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隋定衍卻握住她的手,又將另一處也揉皺了,直視她雙眼:“不過一件衣服,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不許為這些小事抱歉。”


    紀挽棠一怔,看著他在自己額上落下一吻,轉身離去,半晌才眨眨眼——可那是龍袍啊,隻在早朝與重大典禮時才穿的,價值千金,這都可以隨她造?


    **


    皇後聽到蘇公公的轉達時,心裏咯噔一下。


    她從前是王妃,後來是皇後,除了剛進王府時受過冷待,之後皇上一直與她相敬如賓,就算寵愛其他人,但也給足了她麵子,她是能感覺到自己作為正宮的優越感的。


    這是第一次,皇上讓她等著,而不是趕緊出來見她。


    皇後忐忑坐下,凳子剛焐熱,就見皇上快步走出來,明明已經過去了十年,她臉上都有了皺紋,可她的夫君卻不見任何蒼老,依舊豐神俊逸,與那些美貌年輕的妃子站在一起,全然看不出差別。


    “嬪妾給皇上請安……”


    “坐吧。”隋定衍路過她,徑直入座,開門見山,“正巧朕也有事要同你說,純月儀有柔明之姿,懿淑之德,朕要封她為妃。”


    第35章 自作孽   自作孽


    “什麽!”皇後差點掰斷剛染的指甲, 驚愕看向皇上,卻見他眼神堅定有力,仿佛早就有此想法。


    月儀是正五品, 妃位則是從二品, 中間隔了整整四個品級。當時紀氏封月儀時就已經連跳三級, 叫她不滿了, 如今竟還要直接封妃?


    如若真讓純月儀晉封為妃,細數來, 世間有幾位妃嬪能得此榮耀,她一個皇後都要為之遜色!


    她勉力穩住表情, 柔聲道:“皇上, 此事恐怕不妥吧, 純月儀四月就已晉封,如今不過兩個月, 又要晉妃位, 這不合規矩啊。”


    “張妃動用私刑,違反宮規,還是在景仁宮, 也沒見你阻攔。”隋定衍瞥了她一眼, 語中不難聽出嘲諷之意。


    皇後麵孔一白,喉嚨像被堵住了一般, 半天說不出話,許久才難堪道:“皇上,張妃行事不羈,她何時顧忌過嬪妾,若是嬪妾能管得住她,純月儀自然不會受苦。”


    “張妃不過帶了兩個太監, 景仁宮多少太監宮女,你一聲令下,張妃又怎能動純月儀一根毫毛!”隋定衍觀她麵色有怨懟之意,惱她花言巧語,毫不留情戳穿。


    皇後有些心虛,但隨之又想起從前種種委屈,眼眶漸濕:“嬪妾與您十載夫妻,在皇上心中,難道嬪妾就是這種人嗎?從前在府中時,嬪妾見徐妹妹受她欺辱,便多有訓斥,可皇上您呢,每每聽說此事,都要偏袒張氏,免了她的責罰,常年積累,嬪妾哪還敢再訓斥她?”


    隋定衍沉聲道:“朕不過是免了她罰跪罷了,你禁她足,罰她抄寫女戒佛經,亦或是克扣俸祿,朕何時有過置喙,再者,朕明明同你解釋過,免她罰跪全因報答她父親救命之恩,不代表可以讓她為所欲為!”


    而皇後隻是慘然一笑:“她時常將您掛在嘴邊,有這張免死金牌,嬪妾即便作為皇後,又豈能不投鼠忌器。”


    這時,門外進來一侍衛,行禮之後單膝跪地報:“皇上,已審問過張妃身邊宮人,五年來,張妃時常欺辱後妃,且頻頻對皇後娘娘口出狂言,不將娘娘放在眼裏,還時常說、說……”


    “說什麽?”


    “說皇後娘娘出身卑賤,不配、不配做一國之母。”侍衛越說頭越低,不敢看上方兩人。


    隋定衍揮袖示意他退下,閉了閉眼:“皇後,你貴為一國之後,有著統領六宮之職,可連張妃指著你鼻子罵,你都能忍下,這六宮,你就是這麽管理的嗎!”


