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重帷帳前,玉帶鸞袍,襯出一個略顯清瘦卻挺括的人影。扶歡見到他不由地有些心虛,再如何說,偷偷從宴席上溜出去也是不規矩的行為。


    在慕卿開口前,扶歡便一□□代了。


    “那裏太無趣,我便出來透透氣。”


    四角宮燈中的燈火柔和地映出他的五官,也是溫柔的。


    慕卿輕輕笑著:“臣知曉的,殿下隻是出來透氣。”


    第33章 簪花


    春獵過後, 禦駕並沒有啟程回京,而是轉道去了淮德的行宮,倒是真如那日在驛站, 宮人猜測的那般。


    淮得行宮是□□所建,每年盛夏炎熱之際, 皇帝京中呆不住了,便會到淮德避暑。因而淮德行宮也有小紫禁一說。不過扶歡卻是從未來過淮德行宮, 正德帝不愛出遊,唯一一次禦駕行至淮德行宮,卻是徐貴妃重病之際。扶歡那時在宮中, 日日陪著徐貴妃。


    雖然最後, 徐貴妃還是沒能撐到冬季。


    皇帝在路上, 曾將扶歡喚去, 明黃的禦輦內, 他將一份堪輿圖放在案幾上,招呼扶歡過來看。


    “那兒景色好,山水俱佳, 你選個自己喜歡的宮殿做住處, 免得日後住了不喜的住處來抱怨皇兄。”


    扶歡一麵說著皇兄向來疼惜我,我怎會抱怨皇兄,一麵探身過去看那份堪輿圖。堪輿圖上畫得極其精細, 連一磚一瓦都纖毫畢現。她仔仔細細地看去,圖上的一房一舍都精美, 可以想象到那行宮的精致。


    她並沒有急急地選擇,反而先問道:“皇兄住在哪?”


    皇帝在中心點了一處。


    扶歡笑著道:“那我可要選得離皇兄遠一點,近處的房屋要留給各位娘娘。”


    她單手撐著下頷,想了想, 點在了東南方向的一角。


    “夏日在水邊最涼快,皇兄將這‘湖心映月’給我可好?”扶歡的目光稍稍一轉,落到皇帝身邊的慕卿上。她彎唇笑了笑:“廠臣覺得如何,我選得是不是一處好地方。”


    皇帝同樣地先看慕卿一眼。


    看到禦輦中慕卿也在,扶歡腦海中躍過那日聽到的太監對話。皇兄仿佛真的,很依賴慕卿。好似一時半刻都離不了他。


    雖然扶歡這般問了,但就尋常來說,皇帝不開口,臣子就沒有開口的餘地。但慕卿不然,他看著堪輿圖裏,扶歡所點的湖心映月,語意溫和道:“公主選的自然都是好地方,隻是湖心映月周遭是湖,夏日確實涼爽,不過湖泊到底寒氣重,公主千金之軀,避暑成受寒倒是不好。”


    他垂眸,似是在認真思索,而後指了兩處:“‘江汀絲露’與‘水秀攬星’與湖泊不遠,亦是清涼,且景致也是鍾靈毓秀,不若公主選這兩處可好?”


    皇帝讚同地點頭:“慕卿考慮得不無道理,這兩處地方,皇妹挑一處罷。”


    如此三言兩語,就將扶歡的選擇範圍框定在了小小的兩處宮殿內。扶歡有種奇怪的錯覺,仿若連著這宮殿一樣,她的一切被慕卿框定在一個圈內,牢牢掌控著。


    這是個奇怪的想法,明明慕卿隻是提出了他的建議,他所指的那兩處宮殿,除了離湖稍微遠一點,其他並無不好。


    扶歡捏著自己的手腕,嘟囔了一句:“明明說好讓我自己選的。”但是見到慕卿在旁垂下了眸,眼瞼的弧度像一隻豔麗的蝶收起了自己的蝶翼,她就隨手選了一個。


    還是不想讓他傷心。


    那點泛紅的指尖在堪輿圖上輕輕一觸,隨後很快收回。慕卿眼中的暗色漸漸加深,最終化為一抹愉悅的底色。


    在扶歡走後,皇帝坐下來,閉上了眼,他按了按額頭。慕卿見到熟悉的躁鬱在皇帝麵上起起伏伏,最終被他按下來。


    慕卿冷眼看著,但是詢問皇帝時聲音輕柔緩和,仿佛一個人被被割裂了一般。


    他問:“陛下,今日還要宣太醫嗎?”


