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的血水滋養了角落的雜草,不灌水都長得很高。


    不知道有多少人命折在裏頭,根據章府下人的說法,每隔三日,都會進去一批人,沒有人能活得出來,唯獨一個,那就是章太醫收養的名義上的義子,虞衍,也可以叫做章衍。


    他雖然還活著,但也隻不過是吊著一口氣,早先年,章太醫折磨他的時候,暗室裏還有慘叫,後來他牙齒咬掉也不肯叫,章太醫漸漸覺得沒趣了。


    終於慢慢給了他一點點好處,一身醫術。


    “老臣犯下滔天大罪,罪孽深重,特地前來請罪,不敢求陛下和殿下的寬恕。”


    梁安帝半死不活,如今隻吊著一口微弱的氣。


    眼睛閉上了,就沒睜開過。太醫說,也就這兩天的事了,左不過十五。瘦得厲害,窩在寬大的龍榻上,就一把老骨頭。


    章太醫說完,陸矜洲還沒發話,他顫顫巍巍哆嗦,尚且辨不出什麽陸太子是個什麽意思。


    先生冷嗬一聲,他就在一旁聽。


    腦中的驚魂還沒有消散,手裏翻著潭義遞上來朝中養男臠的名冊,越瞧越心驚肉跳。


    落列下來一冊,大大小小的官,名字都擠著寫。


    簡直多到讓人發指,禦史台通史易彬,工部主事付諱,通政司大理寺....甚至到他國子監下丞潘平建。


    平日裏還是個溫和性子,麵相很是良善。


    私下卻如此齷齪之極。


    官家位越重的人,養的男臠越多。


    先生掃了全部,憤然合上名冊,重重摔在一旁。章太醫手下的惡習真是叫人嗤之以鼻,他做國子監監丞已有幾年。


    甚少插手朝堂上的事。


    耳朵裏聽到的風聲,多是在講梁安帝荒.淫.雲雲,朝中的事卻沒有多少。


    本以為虞衍的事情,不過就是權謀之鬥,不曾想裏頭還牽扯出,養男臠的角鬥。


    在梁朝,養男臠是明令宣禁的。


    梁安帝從前為皇子時,先帝手下便有養男臠的先例,勾欄戲院,是男臠的正當營生所地。


    後來為什麽明令禁了呢,還是在從前與梁安帝爭奪皇位的五皇子,他養男臠。


    玩出了病,甚至波及大批官員,先帝震怒不已,一怒之下廢了五皇子。


    七皇子上位,號改梁安。


    大火燒了勾欄戲院,本以為上京再沒有男臠了。誰知轉到了暗下,甚至比從前更甚。


    盤根錯節伸的手,越來越長,網布得更密,還到了邦外。


    先生眉頭皺得深。


    想來他不曾聽到的事,都被陸矜洲一手扛了下來。


    思及此。


    目光遂落到前頭的白衣清綴,負手而立的男子身上。


    不過二十沒幾的年歲,且不說他的謀略手段,就說打骨子裏透出來的陰鷙清冷,就叫人不寒而粟。


    當真是朝堂混久了。


    許許多多的人都畏懼他,也怕他。


    這些年不易,尤其是與人權衡,朝中人有多難纏,先生知道。


    章太醫兩隻手還能動,心想著為他章家,攥著輪椅朝前一用力,整個人匍跪到地上,小巷子不敢扶。


    下巴都嗑得聽出一聲清脆的響亮,隻怕是摔斷了。


    他的眼睛骨碌碌轉著,老淚縱橫醜到沒邊。


    “臣不敢奢求殿下饒過,隻求殿下在瘟疫結束後,能夠給章家的小兒留個後路。”


    “隻要活命,能夠有個喘氣的就好,求殿下寬宏,一切都是老奴的罪過,家中妻兒一概不知。”


    陸矜洲冷冷一笑,留他的小兒東山再起?要不是怕他死了,真要好好剝下來一層皮掛在城門曬曬。去去腐爛氣,順勢以儆效尤。


    “瘟疫如今肆虐,你有什麽法子能夠治住。”


    “尚未立大功,反而敢跟孤提起條件了,不錯,膽夠肥的,以往是孤小瞧了章家,看看這能屈能伸的手腳,難怪能成為虐男臠的頭號人物。”


    “孤和父皇的眼睛都瞎了,看不到你們鮮皮底下生出來的爛肉。”


    陸矜洲將先生摔下來的名冊,踢到章太醫的臉上,讓他好好瞧瞧,有沒有遺落的官門。


    章太醫一一看過,這名冊上的人全得叫他心死。當今太子,好手段啊。“....沒有了。”


    “這場瘟疫雖起於虞衍,但歸根結底,是你將他招來,又給他造出來一身反骨,才叫我梁朝有此大禍。”