    伴隨著質問,桌上的青瓷纏枝茶杯應聲落地,皇後眉頭一跳,立馬跪下,眼中有一瞬慌亂。


    如若此時出事的是她,張氏這些大不敬的所言所語被審問出來,皇上憐惜的會是她,因憐惜,便會忽略她的失職,隻會厭惡張妃的囂張。


    可如今受傷的卻是純月儀,一個被無辜牽連的人,而她這個皇後卻分毫未傷,甚至成為了張妃的幫凶!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終究是沒算到,張妃的不按理出牌。


    “皇上,”她努力挽回,“此事確實是嬪妾的失職,可嬪妾也不想這樣啊。嬪妾雖然貴為皇後,卻離您越來越遠,話也越來越少,嬪妾越來越不知道您在想什麽,總是惶惶您是否早已心存不滿,故不敢輕舉妄動……”


    “好一個不敢輕舉妄動,”隋定衍看她的眼神中有失望,“朕每月初一十五便會去你那,而張妃自入府到進宮,整整六年都未見過朕,你到底在顧慮什麽!”


    皇後的淚湧了出來,她嗚咽道:“嬪妾顧慮的是什麽皇上難道不知道嗎,就算皇上每月都來,可嬪妾與皇上兩人同床異夢,就如張妃所說,嬪妾出身卑微,如今十年無嫡子,嬪妾隻想做好這個皇後,當一個寬容大度的皇後。”


    聽到這話,隋定衍沉默片刻,他若有似無地歎口氣,半晌才道:“你是皇後,你父親已成國舅,朕也賜了爵位,無論有沒有嫡子,你都是這大越朝的皇後。”


    皇後聞言整個人頓時放鬆下來,淚也漸漸止住,她知道,皇上說這話,是打算將這事翻篇了。


    誰知她剛站起來,還沒喘上口氣,就聽皇上接著道:“張妃之事暫且朕由來管,你先準備純妃的冊封典禮吧。”


    皇後幾乎是一個踉蹌,原來,皇上在這等著呢。


    她深吸一口氣,張妃雖除,可還有一個懷著孕的嫻妃呢,如今要是再來一個純妃,她防不勝防,那還得了?


    便委婉重提:“皇上,這恐怕不合規製……”


    “規製也是人定的,”隋定衍漠然道,“朕是天子,朕說可以,那便是可以。”


    皇上威勢逼人,語氣篤定,皇後知道,她方才剛得諒解,如今已勸不動皇上,也沒這個能力勸,隻能一咬牙,心不甘情不願道:“嬪妾遵旨。”


    不過出殿門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一句話,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誰是鷸蚌,誰是漁翁,還不一定呢。


    **


    隋定衍最後一次顧念救命之情,沒有取張答應的性命,但是下令賞了她二十大板。這二十板是實打實的,沒有人會為她疏通關係,張氏挨了板子後,痛的連聲音都喊不出來,少說會有一個月起不了身。


    張雲華自降位後便一直叫囂著要見皇上,時不時將救命之恩掛在嘴邊,直到挨了板子,心中的恐慌才漸漸蔓延上來——她是真的沒了妃位。


    但這隻是開始,她本還存著翻身的念頭,直到發現從前伺候她的宮人全部消失,來了兩個生麵孔,對她十分粗暴,連飯都不給吃,更匡論上藥。


    張雲華憑借著頑強的生命力挺過了最危險的前三天,趴在床上用虛弱的聲音咒罵:“你們兩個小賤婢,竟然如此對本宮,你們可知本宮是誰嗎!本宮的父親又是誰嗎!”


    那兩個宮女明顯是在宮中待了不少年的,聞言不僅不慌,反而還笑嘻嘻地打趣:“你聽,她竟然還想威脅我們。”


    另一個宮女嘖嘖兩聲:“張答應,你就別白費口舌了,你的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你如今都這幅模樣了,當真還以為自己是從前的張妃啊?”


