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十一月初一日,太皇太後和汪太後帶著皇帝,正式禦奉天殿,接受群臣朝賀,並接受欽天監呈上來的建極元年大統歷;宣布賜給親王及文武群臣,並頒行天下。


    大朝賀結束後,太皇太後帶著皇帝回宮,汪太後則擺駕右順門便殿,宣於謙等人議事,正式宣告臨朝聽政。


    太皇太後很不放心,她勸說汪舜華:「我等皆是婦人,參預朝政,非其所宜。昔日呂後因握重權,宗族千口皆被戮。如今皇帝年幼,我等宜深居九重;朝廷大事,任大臣自行商議,此乃國家之幸也。」


    汪舜華道:「並非我貪圖權勢,隻是國家如今內憂外患,而皇帝年幼,若無主事,隻怕主幼國疑。即便下麵沒有黃袍加身的想法,將來皇帝長大,也難免受製於人。」


    太皇太後想了想,這些日子朝廷裏還真是不消停,她是讀書識字的,知道典故,呂後武媚娘有名,隋文帝宋太祖名氣也不小,於是退了一步:「也罷,那我和你一起聽政。」


    汪舜華答應,派人把奏疏往她宮裏送去。


    新陳代謝之際,國事紛紜,裏裏外外都是事;太皇太後看了,實在覺得腦仁疼,勉強照著太監的票擬批閱了,汪舜華還雞蛋裏挑骨頭,說這也不對,那也不對,振振有詞的,實在說不過,看周圍前後左右都是汪舜華的人,她也就放棄了。


    這種富貴已極無憂無慮的生活挺好,汪舜華愛操心,就讓她操心去吧;反正吳家的親戚的官品又都提升了,和當年孫皇後一家的待遇相同。就算是自己臨朝聽政,也就隻能這個樣子了;再往上,群臣該不答應了。


    因此,聽了汪舜華的奏議,她開頭不同意,禁不住她好說歹說,似乎全天下的道理都在她手裏,也就不管了,反正也管不了。


    太皇太後反對其實沒啥,最多婆媳倆在自家屋裏嘀咕幾句;現在外頭眾議洶洶,太皇太後還真不會跑到大殿裏公開反對。


    此前胡濙上書,要求太後仿照誠孝皇後的典故,恪守祖宗婦人不得幹政之法,將一切不急的事務全部廢止,時時勉勵皇帝向前人學習,並委任得力的輔佐大臣。


    胡濙絕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內閣六位學士聯名上書,認為太後應該遵守祖宗舊製,委任大臣。


    為首的名字,正是於謙。


    汪舜華聽著內宦們的報告,當時幾位學士到於謙府商量,王文當先發難:「牝雞司晨,惟家之索;婦人掌權,顛倒陰陽,必成國家之患。——從來亂臣賊子,隻爭一念,放肆遂至不可收拾,先帝養虎兕於肘腋間!」


    陳循贊成他的提議:「後漢之時,因皇帝年幼,皆由太後引父兄參政,謂之輔政。所賴以治理者甚少,而所坐以危亡者甚眾。朝廷於萬千人中精挑細選才智之士,優秀人才尚且可遇不可求,怎麽能寄希望於深宮婦女?況且以男子的智慧,尚且不能永保公正,長思利害,而往往耽於享樂,溺愛後寵;何況以婦人之見,而希望她遵循正路,謙虛節儉,深圖遠慮,為國家謀劃,豈不是挾泰山以超北海,強人所難?」


    老冤家高穀同樣憂心忡忡:「天子年幼,不得自主;汪太後素有賢名,然而窺探神器之心,路人皆知。若是由她秉政,隻恐將來天下但知有太後,而不知有朝廷;待其羽翼豐滿,則非我等所能抑製。屆時,隻怕朱家天下不知誰屬;果若如此,我等有何臉麵麵對先帝?」


    彭時嘆道:「壞崖破岩之水,源自涓涓;幹雲蔽日之木,起於蔥青。禁微則易,救末者難,人莫不忽於微細,以致其大。恩不忍誨,義不忍割,去事之後,未然之明鏡也。——先帝顧念汪後夫妻情誼,故不忍行漢武之謀;隻怕養虎遺患,日後辜恩。」


    蕭鎡則吟誦起了駱賓王的《討武曌檄》:「一抔之土未幹,六尺之孤安在?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機之兆,必貽後至之誅。」


    胡濙也表態:「威柄不宜放下,利器不可假人。覽觀往古,近察國朝,傾危之禍,靡不由之。當年呂後秉政,統嗣幾移;武周篡唐,廟不血食。故雖有母子之親,而無周公之德,不得行其勢也。」


