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裏,汪舜華發布了八項禁令,其實誰都沒往心裏去,都覺得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因此,堅持了幾天,很快就有人舊病復發,被言官和錦衣衛揪住了小辮子,被停職反省甚至免職。二月底,錦衣衛和東廠帶著言官分道突擊檢查京城有名的幾個煙花場所,當場揪出一群官員和生員包括太學生,還有錦衣衛都指揮僉事劉敬。


    沒什麽說的,官員全部免職,並追查有無經濟問題;生員革了功名,劉敬等武官發海南。


    級別都不算高,畢竟現在官員老齡化嚴重,高級官員年齡不小,而且很忙,沒時間亂搞。


    接著被炮轟的是戶部右侍郎陳汝言,就是被明英宗感嘆:「於謙被遇景泰朝,死無餘資;汝言抑何多也!」的那位。


    這回陳汝言沒有這樣的際遇。他和石亨是死黨,石亨拉他參加奪門之變,他左右權衡,選擇向朝廷告密;因此景帝還是提拔他為侍郎。雖然不像在兵部獨斷專行,敢搶駙馬的宅子,但戶部本來就是管錢的部門,老鼠進了米缸,自然是盡可能的鯨吞蠶食。很快,大家就發現了問題,汪舜華馬上派人查處,她當政後的第一個大老虎就此下馬。


    陳汝言被砍了腦袋,但大家仍然沒有警醒——三品官,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京城多得是。


    直到張軏被言官抓住辮子。他和同僚喝酒,還喊了妓女陪酒,捅到朝廷,汪舜華自然大怒,言官又挖出他受賄和賣官的事情,錦衣衛查證屬實,於是免了他在中軍的職務,罰俸一年,回家閉門思過。


    本來還該嚴厲一點,但是畢竟是張玉的親兒子、張輔的親弟弟,現在張懋還沒有長大成人,英國公府需要支撐;萬一處置太嚴,以後永安公主嫁過去,也會受委屈。


    隻是汪舜華在朝上再次聲色俱厲的說上不封頂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是心頭一凜。


    張家和皇室的關係大家都知道,沒想到,汪太後真的能對親家下狠手。因此,大家行事都小心了一點。


    現在張軏去世,汪舜華心裏還是有點難過,命贈侯爵,諡勇襄,其子張瑾襲爵。


    當然,要樹立反麵典型,小蝦米是不夠的,對張家又不好意思下重手,那就還需要有拿得出手的人。


    首先撞到槍口上的是常德公主的駙馬薛桓。常德公主是宣宗和孫皇後的女兒。可以想見,在過去的幾十年裏,地位尊崇;現在,她爹媽和她哥嫂都死了,汪舜華自然也不會朝她下手。公主不是皇子,威脅不到什麽,當吉祥物養起來就行。隻是這件事是常德公主自己捅出來的,不處理不行。


    元宵節,汪舜華招周貴妃等隱帝親眷入宮的時候,發現常德長公主臉上有傷,問怎麽了。


    本來家醜不能外揚,但是幾天之內,親媽和親弟弟都死了,靠山沒了,自然難免敏感;尤其是去年開始有傳聞說隱帝其實並不是孫皇後所出,是孫太後殺母奪子,當時太皇太後還質問過,汪太後說這種小道消息,不信也罷,常德長公主就更加小心了。


    常德長公主眼淚漱漱的就下來了。


    汪舜華忙問怎麽回事:媽的傳出去不會說我欺負她吧?


    常德長公主哭哭啼啼的,意思汪舜華聽懂了:駙馬薛桓和奴婢私通,被她發現,不但不認錯,反而出言不遜,甚至伸手打了公主。


    這可不得了。仗著公主背後沒人,敢騎到公主頭上作威作福了?


    汪舜華馬上把薛桓叫過來。


    這時候,如果薛桓認個錯,其實也沒什麽;隻是薛桓認定汪太後和孫太後母子水火不容,所以常德長公主背後沒有靠山,這才肆無忌憚。


    因此,他不但不認錯,反而指責公主不賢惠,結婚這麽多年沒給他生個兒子。


    常德長公主也惱了,兩口子就在汪太後麵前爭吵起來,直到汪舜華受不了拍桌子為止。


    薛桓忘了一個簡單的事實:不算昔日的交情,常德長公主現在對汪舜華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威脅了,她沒必要為難她,反而要厚待她,用以安撫她弟弟的舊臣;更何況,汪舜華也是有女兒的,還不少,三個。


    如果以後駙馬都照著薛桓有樣學樣,那麽三個寶貝女兒豈不是憋屈死?