    張雲華氣的臉都紫了,咒罵幾聲後,忽然衝外麵喊道:“小莊子小高子,你們人呢,都死去哪了!”


    兩個宮女對視一眼,撇著嘴搖搖頭,等到張答應嗓子都喊啞了,才“好心”道:“別喊了,省點力氣吧,沒用的,你嘴中的小莊子小高子,受了罰後求著皇上去做了雜役,說是就算一輩子掃地,也不願再伺候你了呢。”


    “你難不成忘了從前動不動就打罵他們的場景嘛,如今落魄了,倒是想起他們了。張答應,你就認命吧。”


    認命?認什麽命!她是張妃,是皇上的女人,是未來皇子的母妃,她的父親是皇上的救命恩人,那才是她的命!


    然而她沒再等來其他人,隻有兩個宮女在一旁譏諷,就這麽眼睜睜看她髒了被褥,餓著肚子。


    張雲華終於忍受不了髒汙,一邊想著等自己傷好了便叫這兩小賤婢嚐嚐她的厲害,一邊拉下臉求她倆幫忙收拾,那兩宮女好生看了會她的笑話,這才幫她收拾了被褥,張雲華記恨在心,盼著病愈。


    可誰知眨眼過去了多日,她的雙腿卻還毫無知覺,張雲華心存僥幸,可是即便她再用力拍打,也無痛覺傳來。


    那一瞬間仿佛晴天霹靂,她不敢相信此時此刻是真實的,整個人仿佛靈魂出竅,隻剩淚水毫無遮掩地湧了出來,無窮無盡。


    “不、這不是真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在做夢!”她蓋上被子,慘白著臉躺在床中央,慌亂掩蓋住身體,努力閉上眼睛,“醒來,趕緊醒過來,隻要醒過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可是睜眼,依舊是那個寒窟一般的屋子,她如墜冰窖,將自己裹得緊緊的,卻依舊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她成了廢人!


    那一瞬間,她眼中的生機瞬間灰飛煙滅,看著蜘蛛漸行的屋頂,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讓她一眼鍾情的青年,得知父親對如此尊貴的人有救命之恩後,她欣喜若狂,以為往後的人生會活成所有京城女子羨慕的模樣。


    被拒絕後,她不死心,以迷藥灌醉他,假意成房,讓他不得不納了她,但此後,那個會對她笑的青年卻不見了,隻有冰冷的宮殿。


    一年又一年,她不甘,對所有能接近他的女子心懷怨恨,沒有皇帝的寵愛她痛苦不已,在後宮,她最暢快的時候,便是折磨那些宮妃,看著她們一個個哀求自己,疼痛哭泣,她才能獲得短暫的快樂,如飲鴆止渴,樂此不彼。


    而現在的她,沒有寵愛,沒有地位,連具身體都沒有了。


    “啊——”張雲華在床上痛叫出聲,“皇上,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


    郎心似鐵,她錯了,錯的徹底。


    **


    張妃之事眾人皆不關心,隻在茶餘飯後偶爾提一句便過了。


    她們更關心的,是不知哪裏傳來的消息,說純月儀此次受傷,皇上憐惜不已,打算晉純月儀為妃。


    後妃一開始還以為是假消息,那可是從二品妃位,怎麽可能說晉就晉呢!可後來想想今日皇上的所作所為,對純月儀的疼惜,頓時又覺得這消息說不準就是真的。


    不過隋定衍還未下聖旨,晉封之事未定,所有人都期許,或許隻是皇上一時衝動,事情還有轉機。


    眼看著消息越傳越廣,皇後坐在景仁宮,吐出一口濁氣,對此喜聞樂見——她雖勸不成,但自會有人勸。


    紀挽棠現在對她要晉位的事還一概不知,她正躺在床上,褲子被扒拉下來,露出兩條瑩瑩發光的玉腿,原本白淨的膝蓋上印著兩坨觸目驚心的紫黑淤痕。


    從前奪嫡時,隋定衍受過刀傷,中過毒,卻覺得沒有見到眼前這淤痕來的疼,他沉著臉,將上好的化瘀膏塗抹於掌心,再狠狠一揉——“啊!好疼,陛下,疼!”


