嚴重,必須展開清丈。


    而這回是全部清量,工程量更大。


    汪舜華本來想直接把圖畫到鄉一級算了;但是張鳳堅持「祖宗自有製度」。


    沒辦法,魚鱗黃冊就慢慢畫吧,估計沒十年八年收不上來;先把土地丈量清楚了,各地按照新的標準收稅要緊——這個有嚴格的時間要求,今年北直隸試點,明年內地各省報數據;偏遠地區可以慢點,後年完成,所以從現在開始,各地都要準備好前期工作,以便一聲令下,馬上開工。


    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八月初,京城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說不大,是因為沒有掀起什麽浪花;說不小,是捲入事件的人不少,有的位階還不低!


    各府縣都有中央的人,敢鬧騰的還真不多,但是不滿意的還真是不少;不過勛貴們基本上都被派到各地削藩去了,家人有委屈有不滿也隻能忍著;不過留守的一部分就不那麽想了,其中就有崇信伯費釗。


    他在景泰七年下獄,後來又遇到反腐風暴,免不了吃了很多槍藥,言官還挖出他在正統初年,督官軍牧馬,結果死亡三千匹;成國公朱勇還彈劾他偷惰不習騎射的的舊事;而正是在他鎮守福建期間,當地叛亂此起彼伏,不能平息。


    汪舜華覺得人年老,也沒什麽本事,於是讓他回家閑住。


    既然沒有正事,那就辦點閑事。於是費釗就開始求田問舍、買房置地,這也是當時習慣的做法;但是既然是權貴,除了接受投獻、低價購買甚至直接侵占之類的也免不了,短短三年,他名下的土地多了不少。


    按照最新出台的規定,他每年需要交納不少的田賦。


    瑪德欺人太甚了吧?當年我父親跟著太宗皇帝打天下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呢?現在可好,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負我!


    費釗是崇信伯費瓛的兒子。祖父及父親都在燕王府上任職,跟隨太宗起兵,後鎮守甘肅十五年,歷仕三朝,境內安寧,因此進伯爵。


    和費釗一樣有不滿情緒的人還不少,大家都覺得,汪太後就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自從她上任以後,大家的日子就都不好過了;於是在酒酣耳熱之際,一個大膽的計劃火熱出爐——幹掉汪太後母子,另立新君!


    這種事三年前徐有貞幹過,沒有成功,但那是因為汪太後引蛇出洞,請君入甕;現在朝廷忙著削藩,忙著開關,忙著清理土地,勛貴重臣都到外頭去了,別說翰林院國子監之類的清水衙門空了,連禁軍都走了好幾萬人,此時不動,更待何時?


    於是費釗就打算趁著中秋節宮裏沒有防備,和同夥帶領家人殺進宮裏,扶立榮王為皇帝——當然,費釗也不是簡單粗暴地認為幾家加上手下的小股部隊起來上千號人就能辦成事,也做了周密的計劃——約內宦舉火為號,到時候就以救火的名義,殺進去,先殺了汪太後和皇帝,再挾持太皇太後,然後扶立榮王。


    ——想錯了!


    別說奪門之前,景帝大幅加強了京城的守備,眼下朝廷削藩,大量臣僚外出,汪舜華和於謙自然會料到有人想整個大新聞,畢竟這回得罪的人不少,因此錦衣衛除了跟著去各地,在京城的活動也密集了很多。費釗時常邀請武官聚會,又有家丁向錦衣衛密報,於謙自然準備妥當了。


    宮裏的火如約燃了起來,費釗等衝進去,馬上就被禁軍圍住了——身上都帶著傢夥,解釋是沒有用的;汪太後站在午門上,月光下,分外清冷,她旁邊站著的,可不就是約好防火的內應!


    費釗等人跪了。


    汪舜華淡淡的揮手:「下去吧,不要驚擾了太皇太後。」


    費釗等人自然是死罪難逃,家資抄沒,家人也流放了。


    隻是錦衣衛在費釗家裏找到了他派人起草的榮王登基詔書,除了聲討她擅變祖製、任用奸黨、盤剝民財,還聲討她加害隱皇帝,逼死孫太後,甚至煞有其事的說世宗皇帝也是被她害死,還有世宗皇帝之所以乏嗣,也是她造成的。


    汪舜華禁不住笑出聲來,她怎麽不知道自己有這麽大的能量,身處內宮,居然有這麽多殺人的法子?


    ——這位崇信伯到五百年以後,倒是可以作宮廷劇的編劇,想像力夠豐富!


    隻是笑過之後,汪舜華的眉毛皺了起來:這還隻是開始,未來又會有多少流言蜚語?


    她派人把榮王和沂王喚進宮來,把費釗的登基詔書交給他們。


    沂王今年已經虛歲十四,半個大人了,何況這幾年發生了這麽多事,天生敏感,非常早熟,當時就嚇呆了,忙跪在地上,說:「臣隻知在家讀書,實不知情,這也不是臣寫的,甚至根本就不認識費釗。」


    沂王口吃,滿臉通紅,說的著急了,眼淚也就下來了。


    十二歲的榮王也傻了,他一直養在太皇太後身邊,真的不知道外頭的事!


    於謙暗暗捏了把汗,蕭鎡等人倒是覺得,趁此時機徹底消除後患,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汪舜華吩咐舒良扶他起來,命他近前:「二嬸知道你是無辜的,也知道你不認識費釗。」


    沂王微微舒了口氣,不敢抬頭,等候命運的宣判。


    汪舜華道:「隻是這詔書裏頭,提到了很多東西,我不能不跟你解釋清楚,三人成虎,眾口鑠金,有的事情,沒有必要瞞著你。」


    她看著於謙:「麻煩安國公來告訴他,都發生過什麽。」


    於謙隻能大致的向他解釋了從正統十四年以來發生的種種,其實沂王從父親的埋怨中,能夠聽出不少;從劉定之等人那裏,也得到了不少消息;他媽周貴妃也會把來龍去脈告訴他,知道確實不能埋怨汪舜華,隻能低著頭,說:「都是臣父的錯。太後若能容臣不死,便是恩深似海了。」


    汪舜華摸了摸他的腦袋:「隻要你不怪我就好,回去讀書吧。」


    沂王磕了頭就退下了。


    汪舜華又看著榮王:「你如今也是小大人了,住在宮裏不方便,去十王府吧。你母親自然有人照顧,不必擔心。」


    榮王磕頭。


    於謙等人實在不明白,汪舜華為何如此看重沂王。


    汪舜華嘆了口氣:「人非草木,焉能無情?」


    雖然如今兒子已經承繼帝位,她不再需要向周貴妃母子示好,但是人畢竟是有感情的,沂王是她看著長大的;後半句沒有說,這年頭高出生率高死亡率,雖然有兩個親生兒子外加一個庶子,還是覺得不踏實,就怕有什麽意外,所以不得不做多方麵的準備,上回讓把鄭王嫡孫接到北京,其實也有點這個意思;隻是畢竟他的支脈有點遠,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估計這幫人還是會擁戴沂王。


    雖然她不希望有這一天。


    於謙第一次覺得,汪舜華是個厚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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