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統十三年在風雪中悄然而至。


    一切似乎和往常沒有什麽區別。


    二月底,英宗還是親率親王重臣前往天壽山祭祀祖宗,直到三月初三才回到北京,出來接受完百官朝賀,就下詔責孟養宣慰司獻思機發,也就是思任發的長子。


    正統十一年,在麓川之役中,思任發病重被明軍斬殺,思機發向明朝乞降。次年,黔國公沐斌再開邊事,三征麓川。思機發的叔叔思陸發請和,思機發率殘部逃往緬甸,據守在南鳩江右的孟拱城,並成為新一代的紹法。去年九月,思機法派遣使者朝貢,意圖使朝廷承認其合法性。由於朝廷並不知道思機法已完全控製孟拱一代,派遣使者要求孟拱當地頭目半送思機法親自入明朝謝罪,自然是無果而終。


    這次英宗下旨,除了聲討緬甸方麵的罪行,表示不要認為山川道路險阻,官軍未易遽到;又以為氣候瘴癘炎熱,官軍不可久居勢,強則拒敵,力弱則奔遁,殊不知昔馬援遠標桐柱,險阻無傷;諸葛亮五月渡瀘,炎熱無害。皆能破滅蠻夷,開拓境土。況今大將有決勝之機,前麓川之戰已可知矣。要求對方宜悔過自圖,轉禍為福,令思機發親自來朝,朕依前敕授一職,與一地,令歸管食;如彼不肯出,爾等擒捕來獻,為上策;若爾等拘思機發報官軍接取,為中策;若爾等代彼支吾延緩,或報彼逃遁別所,朝廷必命大將,統率大兵,直抵爾處,合圍奮剿,此時悔無及矣!


    當然,這也不過是徒勞。於是三月十七日,英宗命都督同知王驥佩平蠻將軍印,充總兵官,率南京、雲南、湖廣、四川、貴州官軍士十五萬人往討思機發,復命靖遠伯王驥總督軍務,侍郎焦弘督餉。


    郕王抱著兒子親了幾口,聽著他叫爹爹,臉上漾出大大的笑容,這才吩咐奶娘抱了下去。


    汪舜華對麓川的事情沒有太大的興趣,畢竟遠在天邊;三月十五,英宗親自主持殿試,次日發榜。


    今年殿試的規模不大,隻有181人入圍,會試第三的彭時為狀元,陳鑒為榜眼,會元嶽正為探花。


    汪舜華想到參選秀女的那年,也是會試之年。這麽一算,自己到這裏,已經四年了。


    日子真快。


    彭時她是聽說過的,和李賢、商輅都是成化前期的名相,歷史上評價很高;陳鑒和嶽正沒聽過,但能在千軍萬馬中脫穎而出,自然不是尋常之輩。


    隻是閑下來八卦,覺得這一科真的很有意思。


    正統戊辰科確實很奇葩。狀元彭時是儒生不說,榜眼陳鑒是神樂觀道士;探花嶽正是庶子,父親去世後,受到虐待,母親帶他到大興隆寺躲避,雖未出家,但被戲稱為和尚。因而此科鼎甲儒、道、釋三教俱全;而年齡最小的李泰,拜了太監李永昌作義父,也算天下一大奇聞。


    彭時字純道,又字宏道,號可齋,江西安福人,年三十三。自幼穩重嗜學,聰慧過人。年紀稍長,隨從叔伯研習《春秋》。他博覽群書,通曉經義。為文有奇氣,下筆滔滔,皆驚人語,識者異之。正統六年,鄉試中舉;正統十年下第後,進入國子學。他潛心學習,頗有時譽,祭酒李時勉對他寄予厚望。


    歷史上,土木之變後,朝廷無人,郕王令彭時與商輅入閣參預機務。得知繼母去世,彭時極力推辭,郕王不允,他這才受命。彭時入仕一年多即參預大政,實屬罕見,也可想見當時朝廷乏人到何種地步!瓦剌退軍後,他獲準回家守孝,但也因此忤逆了上意。守孝期滿後,到翰林院供事,不再參與內閣事務。英宗復辟後,在文華殿召見彭時,說:你不是朕所點的狀元嗎?彭時叩頭。第二天英宗仍命他入閣,兼翰林學士。《明史》稱閣臣自三楊後,進退禮甚輕。為帝所親擢者,唯時(彭時)與正(嶽正)二人。英宗當時信任李賢,多次單獨召見他談話。李賢推重彭時,說:彭公,是真君子啊!彭時與李賢、呂原關係融洽,三人共處內閣,同心輔佐朝政。