    薛瑄則問:「剃髮易服,人心淪喪,是亡天下;易姓改號,輿圖換稿,亦是亡國。亡天下不可,亡國可乎?保天下者,匹夫之賤、閨閣之弱,亦有責焉;保國者,其君其臣乎?」


    都是汪舜華的話,如今倒了個個兒。


    商輅看著於謙,意味深長:「夫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歐陽公之言,不刊之論也。當年王莽王安石何嚐不是賢名遠播?可惜一旦當國,就成禍亂之源;汪皇後雖然賢名素著,然而並非循規蹈矩、安分守常之人。她若果真掌權,是聖是魔,未可輕論。於公,當真要冒這樣大的風險,隻因為相信汪後的賢德睿智?——平原走馬,易放難收吶!」


    於謙沒有說話,但終究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汪舜華毫不畏懼,因為她有金字招牌——先帝遺詔。


    先帝臨終前,將年幼的皇帝託付給她,垂簾聽政,本就是先帝的意思,不服氣的,找先帝說理去。


    後麵一句掐了不說,汪舜華的詞句已經很是尖銳:「如今先帝屍骨未寒,群臣就要這樣上奏,莫不是看我們孤兒寡母好欺負?」


    下麵不說話了。


    既然直接剛不過,那就換個辦法。


    奏疏雪花一樣飛進坤寧宮。


    汪舜華閉了眼睛,吩咐王勤:「把時間急迫的軍情、救災等事項挑出來,餘下的,慢慢再議。」


    包括皇帝的年號。


    不服氣也沒關係,所有朝廷的詔令,都要有皇帝披紅和玉璽;你們洋洋萬言,說的天花亂墜,被扔到角落裏,也隻能發黴。


    十七塊玉璽擺在這裏。


    「是經過司禮監轉手,再交給太後硃筆禦批;還是太後垂簾聽政,大家商量一下吧。」


    王勤淡淡的掃了一眼下麵的群臣。


    事情就僵在這裏。


    頒布了對前段時間在大同、宣府等地抗擊瓦剌入侵的朱謙等將士的封賞,放下筆,想了很久,汪舜華又提起筆寫了一句詩,派王勤親自送給於謙。


    險夷不變應嚐膽,道義爭擔敢息肩。


    如今內憂外患,正當臥薪嚐膽,我怎敢自圖清閑,棄國家危亡於不顧?


    於謙展開紙箋,猛地站起身來,看著上麵的詩句很久,反覆踱步,終究折上了詩稿,閉上了眼睛。


    如今,汪舜華終於堂而皇之的乘坐鳳輦來到前朝。


    從坤寧宮到奉天殿,不過一刻鍾的路程,但對於汪舜華來說,實在漫長。


    前呼後擁,浩浩蕩蕩,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前方的路,並不平坦。


    停轎打量著這裏,記得上次來奉天殿,是七年前,迎接太上皇回朝的酒宴。


    大朝賀濟濟衣冠,又讓汪舜華恍惚間仿佛回到七年前。


    如今近在咫尺,隔著珠簾,細細的打量這些重臣。


    其實之前在辦理世宗後事的時候見過,隻是當時吵得昏頭漲腦,實在沒注意;她久在後宮,即便批閱幾個月奏疏,能記住人名,也對不上號,現在就仔仔細細的把這些人都看了一遍。


    如今內閣有六個人:於謙、陳循、高穀、王文、蕭鎡、商輅。此前,世宗託孤的時候都見過,也介紹了他們的情況。


    於謙就不說了,這幾個月老了很多。其實他今年才滿六十,還是虛歲。


    次輔少保太子太傅戶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兼文淵閣大學士陳循——是的,沒看錯,兼了兩個大學士,後麵那個是因為之前修成《寰宇通誌》加的。他今年已經七十三歲,好在精神不錯;歷史上英宗復辟,他被打了一百板子流放鐵嶺,五年後才平凡反昭雪,回到家鄉,可見他的身體和才氣一樣槓槓的。


    少保太子太傅工部尚書兼謹身殿大學士高穀,也已經六十六歲。他字世用,江蘇東台人。永樂十三年進士,選庶吉士。歷史上,在英宗復位以後還能全身而退,是景泰重臣中難得善終的,當然被警告好好呆著別亂說亂動是免不了的。他歷事五朝,回鄉後,仍住的是低簷小室,無異民居。


    少保兼太子太保吏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王文性格高調,刻薄固執,其實隻比高穀小兩歲,今年六十四了。當然歷史上,他在英宗復位之初,就直接從朝班裏拉出來,和於謙一起斬首示眾了。


    太子少師戶部尚書翰林院學士蕭鎡和王文同庚。他字孟勤,江西泰和縣人。宣德二年進士,授庶吉士。歷史上景帝不豫,諸臣議復太子入東宮。李賢私下問起此事,蕭鎡回答:「既退,不可再也。」奪門之變後,削籍,天順八年去世。成化年間,復官賜祭。


