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已在遠郊紮下了營,暫時停在弩炮和火炮的射程之外。或圓或方的帳篷連成一大片,光是看著就讓人膽寒。


    早些時候,聽從艾德裏安的建議,守備軍提前封死了位於城郊的下水道出口。庫爾曼人在守軍視野範圍內紮營後,幾個城門都採取了同樣的措施。


    頂住大門的不僅是成堆的沉重石磚——附近的幾尊石雕也被搬了過來,神像斜斜地倚在灰紅交錯的磚堆上,女武神的長劍與海神的長戟抵著鐵鑄大門,竟像是神祇以石造的姿態降臨人世,親自守護這座城市。


    同時,為防止敵人派出小股部隊,借道漁村進行滲透和襲擾,守備軍拆除了南城牆附近的大部分平房。原住於此的村民要麽已經逃亡,要麽躲到了城裏,曾經的漁村隻剩一片狼藉。沒被完全拆除的茅屋敞著空洞的門窗,像一張張飢餓的口。


    越是沉沉黑夜,越要時刻提防敵人的偷襲。按照辛西婭的安排,路易斯將手下的傭兵提前布置在城牆與豁口內側的建築裏。奧希姆抱著同路易斯較勁的想法,也向艾德裏安自告奮勇,和傭兵們一塊潛伏。


    瑪倫利加的鍾塔上已不再有值夜的人。本應報時的午夜時分,這座城市的子民也聽不見象徵著平靜歲月的鍾聲,這樣的沉默反倒令人無法入眠。


    月光被厚重的雲靄遮蔽了大半,就連燈塔的光都是霧蒙蒙的。


    庫爾曼軍派出的偷襲者正是借用這無法驅散的黑暗,不掌火把、不聲不響地從大軍營地一路摸到了瑪倫利加的側翼。好在守軍事先有所防備,漁村民房被拆除後,夜襲者無處藏匿身形,隻能不作停留,直接突入城中。


    負責放哨的人聽到了動靜。


    早在傑斯帕報信的笛聲響起之前,短兵相接的廝殺就已經開始了。


    因為難以辨清敵友的身影,弓箭在此時並不實用。灰石戰友團的暗哨點起火把,城牆內側狹窄僻靜的巷道躍動著刺眼的火光與刀光。巷戰間,翻倒的火炬點燃了木造的民房,蔓延的火勢將頭頂的一小片夜空染成渾濁的暗紅。


    「殺了他們!」


    不同語言的戰吼表達著相同的意思,隻是一邊尚顯遊刃有餘,一邊則是背水一戰的悲壯。


    瑪倫利加沒有退路,也沒有未來,而這群傭兵與守備軍正作著徒勞又不可或缺的努力——戰鬥本身已經成為「意義」。


    因為十六年前那場血腥的冬穀之圍,疤臉早早和庫爾曼人結下了仇。在他心中奔湧的悲愴與憤怒如同烈酒,將任何可能殘存的懦弱洗刷幹淨,淬鍊出最純粹的恨意與殺意。


    他知道偷襲的庫爾曼人大概是準備放火燒房,或者給井水投毒的,當年的冬穀城就經歷過這些。往日與此刻的重疊令他氣血上湧,臉上猙獰的傷疤也跟著發燙。


    就算堪稱「草原死神」的大軍已經換了幾茬戰士,他們仍是自己的仇敵,大部分因庫爾曼入侵失去家園的傭兵都抱著相同的想法。


    奧希姆的心思則簡單得多。既然是艾德裏安的敵人,「該做什麽」就很明顯了。


    艾德裏安曾教過他,直覺和本能固然重要,激烈的情感也能讓人迸發出難以估量的潛能,但不能將一切都押在技術以外的因素上。在灼熱的火與血之間,雷打不動的冷靜就和永遠不會被烈焰烤熱的長劍一樣可貴。


    但年輕人還是需要真刀真槍的錘鍊,才能切身領會那些話語的用意。正當奧希姆因熱血上頭疏漏了來自側後方的攻擊,一把劍靈巧地挑開瞄準奧希姆背部的庫爾曼彎刀,另一把劍當即向彎刀主人的咽喉揮去。


    是路易斯和艾德裏安從燈塔下趕了過來。


    他們手中的劍依舊那麽鋒利,劍鋒挾著呼嘯的風聲,閃電般劈向敵人的身軀,替即將浴火的城市發出嘶啞的怒吼。


    這場戰鬥持續的時間不長,戰友團與城市守衛很快聯手消滅了這一小股敵人。夜襲者大部分被當場擊殺,守衛還生擒了幾個負傷的庫爾曼人,並將俘虜押到守備軍的營地等待處置。


    陰謀的挫敗並沒能給眾人帶來多少喜悅:他們都知道,真正的交鋒還沒開始。


    軍營中,辛西婭鋼鐵般冰冷的視線從幾名俘虜沾滿血汙和炭灰的臉上一一掃過。


    她並不打算審訊這些人,更不會釋放他們——對方是瑪倫利加的仇敵,庫爾曼人也沒有談判和交換人質的傳統。且北方已有先例證明,舉城投降和死戰到底都是一樣的結局。


    不像在城邦生死關頭選擇離開的貴族與商人,守備軍本就沒有選擇。既然註定抱著與生俱來的使命為瑪倫利加殉葬,辛西婭不介意用敵人的鮮血染紅自己的墳墓。


    手起刀落間,庫爾曼俘虜的腦袋相繼落下,處刑者的下半截鎧甲很快濺滿了血。


    很快,空地上隻剩下最後一個被捆縛雙手、跪在地上的俘虜。


    「你不是庫爾曼人,」辛西婭居高臨下審視著那張不屬於北方人的臉龐。「卻穿著他們的衣服,替他們攻打我們的城市。」


    俘虜倉皇地抬起頭,想要求饒:「我、我和你們一樣,也是瑪倫利加人啊!我被他們捉住,他們逼我帶路,我才——」


    辛西婭的嘴唇翕動著,低聲說:「那就更該死了。」


    她拔出劍,親手捅穿了俘虜的喉嚨。一聲悽厲的慘叫被利刃中途切斷,隻剩混著氣泡的血沫泉水般往外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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