    成化初,在李賢、陳文相繼去世之後,彭時繼任內閣首輔。彭時立朝三十年,孜孜奉國,剛正耿直,力持正理,保全大體,不畏權貴,直言相諫。從不對子弟談論政事,有任何的論奏、舉薦,都不讓當事人知道。平日安居沒有懶惰之容,日常生活非常儉約,不喜聲伎歌舞,有古時大臣的風範。


    英宗喜歡彭時的風度,選取庶吉士時,命令李賢全部任用北方人,南方人一定要像彭時那樣,才可任用。李賢對彭時說起這事。不久宦官牛玉宣讀聖旨,彭時對牛玉說:南方之士出於彭時之上的不少,怎能壓製他們?過後,選了十五人,南方人有六個在其中。


    榜眼陳鑒也是一個有傳奇色彩的人,首先,他是一個道士。陳鑒字貞明,高安人,號方庵、芳庵、心遠樓,長洲人。他的父親陳洵犯罪被發配遼東,母親改嫁。父親把他託付給了好友範叔瓚,但範叔瓚的家人不能容納他,將他送給了神樂觀道士王一居為弟子,整日為王道士抄寫經文。後來因為聰明,被同鄉看中,這才開始鑽研儒學。他一輩子沒有結婚,出使高麗時,當地為他安排妓女,作詩謝絕;他為文辯博,筆劄遒勁典雅,但好談論,喜訐人隱私,所以得罪了不少人,歷史上官至河南參議,致仕而終。


    探花嶽正同樣命運跌宕起伏。嶽正字季方,號蒙泉,順天府誋縣人。授編修。天順初改修撰,以原官入閣。因忤石亨、曹吉祥,謫欽州同知,戍肅州。成化初,因為李賢推薦起復,但期望太高,對李賢任他為南京國子監祭酒十分不滿,正好小人作祟,引起李賢的反感,就讓他去興化做知府了。他在當地興修水利,灌溉良田數千頃,並節省開支,整頓庫存;結果引起了當地士大夫不滿,群起攻擊,心中十分苦悶,不久便致仕了。


    新進士的履歷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畢竟大家還有日子要過。


    四月裏,下旨免浙江、江西、湖廣被災秋糧;五月,遣使捕山東蝗,不久命刑部侍郎丁鉉撫輯河南、山東災民。


    五月初七,嬪禦萬氏誕下皇次子見清,稍早之前,魏氏誕下皇三女。


    而就在端午節宮宴上,汪舜華收穫了一個好消息——她再次懷孕了!


    可能東西實在油膩,也可能氣溫太高有點中暑,她覺得有點頭暈,錢皇後看出了她氣色不對,招呼禦醫來,一看,居然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這下大家都高興起來。


    郕王也很高興,雖然已經有了一個兒子,但他仍然不嫌兒子多的,畢竟這年頭講究多子多福,何況藩王都靠生兒子掙朝廷的錢。隻是王妃汪舜華此前有了許諾,宮女們對他退避三舍,他和汪妃新婚燕爾,又一舉得男,對妻子很是滿意,所以並不計較這些,反正日子還長。


    因此回到王府,郕王就開始吩咐身邊內宦宮女要好生伺候,一邊交代長史儀銘,奶娘丫環之類的也要準備著。


    已經有了個兒子,心理壓力小了很多,這時候覺得生男生女都好,生個兒子,以後就是郡王;生個女兒,湊成一個好字。


    他這樣放鬆,汪舜華自然心情也輕快很多,隻是想到時局,又免不了有些焦躁。


    稍後一條消息來的很是勁爆——禁用銅錢。當時寶鈔通行,但市廛仍以銅錢交易,每鈔一貫折銅錢五文。於是五月初六日,監察禦史蔡愈濟為此奏言:請出榜禁約,仍令錦衣衛、五城兵馬司巡視,有以銅錢交易的擒治其罪,罰以十倍。英宗從其請,禁用銅錢交易。


    寶鈔的事情,汪舜華以前上網時知道一點,但到了這裏才真切的體會到什麽叫紙幣泛濫、物價飛漲。聽說太祖年間,一石米值鈔一貫;永樂初年,一石米炒到值鈔一百貫,後來回落到三十貫;宣德七年,寶鈔一貫隻值銅錢五文;正統九年,米價正式漲到寶鈔一百貫,明鈔已不能通行,扔在大街上都沒人要。


    現在朝廷居然想拿這種廢紙當貨幣,搞笑呢!經濟規律從來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好嗎?你不讓人家用銅錢,難道不能用銀子,甚至幹脆以物易物?除了加重百姓負擔、便宜拿著寶鈔納稅的商人,導致惡性循環並損害中央權威,還有屁用?