    皇帝眉心深深地皺起,良久,才道:“宣。”


    慕卿溫聲應下。


    天氣仿佛是一下子熱起來的,扶歡此時已經不敢再掀起轎簾了,生怕外頭的熱氣侵襲裏頭。炎熱中趕路不好受,她一連幾日都懨懨,連涼盞都也沒胃口嚐。


    晴晚這幾日天天著急,就為扶歡的胃口。


    扶歡趴在引枕上,屏風後放著一座小小的冰山,她如今不愛動,一動起來便會出汗,黏膩的很。


    “夏日胃口本就不好,晴晚你別晃了,晃得我頭暈。”


    晴晚停下腳步,表情愁悶萬分:“若是掌印知曉了……”她似乎想到了什麽,臉上竟有一絲驚恐一閃而過。


    但是太快了,扶歡沒有捕捉到。


    引枕趴久了也覺得熱,扶歡直起身,撈起桌上的團扇慢慢地給自己扇著。


    “廠臣怎麽會知道。”她笑了笑,“他又不會日日盯著我飲食。”


    晴晚正想說些什麽,忽然外頭有吵嚷聲,一陣一陣的。晴晚走到車門前,想拉開車門看看外頭。扶歡這時也不覺得熱了,跟著晴晚一起往外看去。外頭此時並不像想象中那麽炎熱,天色不知什麽時候暗沉下來,連雲都是連成厚重的一片,變成沉沉的鉛色。


    外頭又是一陣吵嚷。


    原來是刮風了,風很大,吹得旗幟左搖右晃,差點要一頭栽下來。晴晚想讓扶歡回車廂,扶歡卻不想回去。那風夾帶著水汽,吹過來仿佛要將身上的燥熱都吹個幹淨。


    她用團扇將臉掩住一半,行進的隊伍有些慌亂,不過慌亂了沒多久,又重新變得有序。


    忽有人含著笑喚她殿下,尾音悠悠上揚,像一片柔軟的桃花瓣乘風飄起。


    扶歡回頭,恰好又起了一陣風,風勢比剛剛小了,但依舊吹得前頭明黃的旗幟烈烈飛揚,幾乎要掙脫那旗杆,就此飛了出去。她華蓋下裝飾的紅花豔豔飛揚,一瞬全都飛揚了出去。


    滿空的豔色,有一朵正好飛到那人麵前。


    梁深伸手,就將那欲要上空的重瓣紅花摘在手中。他隨意地簪在冠上,玉色添花顏,更有一種殊絕顏色。


    “殿下。”他又喚了一聲,不知是不是因為簪著花的緣故,梁深看起來跟那天深夜裏獨自喝酒的人完全不似,他有著仿若今夏的灼灼笑意,拿著馬鞭的手朝扶歡身後指了指。


    “風大,殿下還是回去吧。”


    扶歡看著他冠上的紅花,沒有回梁深的話,反而問:“我同意將那朵花送你了嗎?”


    梁深從馬上微微彎下腰,笑意在眼角堆加,仿若要溢出來了。


    “殿下。”他笑意盈盈地問道,“能否將你華蓋下的花贈予我?”


    扶歡故意沉默了很久,梁深也在她身邊,靜靜地等著。她倏爾彎了下眼:“那好,我將它贈給你。”


    回到車內,晴晚借著還未關嚴實的車門看過去,鮮衣怒馬少年郎,用來形容梁深,真是最合適不過了。


    “我朝的科舉,前三甲陛下都會賜宮花簪頂。”晴晚笑著轉身,“梁公子此次被殿下賜花,今歲科舉,想是能獲三甲。”


    扶歡在整理被吹亂的頭發,聽到後便在銅鏡中看了晴晚一眼,毫不在意拆自己的台。


    “若我送的花能有這種功效,天下舉子個個都不必讀書,在宮門口排隊求我賜花便可。”


    晴晚走到扶歡身後,拿過木梳,將扶歡的發髻拆了,重新梳理整齊。


    “殿下贈花,本就是求不得的恩典,是天天跪在宮門口都求不來的。”


    在路上沒有耽擱太久,當日晚上禦駕就到了行宮。行宮中留下的宮人早已將各個宮室打掃幹淨,扶歡選的是江汀絲露,說是江汀,其實宮室前後沒有江,隻是除了湖心映月,那江汀絲露離行宮的湖最近,也是涼爽的一個去處。


    扶歡先換了一件衣裳,重新將頭發挽成發髻。宮裏有一株高大的垂楊柳,下頭有一架秋千,應該是新做的,麻繩與秋千板都是嶄新,扶歡坐在秋千上,腳尖抵著地麵,腳尖一點,秋千就晃晃悠悠蕩起來。


    此時天色雖然陰沉,卻還是沒有要下雨,扶歡往後看去,從江汀絲露望過去,能隱隱綽綽看見湖泊的模樣,若是在晴好的天氣裏,那必定像一顆湛藍的明珠。扶歡到底還是忍不住,也想去見見她最初想選的“湖心映月”到底是何模樣。


    晴晚抬頭看看天色,著實是風雨欲來的模樣,但公主興致很高,她隻能收拾鬥篷與油紙傘,一同和公主同去。


    將要下雨前的天氣奇怪的並不悶熱,反而如同秋冬季節一樣,是涼涼秋雨的清冷感。那處宮室雖叫湖心映月,並不是完全建在湖心中。湖麵上有一段彎彎曲曲的回廊,回廊的盡頭,便是“湖心映月”了。