    紀挽棠的生理眼淚頓時被擠了出來,瘋狂往回縮腿,她自己覺得這淤痕其實就看起來可怕了些,其實並不疼,完全沒必要揉開啊,雖說揉開確實化得快,但實在是太疼了!


    可她小胳膊小腿的,怎麽能拗得過習武的男人,隋定衍握著她的小腿,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不許動。”


    這怎麽能不動呢!


    紀挽棠看著他又要動手,自己又掙紮不開,連忙起身抱著他的脖子,抽抽噎噎:“陛下,孫太醫都說沒事,您就饒了我吧,好不好,求求您了,我真的要疼死了嗚嗚嗚~”


    揉個淤血而已,怎麽就跟要她命一樣呢?


    隋定衍無奈,見她許久不肯放手,隻能拿過巾帕擦了擦手上的膏體,順著她:“好好好,不揉了,真是嬌氣。”


    我嬌氣?紀挽棠仗著隋定衍看不見,嘴巴動了動,分明是你太死板好不好!


    隋定衍聽到了細微的聲音,拍了拍她的屁股:“又在說朕壞話?”


    紀挽棠連忙與他拉開距離,為自己正名:“沒有啊陛下,您怎麽能隨便汙蔑我呢,我剛剛明明什麽都沒說啊!”說著還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隋定衍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如此了解一個人,口是心非這四個字,被她演繹得太過於生動,一眼就能看穿,“行行行,你說沒說就沒說,朕是說不過你。藥涼好了,現在喝吧。”


    孫太醫現在開的是些溫補藥,不是一般的難喝,紀挽棠全憑著多年的職業道德,憋住氣,一口喝了下去,下一秒立馬接過隋定衍準備好的甜梅塞進嘴裏。


    然而這味道實在太衝,甜梅都沒什麽用,紀挽棠表情管理險些崩潰,見一旁隋定衍忍俊不禁,她舔了舔舌根,忽的吻了上去,想讓他也嚐嚐這藥的威力。


    “唔……”


    誰知隋定衍一點都沒嫌棄,反客為主,按著她的脖子狠狠侵略,攪得苦味全然消散,雙方呼吸交纏,她逐漸昏沉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紀挽棠覺得她的舌頭已經麻了,隋定衍才將她放開,還似有餘味地舔了舔唇,沙啞著聲音道:“好了,不許再招惹朕,今日那麽多事也累了,這幾日你便先歇在聖宸宮,朕還要去處理些事,晚些再回來。”


    他的樣子一看就不太對勁,紀挽棠膝蓋可還疼著呢,趕緊鑽進被子裏,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狡黠道:“是呢,我也覺得,陛下去吧。”


    隋定衍隔著被子親昵地拍了她兩下,見她乖巧地閉上眼,隻覺得心中化成一江春水,又俯下身親了親她,這才離去。


    第36章 睡美人


    紀挽棠今日醒的特別早, 雖說隋定衍已經足夠輕手輕腳,蘇福安帶著幾個小太監幾乎是悄無聲息為他穿上朝服,可一回頭卻見在這個時辰從來都是熟睡的人正睜著雙眼, 呆呆地望著床頂, 還帶著幾分半醒不醒的懵然。


    “今日怎麽這麽早醒了?”看著時辰還早, 隋定衍揮退眾人, 坐到床邊蹭了蹭她的臉頰,頗為奇怪。


    紀挽棠這才漸漸清醒, 抓住他的大手當做洗臉巾揉了揉自己臉,惹得隋定衍無奈一笑:“又作怪。”


    紀挽棠嘟囔:“嬪妾昨日戌時三刻就睡了, 到現在算算快五個時辰了呢, 再不醒可就成睡美人了。”


    “睡美人?”隋定衍挑眉, 目光中滿是戲謔,“如此自誇, 臻臻不會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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