    汪舜華撥弄著瑤琴,一曲《梅花三弄》流瀉而出,這與電視劇的主題歌不同,甚至和後代流行的譜子也不盡相同,是按照太祖的兒子寧王朱權所著《神奇秘譜》來的。


    朱權不僅是當時有名的軍事家,而且多才多藝,自經子、九流、星曆、醫卜、黃老諸術皆具,且戲曲、歷史方麵的著述頗豐,而且耽樂清虛,悉心茶道,著有《茶譜》,對茶文化頗具貢獻。


    郕王現在沒有任何野心,自然以這位前輩為楷模,想著以後也能悠遊林下,做個富貴閑人。他不止一次的跟汪舜華探討以後就國以後,要多置田宅,最好建一處園林。他母親是江南人,見慣了煙雨水鄉,聽說那裏有很多園林,十分優美。


    汪舜華的嘴角已經不能擠出笑容了,她伏在丈夫懷裏,覺得這樣優美詩意的夢想很快就會在現實的浪潮下被拍打得粉碎。


    果然,七月初一,因為持續將近一個月的淫雨,黃河在直隸大名府決堤,渰沒三百餘裏,壞軍民廬舍二萬區有奇,男婦死者千餘人——這個數字估計是打過折扣的。英宗命戶部遣官賑恤,除其租稅;沒過幾天,又得到消息,黃河在河南決堤,淹沒多個地方,工部侍郎王永和治之;與此同時,京城又鬧蝗災,遮天蔽日。


    不過此時,貴人們更關注另外一個八卦:南京刑部侍郎齊韶棄市。


    當時陳王夫與親戚賈福爭襲指揮一職。齊韶接受陳王夫的賄賂,想奪賈福的官給他,被南京大理寺少卿廖莊駁斥。齊韶將賈福捶打至死,被逮捕,陳王夫也誣陷廖莊,兩人都被投進詔獄。


    明朝不像宋朝優待文官,有了太祖太宗的先例,後世子孫殺大臣沒什麽心理負擔,而且買官賣官,又出了人命,殺了便也殺了,隻是大家都認為皇帝之所以殺他,是因為……吃醋。


    事情要從當年皇帝選後的時候說起。當初,皇帝本來看上了百戶史宣的女兒,想要立為皇後;但太皇太後張氏不許,她看中了錢氏。於是錢氏被立為皇後,史氏卻被遣送出宮,但皇帝對她念念不忘,想過些時候再接她進宮。偏偏齊韶是個好色之徒,委託兵部侍郎徐琦、駙馬都尉趙輝到史家提親,納為續弦。這在當時也不是什麽稀奇事,一些高官重金求購落選的女子,畢竟能走到這一步,都是國色天香的大美人,皇帝原來也沒當回事。隻是齊韶偏又得罪了王振,於是讓錦衣衛指揮使馬順把這件事捅了出來,皇帝一想到自己看中的女人被他搶了,自然不痛快,於是特下中旨,將其斬首。


    汪舜華聽著八卦,心裏說千萬不要搶皇帝的東西,否則就是作死!


    七月二十日,宣布罷大臣保舉之法。宣宗時為搜羅賢才,命大臣旁求俊人,布按二司知府有缺,令京官三品以上者保舉。本意是好的,隻是時間久了,難免多有弊病:先所薦舉,後有過惡,則力加掩覆,賢否混淆,保舉不公。這還是客氣了,更深了說就是名目長大的拉關係走後門,結黨營私團團夥夥。因此,英宗聽從巡按河南監察禦史塗謙諫言,遵洪武、永樂舊製,凡方麵知府,從吏部於內外九年考滿官內,選其才識優長、誌行卓異者升授,或者由親擢朝臣才德素著者任用為便。


    八月二十四日,又以吏部言:近者方麵知府缺員,停罷會官保舉之例,其郎中、員外郎任滿九年,亦宜免會官考試。仍遵舊製,從本衙門堂上官並都察院考核,本部覆考,奏請升黜。英宗採納其議,罷各部郎中員外九載會考製度。