    兵部左侍郎翰林院學士兼左春坊大學士商輅最年輕,今年才四十四歲,兼之相貌英俊,頗有幾分鶴立雞群的味道。


    六部方麵,吏部尚書王直,德高望重,年齡也很不小,七十八歲了,精神也還好。


    戶部尚書張鳳,今年六十二,宣德二年進士。他的父親張益,官給事中。永樂八年從太宗朱棣北征,臨陣戰死。張鳳謙謹善執法,號稱板張。當時四方戰事平息,但災荒嚴重,景帝屢次下詔寬恤。張鳳說:「建國初期天下田地821萬餘頃,現在耕地數量已經減半,加上因水旱之災而停徵租稅,國家開支到哪兒去支給?京畿以及河南、山東沒有稅額的田地,甲方一開墾,乙方即揭發他漏稅。請批準輕額徵稅,這樣不僅可以永絕爭端,而且還可以稍助軍國之用。」給事中成章等彈劾張鳳擅自更改祖製,景帝說:「建國初期定都江南,輸運糧食容易。現在定都極北之地,難道還能守常製嗎?」四方報告災荒的,張鳳請令禦史調查核實。議論的人因此而非難他。


    禮部尚書胡濙,當之無愧的政壇常青樹。他字源潔,號潔庵,武進人,建文二年進士。曾奉太宗之命前往各地追尋建文帝下落。歷仕六朝,前後近六十年,他為人節儉寬厚,喜怒不形於色,被比作文彥博,是宣宗的託孤五大臣之一。從宣德元年至今,他已在禮部尚書任上三十二年,累加至太子太師。汪舜華認得他,因為實在太顯眼了;而且當年冊封皇後,他是副使。


    兵部尚書於謙,跳過。


    刑部尚書俞士悅,同樣是個老資格。他字仕朝,蘇州府長洲人,今年六十八歲。永樂十三年進士,出任湖廣按察副使。正統七年,防備倭寇,升任大理寺卿。正統十四年,保衛京師有功,升任刑部尚書、太子太保。歷史上奪門之變後,被貶到遼東戍邊,後官復原職,八十歲時去世。汪舜華對他很有印象,因為當年冊封皇後,他也是副使。


    工部尚書江淵,今年五十八歲,字時用,號定庵,別號竹溪退叟,重慶府江津縣人,宣德五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郕王監國,徐有貞倡議南遷,被太監金英罵出,踉蹌過左掖門。正好江淵進來,問發生了什麽事。有貞說:「因為我建議南遷不合時宜。」於是江淵進去,極力要求固守,由此得到景帝寵信,由侍講超擢刑部右侍郎。景泰末年,閣臣失和,陳循、王文性格刻薄,江淵好議論,每為同官所抑,意忽忽不樂。不久英宗復位,他久與陳循等俱謫戍遼東,未幾卒。


    左都禦史蕭維禎初名兆以,以字行,江西廬陵縣人,宣德五年進士,授刑部主事。跟從英宗北征,土木之變中逃生。之後擔任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卿,後加封太子少保,升都察院右都禦史。歷史上奪門之變後,調南京刑部尚書,後調南京兵部,參贊機務。成化元年因病致仕,去世後諡文昭。他精敏強毅,有才幹,性格持重,同時下屬都很敬畏他。


    右都禦史李實,就是當初出使瓦剌的那個,歷史上英宗對他很不滿意,復位之後直接廢為民,好歹保全了性命。


    錦衣衛指揮使朱驥,老熟人了。


    其他通政司、太常寺都缺主官,詹事府現在沒有太子,皇帝也沒開經筵,所以官員沒有配,翰林院是商輅兼著;宗人府是寧陽侯陳懋管著,他還管著中軍都督府的事情,好在宗人府的事情早在永樂年間就移交給禮部,他也就掛個名字。


    陳懋知道的人不多,但他確實是景泰年間的重臣,今年已經七十八歲,字舜卿。南直隸鳳陽府壽州人。涇國公陳亨之子,早年隨父參與靖難之役,封寧陽伯。永樂六年佩征西將軍印鎮守寧夏,次年進侯。跟隨太宗五次北征、又跟隨宣宗討平朱高煦叛亂。此後仍鎮寧夏,正統初,出鎮甘肅。他久鎮西北,威名震漠北。正統十三年,佩征南將軍印,平定福建鄧茂七民變,累加至太子太保,掌中軍都督府事務,兼管宗人府事。陳懋也是唯一一位以靖難之役功臣受封,而活至天順年間仍保持爵位的將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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