    “湖心映月”那道回廊上,還有許多太監宮女忙碌,各色妝奩箱籠經過那道回廊,送進湖中的宮室。不消扶歡說,隨著晴晚一道來的小太監就走上去打聽是誰入住這座宮室。


    “是宋妃娘娘。”小太監回來後對扶歡道,“聽聞是皇上定的,說宋妃娘娘愛湖。”


    扶歡頷首,沒說什麽。


    此時那麽多人在此忙碌,扶歡也沒有了賞湖的心情,正要和晴晚說一聲回去時,那座“湖心映月”裏出來一個人。那身杏色的常服讓人一眼便知他的身份,還在忙碌的太監宮女甫一見到,紛紛下跪叩拜。


    扶歡也側身行禮。


    皇帝不知道和身邊的路總管說了什麽,路總管一路小跑至扶歡麵前,笑著嗬腰請扶歡過去。扶歡望著遙遙相對的“湖心映月”,皇帝已經折身往內閣而去,她低頭,隨著路總管往宮室走去。


    那道曲折的回廊看起來狹窄,但是走上去發覺並不是如此,三四個人在上麵也不顯得擁堵,許是兩側的圍欄將它襯得狹窄悠長。晚間還有風,將水上漂浮的水汽一層層吹過來,仿佛要將青絲衣袖都染濕才罷休。


    扶歡才進門,就見到許久未見的宋清韻,她攀著皇帝的肩,輕言細語般地在說些什麽,一截手腕瑩潤如玉。


    皇帝應該是回了她一句話,宋清韻展顏一笑,破冰的湖上開出一朵清麗的白荷來。


    第34章 駙馬


    隻是宋清韻偏頭見到進閣的扶歡, 那清麗無雙的笑便一點一絲從她麵上褪去,又回到賞花宴初見時,她還是清清淡淡不添一絲顏色的清水芙蓉, 不曾為誰彎眉笑語。


    寵妃與長公主,很難說誰更高貴一些。但宋清韻卻先向扶歡行了半禮, 扶歡回了半禮。待宋清韻離開後,皇帝招手讓扶歡再走近一些。


    扶歡走過去, 先開了口。


    “皇兄叫我,是有什麽差遣,扶歡定鞍前馬後, 聽你指示。”


    皇帝正慢慢地用定窯產的白瓷茶蓋刮已經吸飽水分, 漂浮起來的綠茶葉, 聽到扶歡的話, 抬眉笑了起來。


    “這般說話, 可是怨皇兄將你心儀的宮室給了宋妃。”


    “這是皇兄的宮室,普天之下,莫非黃土。”扶歡也端起茶, “這是皇兄的東西, 皇兄想給何人何物,扶歡無從置喙。”


    皇帝沒有從扶歡的話語中聽到埋怨的語氣,這是好事。他放下茶盞, 緩著聲氣,慢慢地同扶歡說道:“清韻的宮室在未到行宮前, 一直沒有定下來,她覺得堪輿圖上畫得不清楚,倒不如親自看看再選才好。”


    “到這後,她相中了這‘湖心映月’, 朕隻要看到她喜愛的眼神,就想將這眼神永遠留住。於是便將這處宮室給了她。”


    扶歡淺淺地抿了一口茶,茶是好茶,唇齒留香,但她此時無法分心去品鑒這是何種茶。皇兄此時說這麽一些話,恐怕不是單單為了解釋“湖心映月”賜給宋清韻的緣由。


    “扶歡。”皇帝喚了一聲她的名字,“過了今年生辰,你也滿十六了。”


    扶歡的心輕輕跳了一下,那動靜在寂靜的環境中讓她聽見了,她知道皇帝要對她說什麽了。


    “十六了,也是到了該選駙馬的年紀了。”皇帝笑了笑,是溫和的模樣,“選了駙馬,你就能明白朕剛剛同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皇兄。”扶歡笑得有些勉強,“我才十六,你就這麽著急想將我嫁出去。”


    皇帝看出了扶歡的不情願,隻是他當扶歡是小孩心性,要驟然離開熟悉的皇宮與長兄,必定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情願,於是耐著性子勸道:“皇兄並不是今日同你說駙馬一事,明日就讓你穿上嫁衣。你是大宣唯一的帝姬,駙馬定是精挑細選,令你滿意。”


    皇帝如此勸說,扶歡知道再多說也是無濟於事,國朝的公主,大多都是及笄之年便開始相看人選,籌備婚事。在她這個年紀,多已出降。因她是這代唯一的公主,又碰上國喪,才在宮內留了許久。


    隻是雖然明白,但扶歡仍是難受。


    無論怎麽挑選,她喜歡的人,永遠也不可能娶她的。


    “皇兄說的,扶歡知曉了。”她低低地說道,“可是我還不想嫁人。”


    皇帝把這句話看做是扶歡的撒嬌,他笑道:“公主出降後,便多了駙馬來疼愛你。皇兄還會為你建一所漂亮的公主府,你若是再想出宮玩耍,可比在宮內還要輕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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