    當即就拍了桌子:「你是駙馬,和公主是夫妻,但首先是君臣!私通侍女,已經是大錯特錯,竟然還敢以臣犯君,便是犯了死罪!」


    當即派人拖下去,薛桓慌了,連忙懇求寬恕,一邊朝常德公主請罪:「你真的要做寡婦嗎?」


    遇到這樣的蛇精病,還不如做寡婦呢!


    常德長公主不會這樣想,看到汪太後當真發怒,她也慌了,連忙拽著汪舜華的袍子,懇求饒駙馬不死。


    汪舜華看著她:「他都這樣欺負你,你還這樣護著他?」


    常德長公主掉下淚來:「他畢竟是我丈夫。」


    汪舜華道:「就算是民間夫妻,還將求夫和妻順、舉案齊眉呢,何況你是公主、他是駙馬,居然敢對你無禮,他還有沒有把皇室放到眼裏?」


    常德公主低著頭不說話了,倒是含山大長公主勸道:「薛桓固然該死,姑念年少無知,就寬恕他這一次吧。」


    含山大長公主是太祖唯一在世的女兒,這輩分,是個人都得讓著。


    嗬,兩口子都結婚20年,奔四的人了,你跟我說年少無知?


    含山大長公主勸:「薛桓死了,常德可怎麽辦呢?」


    能怎麽辦?開國以來,公主就沒有改嫁的!


    別說開國以來,就是宋朝以來,就沒有過!宋仁宗最心愛的兗國公主所遇非人,宋仁宗差點想殺了駙馬,但都不敢讓女兒改嫁,最後逼得公主差點瘋掉。


    更何況現在講求三從四德的明朝!


    搞不好朝臣都回到左順門去哭,禮崩樂壞,國將不國之類的。


    再說,就算汪舜華豁出去了不要臉,又能給常德公主配個什麽樣的駙馬——別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之類的話,常德公主已經快四十歲,就算貌美如花,和她年齡相當的有點身份地位才學的,怕孫子都有了;那種沒本事的老光棍,你好意思配給公主?就算退而求其次,在已經喪偶的人裏頭選,有本事的,人家肯尚公主嗎?駙馬又不是容易當的;何況汪舜華自己也不放心——隱帝可是有兒子的!


    所以,薛桓死了,常德公主還得給他守寡!


    真他娘的憋屈。


    汪舜華忍住怒氣,這才吩咐把薛桓放下來,到底生氣,板子就不打了,命他先到錦衣衛大牢領三個月的盒飯,然後去國子監讀書一年,學學到底該怎麽伺候公主,當然期間工資也不要領了;至於那個奴婢,她是下人,有不得已的難處,那就打發回家。


    同時,從內帑裏取了五百兩銀子,並絹帛兩百匹,賞賜常德公主;公主擦了淚,叩謝了恩典。


    常德公主還在,她的老公不能動,寶慶公主的駙馬趙輝可就不一樣了。


    他是太祖皇帝的女婿,皇帝的高祖輩。


    寶慶公主死了二十五年,趙輝此前被壓製的久了,老婆一死就什麽壞毛病都出來了;尤其他作為孝陵歲時祭祀官,常年在南京。天高皇帝遠,那邊經濟又發達,秦淮風月舉世聞名,趙輝的不少小妾就來自那裏;不過要養活這麽多女人,光那點工資是遠遠不夠的,除了貪權納賄,侵占百姓土地之類的也是常用的手段。此前,南京那邊的科道言官已經彈劾過很多次,但是歷代皇帝顧忌寶慶公主的麵子,都沒有處理他。


    汪舜華可管不了這些,反正寶慶公主沒孩子,趙輝的兒子趙琮是小妾生的,那就一點顧慮都沒有。當即派錦衣衛和都察院前往查證。怕派出去的人怕事,特地把林聰派了去。


    林聰在六月初回到北京,呈上了調查報告,說趙輝荒淫無度、婢妾至百人,殖貨日不足,強奪民利,往往交通總兵官,倚為聲勢。這份報告還詳細列明了趙輝幹的那些破事,尤其侵占民田,收受賄賂之類的。


    現在這樣的環境,肯定不是「念其先朝駙馬,姑宥之,再犯必不宥」,而是奪其冠帶,免除官職,命其給寶慶公主守墳;查抄家產,此前賜給其子的封贈一併奪回;其他涉案人員,全部從嚴從重處置。