    死的人越來越多,章太醫自然知道。


    若非他家小幼兒也發起了高熱,久久不退,他也不會冒死去兩條街碰瘟疫。


    虞衍的事情,因為有太後包庇,章家與他的幹係被摘得幹幹淨淨,問出去,也隻是義子。


    不料,都被太子查得幹幹淨淨。事到如今,章太醫也不兜什麽了。


    “瘟疫起於男臠,你教給他的一身醫術,也當知道這藥,究竟該下在什麽地方,治好了功過相抵。”


    聞此語,仿佛有回旋之地,章太醫心中一喜。沒來得及謝過恩,又聽陸太子吐出幾個字。


    “當年的異香,才是孤命人抬你進來的要事。”這天終究還是來了。


    揣揣瞞著,本以為能夠瞞天過海,若說他還心存一絲僥幸,借那點僥幸,續他章家香火。陸太子後麵的話,可算是將他星火滅了個幹淨。


    不可謂不心涼骨寒。不知道從何交代,隻喊殿下....結巴幾句,話也說不清。陸矜州沒有耐心,“孤不想聽旁的廢話,隻要異香的解法。”


    “異香源起於祖上,本是從男臠中提出來的,以男臠的皮肉滋練,不作旁的用處,是養.......的。”


    後麵的字眼怎麽都搬不上來台講。


    “後來偶的一次,家中小兒頑皮,不慎將柔然養的白色曼陀羅摻了進去,藥性就起來了。”


    “偶爾用於家中小妾身上,效用頗深,最早的香沒什麽害處,後來的香是虞衍製出來的,多加了幾味依蘭花和蛇床子。”


    那便是說,虞衍早年梁安帝才登基時便開始盤算,他借章老太醫的手搞垮了梁安帝。本想著依照老路,以宋歡歡這個玩物為藥引子,弄垮陸矜洲。


    梁安帝的兒子出色,沉迷女人其中,卻也因為自己的幾分憐憫,和對那個女人的愛惜,破了這場男臠死局。


    對上了時辰也正好,那時候的男臠大興大敗。先生聽得頭骨發麻,所以這場陰謀,一開始布下來。


    柔妃的死不是結束而是一個開始。


    若非陸矜洲一直在查。那麽要賠進去的人隻多不少。


    “殿下深謀遠慮,虞衍知道您的厲害,不敢近身,便將異香的種子放在了三姑娘身上。”


    “她與您向來親近,此番受她的牽連。”


    何止栽進去那麽簡單,是命都要賠了。


    要不是....要不是殿下警覺,早早醒悟,隻怕........


    後果不堪設想便是了。


    陸矜洲想起宋歡歡便覺得頭疼,不過一二,就仿佛有數月沒見了一般。


    攥心肝的難受。


    “香要如何解?”


    章太醫為難了,他是有心也無力,當年柔妃一死,局破不了,如今殺了宋歡歡也沒有用。


    “無.....解。”


    章太醫說完,為了保全他這條命,連忙跟上一句,“但有緩中之法。”


    這緩中之解法,便是將這種香種到別人的身上。


    但凡沉溺過後,再換新人便是。


    以新血注入,以此滋養。


    這不是梁安帝的老路嗎?先生聽完仿佛脫力。


    他看看龍床上還沒死掉的人,又看著站在前麵眉目冷冽,眼眸逐漸猩紅的人。


    和當年的局麵,多像啊,父子倆,連身量都是一樣的。


    第41章 嘖,出息。


    宋歡歡身上鬆乏得要命, 上了藥比前幾日也好不到哪裏去。身子重,步子沉,走幾步路都要扶腰撐著柱子歇歇。


    她真覺得自己要死了, 摸哪哪酸,碰哪哪疼。


    按理說最近陸太子忙得腳不沾地。


    沒有回來鬧她, 上藥過後休憩的這些日子,是好好歇息了。


    但她還是渾身不自在。


    提不起來力氣,渾身沒有半點舒坦,走兩步都喘, 腰酸背疼。


    淑黛端著一碗蓮子酸梅湯。


    宋歡歡坐在長廊下, 靠著紅漆方柱,闔上眼睛休憩。她歇了好久, 終於將氣勻過來了,總算是微微順了一些。


    就為這身上這波痛處, 被柔然那朝瑰公主取笑不下十回。


    起先她還會羞,後來也懶得辯解一二了。


    懶懶掀開眼皮子, 張開嘴, 要淑黛喂她喝酸梅湯。


    “近日天涼了,酸梅湯雖然爽口, 姑娘也不該貪喝。”


    宋歡歡看著她皺成一團的眉眼。


    “淑黛啊, 你若是不想喂我, 就讓我自己來罷, 跟著我天天溜來溜去, 累了吧。”


    宋歡歡拍拍身旁的位置,“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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