    四天以後,巡撫大同右副都禦史羅亨信奏陳:永樂時詔邊卒盡力開墾,不征其稅。皇上即位之初,亦遵舊製。今戶部遣官於大同、宣府,經量新墾之地,每人除八十畝外,餘地每畝徵稅五升;而塞北軍士守邊效勞,歲無寧日,其餘丁無他生業,惟事田作。每年自正月伺候接送北虜使臣,至二月出境,三月始得就田,七月又得采草,八月以後修關務邊,十月又將迎接使臣。計一歲之中,不得盡力於田畝者常十之六七。況邊境之地,沙鹼磽瘠,霜早雨遲,收穫甚微。聽其自食、方能勉強自給。若征其稅,則人人畏難,不敢耕種,衣食不足,必致逃竄。戶部官隻知積粟,不知守邊得人。人心不固,雖有粟誰與共守?且今邊警頻至,正宜布恩信以結人心,豈可生事,乞罷經量徵稅。英宗允準。


    年底前,得到了南方戰報。十月,王驥身率大軍抵金沙江,渡江直抵孟養,斬殺無數,思機發死於亂兵之中。南部諸部落皆驚:自古漢人無渡金沙江者,今王師至此,真是天威。王驥與思任發子思祿約定,許其以土目統轄各部,居孟養如故。復與立石金沙江為界,誓曰:石爛江枯,爾乃得渡。思祿畏懼,聽從朝命。王驥等班師回朝。


    但距離太平盛世,仍然還有一步之遙。江西佃戶鄧雲,在正統初年,因憤殺豪強,與弟避匿在福建寧化鄉紳陳正景家,分別改名為茂七、茂八。後來流亡到沙縣,佃耕為生。當地官府為防葉宗留率領的福建礦工叛軍進攻,編民為甲,自製兵杖以護地方。鄧茂七被推為總小甲。


    當時沙縣一帶官紳在福建布政使宋新的庇護下欺壓百姓,強迫佃農把田租送進倉庫,逢年過節還要送雞鴨魚肉,俗稱冬牲,引起農民的強烈不滿。


    正統十二年,鄧茂七被推為二十四都總甲,率領民兵負責地方防務。他聯絡眾佃農拒送冬牲,並令田主自運租歸,深得民心,遠近民眾皆依附。田主將此告到縣衙,縣衙派人前來,鄧茂七不理。官府派弓兵前去拘捕鄧茂七,鄧茂七殺死弓兵,擁眾起義。延平府派兵300人前往鎮壓,鄧茂七設下埋伏,官軍被殺傷幾盡。


    今年二月,他邀陳正景等到沙縣陳山寨殺白馬祭天,與參加起義的將士歃血為盟,宣告正式起義,自號剷平王。與葉宗留呼應,東南一帶大為震動。10天之內,叛軍人數發展到數萬之眾。尤溪蔣福成、清流蘭得隆等也起兵響應,八閩震動。鄧茂七率叛軍迅速攻占沙縣,並在延平郊外的王台一帶設立總甲、裏長。逾月間,鄧茂七叛軍發展至10萬餘人,設置官吏。四月,鄧茂七率軍攻占杉關,連下光澤、邵武、順昌等縣。尤溪爐主蔣福成組織爐丁和貧苦農民萬餘,襲據尤溪,聲援鄧茂七。不久,蔣福成與鄧茂七聯合,全殲前來沙縣進剿的鄧洪新部官軍2000餘人,並向閩中重地延平府挺進。六、七月間,鄧茂七率軍圍攻延平,都禦使張楷登城宣撫,遭鄧茂七嚴斥;朝廷又命禦史丁瑄詔諭勸降,又遭鄧茂七當眾撕毀書信,並斬殺使者。張、丁惱羞成怒,派精兵四千撲向叛軍,又遭鄧茂七設伏,潰不成軍,隻好上疏朝廷,請增兵進剿。


    鄧茂七趁此有利之機,分兵南下海寧、泉州等20餘州縣,前鋒進至廣東海陽縣境。叛軍所到之處,深得民眾響應,聚眾達80餘萬。不但控製了大半個福建,還攻破江西石城、瑞金、廣昌等地,三省震動,形成了開國以來最大的一次農民起義。


    朝廷震動,冬十一月,英宗令寧陽侯陳懋充總兵官,保定伯梁珤、平江伯陳豫副之,太監曹吉祥、王瑾提督火器,刑部尚書金濂參贊軍務,前往征討。


    與此同時,處州賊流劫金華諸縣,永康侯徐安備倭山東。十二月,廣東瑤民作亂。


    一步之遙,英宗沒想到,這是他終生無法跨越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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