    這下京城內外是真的收斂了很多:那是太祖皇帝的女婿!汪太後竟然這樣不給麵子,那麽其他人,還是老實一點。


    皇親國戚們老實了不少,汪舜華的權威自然也就提升了不少;批準了王直有關官員檔案建設的奏疏——汪舜華搞過檔案專審,對此相當熟悉,就算王直還沒回過味,她已經把條款列出來,王直看太後認真,也很認真的鑽研了很久,覺得還是有意義的,於是就下去推了。


    汪舜華很明白,反腐不僅要有壯士斷腕的決心,還要有刀刃向內的勇氣,否則刀子隻砍在別人身上,隔牆扔磚頭,到頭來也不過雨過地皮濕。


    汪舜華將目光對準了皇店。


    皇店在正德以後大行其道,此前也有,規模也不小。景帝就曾經賞賜嶽父汪瑛幾處皇店。這些皇店主要在北方商賈輻輳、交通便利的城市和地區,如北京的九門、戎政府街、盧溝橋和運河沿岸的臨清以及北方軍事重鎮宣府、大同、山海關、廣寧等地;店房或來自查抄的權貴店輔,或來自官店,或為強拆民房後所建;經營管理者由皇帝直接委派。


    開設皇店的目的主要在於營利,或為茶酒店,或為牙店、塌房(貨棧),或用作娼優所居的花酒鋪,有的則用來徵收商稅。皇店經管官員憑藉權勢,隨意攔截商賈,橫徵暴斂,敲詐勒索。皇店周圍皆設巡邏,凡負販小物,無不索錢,官員行李,亦開囊檢視,商賈舟車,亦皆有稅,給商民帶來極大的災難。


    建極元年正月初一,汪舜華下旨,革除所有皇家經營的牙店和花酒鋪。前者相當於後代的貿易公司,主要負責中介貿易,當然經營範圍廣,包括人口買賣,這在現在算是法律允許的正常交易,隻是汪舜華這種人實在受不了;花酒鋪之類的也免了,富有四海,沒有必要為了點蠅頭微利壓榨最底層婦女的皮肉。


    這些店鋪原有的經營管理者回京考核;與此同時,敕令其他皇店的管理人員要加強規範管理,嚴禁擾民,並將適時派遣內官和戶部前往審查帳目,隨後,一些百姓反映強烈的作惡分子被捉拿問罪。


    這讓朝野上下大為振奮,認為太後這是拿自己開刀,很有壯士斷腕的氣魄。


    下麵一個整治的重點就是和糴政策。


    和糴是北魏至明清政府強製收購民間糧食的官買製度。最初其實是為了聚米備荒、賑濟災民;中唐以後,強製配購性質日趨濃重。官吏在和糴時,以極低的不公正的價格購買百姓的糧食。白居易《賣炭翁》就生動的描述了宮市搶劫害民之苦。


    明朝繼承了前朝的官買製度。洪武三年,命州縣皆於四鄉各置預備倉(永樂中移置城內),遂為定製。凡遇豐收糧賤時,由官府增價敞開收購,災荒或青黃不接、糧貴時,則由官府減價出糶。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預備倉異化為害民之政。官府趁機合法搶劫,瘋狂聚斂。而常平倉貯藏的糧食,也與義倉一樣,被公開挪用。


    汪舜華聽林聰等人論述了現在預備倉存在的問題,下令對各府縣的府庫的帳目進行查核,對問題特別嚴重的進行了嚴肅處理;然後以此為基準,重新確定基數。並下令督察院加強監管,各級官員到地方公幹,頭一件事就是查核預備倉的庫存和帳目。


    這顯然遠遠不夠,也就是從這時候起,汪舜華下旨,確定糧食最低收購價政策。官府按照全國統一的標準施行敞開收購,百姓自願攜米前往預備倉糴買,其金額在上繳國稅時扣除;災荒之年,則根據各府縣受災情況進行平價銷售,一般而言,與最低收購價相當。若有大鬥進、小鬥出等情況,鼓勵舉報,一經查實,重罪不宥。


    不可能徹底解決腐敗問題,但確實有效減少了官民矛盾、促進了政務公開。


    當然,這樣做也留下了不小的後遺症:賣糧成了自願行為,出於傳統的積穀防饑的觀念,農民不願意賣糧;而商人們不費吹灰之力就知道朝廷的出價,自然可以稍微提高價格,從農民手中拿到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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