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商輅起草了安民告示,下旨抓捕所有參加變亂的人員家屬,景帝宣布了有功人員的賞賜:


    進於謙為靖安侯,王驥為靖遠侯,都督張輗為文安伯、張軏為太平伯,範廣為廣安伯,朱驥為廣平伯;均給世券;孫鏜為一品都督,依舊辦事;其他有功校尉,論功行賞。


    於謙出班推辭,發自內心的推辭,畢竟這次他什麽都沒做,但是景帝擺手,沒有讓他再說下去。


    景帝咳嗽著,支著身子回宮了,於謙突然覺得,景帝夫婦請君入甕,可能真的是不得已而為之。


    景帝回宮的時候,孫太後已經得到消息,匆忙跑過來求情了;比她稍晚一點的是吳太後,知道兒子平定了叛亂,以為兒子之前都是假裝的,大喜過望。


    孫太後已經得到消息,太上皇生死未卜、皇太子已經被廢,兄長孫繼宗死於亂軍,一起參加變亂的弟弟顯宗,還有侄子孫璉、侄婿武忠都被亂箭射殺,四十多個家奴更不用提,基本上沒有留下全屍。


    已經八十九歲的母親董氏聞知噩耗,當場就昏厥過去,再也沒有救回來。


    但孫家還有人,還有續宗、純宗,和孫子、女婿等一大家子,現在,不分老幼,全部下獄。


    除了哭,孫太後實在不知道還能做什麽。


    但她不能隻哭,還得去求那個昔日怎麽也看不上眼的庶子祁鈺,求他給他哥、給他侄子,給孫家老老小小一條生路。


    景帝命人關上門,沒有讓她進來,隻是讓人把徐有貞起草的繼位詔書誦讀了一遍。


    孫太後閉上眼睛,又癱了下去,放聲大哭。


    當天晚上,孫太後在仁壽宮,用一根白綾了結了生命。


    景帝聞報,淡淡的揮手,吩咐準備後事。


    正月二十日,景帝舉行大朝會,正式冊立嫡次子見澤為皇太子,三天後冊立嫡四子見潤為齊王。


    太子為國本,自然冊立禮儀格外隆重。


    按照規定,冊立太子,不僅要遣使四出祭告諸神;提前一天,安置好各種用具。


    當天清晨,奉天門外旌旗烈烈,儀仗森嚴;文武官員整齊列隊,莊重肅立。太子冕服侍立於奉天門外。皇帝同樣身穿袞冕,乘輿從謹身殿前往奉天殿,一路鼓樂齊鳴。


    太子到大殿前丹陛拜位侍立,跪下聽侯冊封的詔書。經過一係列複雜的禮節,到父皇麵前接受寶冊。然後出奉天門,乘輿前往文華殿,接受親王宗室的朝賀;而後前往中宮朝謝母後;還要前往武英殿見叔伯兄弟,這回就要行家禮了。然後擇吉前往太廟敬告祖宗。


    這還隻是大致的環節,冊立的流程更加細緻,光是俯興就不知道多少次。


    當太子也是個體力活。


    隻是現在太子畢竟才四周歲,難以成禮,否則萬一亂說亂動,反而造成不好的政治影響;也不是沒有先例,宣德三年二月,冊封太子,以太子尚幼,乃命正、副使授冊寶於文華門。


    但是誰都不敢說,因為那個被冊立的皇太子,就是現在躺在南宮生死不知的太上皇。


    既然不能照例,那就重新製定標準。


    景帝前往南郊告上帝,詣太廟告皇祖,自北郊及列聖宗廟以下皆遣官。讓內宦抱著太子,迎冊寶於文華殿門,詣皇帝前謝恩,皇後代太子八拜。詣皇後前,內宦代四拜。餘如常儀。


    但是汪皇後反對,現在正月,冰天雪地,北風呼嘯,萬一把孩子凍到了,怎麽辦?


    景帝點頭,那就另外想辦法。


    太子不必出來,讓太監戴荃代替他行禮。


    就這麽定了。


    冊立齊王的禮節大致相似。


    皇帝出宮,自然是鳴鑼開道,鼓樂齊鳴,一眾百姓紛紛伏首叩頭,三呼萬歲。


    大家等這一天,也已經太久。


    隻是沒想到,沉睡三天的太上皇聽到外頭的聲音,居然醒了:什麽聲音?


    錢皇後見丈夫醒了,大喜過望,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周貴妃正在房裏守著兒子,沒在身邊;還是唐貴妃怯怯的說:是皇帝在冊封太子。


    冊封太子?


    太上皇一驚:太子呢?


    唐貴妃知道他想說什麽:太子在三天前,已經被廢為庶人,如今,皇帝冊封他的兒子為皇太子。


    太上皇喘著粗氣,他居然敢這樣做!


    他掙紮著想爬起來,錢皇後趕緊扶著他,太上皇,您就好好休息吧。


    太上皇還想說什麽,突然想起一件事:這裏是南宮,為什麽能聽見奉天殿的聲音?


    唐貴妃拿著帕子抹眼淚:是聖上親自到太廟祭告祖宗。


    太上皇一驚,青筋暴凸:親自到太廟?


    唐貴妃點頭:聽說是先去南郊祭祀天地,然後到太廟祭告祖宗。


    太上皇睜大了眼睛:他不是病得不行,隻剩下一口氣嗎?


    眾人沉默了半晌,太上皇突然大笑:好,好,好,真是我的好弟弟,居然請君入甕!


    大笑了三聲,倒在床上,睜大了雙眼,錢皇後莫名的恐懼,一探鼻息,居然沒氣了。


    錢皇後哭了起來,唐貴妃等人也跟著哭,一時南宮哭聲一片。


    景帝剛扶著病體去祭祀,兩場下來,累得氣喘籲籲,剛下達了大赦天下的詔書,起駕回宮,哪知道剛過金水橋,就接到南宮急報:太上皇帝駕崩!


    南宮現在被圍得裏三層外三層,鐵桶相似,插翅難飛;但是裏麵亂作一團,外頭駐守的右都督孫鏜馬上進去查看,確信太上皇已經駕崩,問清楚情況,立馬前來稟告。


    景帝怔了一下,他沒想到,那個怎麽都死不了,土木堡死不了,北邊死不了,連天雷都劈不死的老哥居然就這樣掛了。


    他扶著龍輦,很久才說出一句話:太上皇真的駕崩了?


    孫鏜點頭稱是:確實已經駕崩。


    景帝還是難以置信:他是怎麽死的?


    孫鏜小心翼翼的奏告:太上皇聽到太廟的鼓樂,知道聖上在冊立皇太子,情急之下,傷口崩裂,就去了。


    景帝閉上眼,他可曾說了什麽?


    孫鏜奏告:據唐貴妃和周圍服侍的宮人說,太上皇連說了三個好,就氣絕身亡了。


    景帝覺得喉嚨被堵住了,拿著帕子咳了一下,攤開,竟是一灘血。


    王勤等人看得真切,大驚失色;景帝定了定神,勉強說,知道了,禮部,準備後事吧。


    禮部尚書胡濙領旨。


    景帝倒在龍輦上,任由下麵晃晃悠悠的把他抬進宮,一路上,如煙往事,頃刻間浮上了心頭:那個集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哥哥,那個永遠高高在上的哥哥,那個也曾經關心自己的哥哥,那個不納忠言一意孤行的哥哥。


    對於這個哥哥,他不知道是愛多一點,還是恨多一點。


    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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