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刃:“出來走走。”婦人連連點頭,“是,是。”等青年走遠,婦人揪著孩子的耳朵,讓他對著那道背影磕了個頭。然後道:“要永遠記著這位先生,沒有他,阿媽都活不了這麽久,也不會有你了。”小孩拍拍身上的土,抬頭看去,懵懂的眼睛裏,印下了這個背影。-認出寧刃的人越來越多。他似乎沒有目的地,走到哪裏就算哪裏,沒有路了,再換個方向。還在療養的梵澤和聞光齜牙咧嘴的出來,遠遠看著,此時寧刃身後跟著不少人,但是搞不清楚情況前,沒有一個敢上前打擾。係統:“阿崽,你要去哪裏?”寧刃:“不知道。”係統猶猶豫豫:“要去…找夜鷺媽媽?”寧刃:“不知道。”他隻是跟著直覺在走。或許是要尋找突破虛境的契機,找一個可以停下的終止符,或許是別的…直覺驅使著他這麽做。從下午走到日落西山,又變成漫天星辰,黎明清晨。寧刃從一個部落走到另一個部落,每一步的距離甚至都是一樣的。他路過了數個學堂,裏麵傳來老師們教授結印與知識的聲音。他走過小溪邊,聽見水車轉動水流,澆灌土地。風裏傳來遠處的笑聲、殺伐聲、血腥氣,還有親族依偎的留戀。巫師觀星,巫醫采藥,首領理事,部落運轉。[心眼]恢複倒計時五分鍾。寧刃的記憶逐漸變成完全的空白。他找不到這個世界與他的聯係在哪裏。天縫冷冷注視著這個渺小孱弱的青年,上次的交鋒,顯然給這個不知死活的家夥帶來了不小的影響,甚至變成了瞎子。或者說,白癡。本源黑氣已經給了它反饋,這個人族不僅瞎了,還在日益忘卻。它希望這個青年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但又希望他活著,這樣它破解封印後,就可以折磨他千千萬萬年,叫他永生永世做它的奴仆。天縫獨眼裏的眼珠又多了數個。它心裏浮起幾絲疑惑。怎麽感覺這個奇怪的家夥,身上沾染的這個世界的氣息,好像越來越少了……?就好像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隨時隨地就要消失似的。不可能。天縫將這個想法拋出去。隻要是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就不可能完全脫離這個世界的氣息。一旦跟這個世界的氣息聯係完全消失,就會被排擠出這個世界。它不知道寧刃確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也不知道,寧刃此刻跟這個世界的聯係越來越弱。他降生在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是要蘊養靈魂,借這個世界的身體好好長大,他最大的羈絆,來自於血脈至親,知己好友。這些羈絆讓他被世界承認,可以留在這方天地。但他逆流而來,羈絆都在未來,夜鷺尚在沉睡。血脈羈絆無法留下他。遺忘的記憶也無法留下他。寧刃的神情越來越淡漠,他的呼吸在減弱,生機也在快速流逝,感知也越來越弱。他腦中傳來係統的聲音,但是聽不真切了,隔了一層膜一樣。他被重新洗刷成一張白紙,過往形成的二觀,對與錯,善與惡,全都悄無聲息消失。好像是初初來到這世間。[心眼]倒計時一分鍾。鳥族。族地。原本慢悠悠旋轉著的姑獲鳥蛋不知道感應到了什麽,陡然一顫,一股無形但強大的波動從蛋中擴散出來。一米、十米、百米……到寧刃身邊的時候,力量層層削減,變成了一縷吹拂耳畔的清風。寧刃莫名停了下來,循著風吹來的方向望去。或許是他的停駐,讓周圍的人誤會了什麽,漢子鼓足勇氣,小心翼翼的靠近了這個渾身淡漠的青年。漢子的發音蹩腳,“寧先生,是不是喜歡這裏?”“這都是我們種的田,麥子田,豐收的時候金燦燦的可好看了。”寧刃此刻站在一片燦然麥田中央田埂上,麥子金黃,全部成熟,他們在地裏豐收。漢子緊張的擦了擦手,遞上一個用麥梗編製的王冠。“可以、可以給您戴上嗎?”寧刃默不作聲,沒有拒絕。漢子眼中閃過欣喜,但是他不敢靠近,大家都知道寧先生潔癖,他身上都是泥巴。漢子環視一圈,看見了今天剛換了新衣服的自家崽子,一個大手撈起來,把麥冠遞給幼崽,“你給寧先生戴上,小心點。”[心眼]倒計時二秒。漢子舉著幼崽,幼崽舉著麥冠,軟乎乎的小手鄭重捧著,戴在了寧刃的頭頂。[心眼]倒計時0秒。寧刃怔然,他眼前仍舊是黑的,卻‘看’見了一條磅礴的,縱橫過去和未來的金色的河流,河流裏翻湧著無數細小的流光。流光飛散出去,變成細小的光點落在這片大陸許許多多的生靈身上。有白象族、鳥族、長尾猴族……甚至一些隻有微弱靈智的動物。萬年前、萬年後。所有對著‘神’許願過的生靈的聲音,跨越時間,都匯聚在這條金色的河流中。一道又一道暗含著期盼與希冀的聲音響起,或年幼,或年長:“我希望我可以快快長大,照顧阿爹阿娘。”“想聞光活的長長久久,我是植物,如果真的有蒼天神明,請把我的壽命分二分之一給聞光,再分二分之一給老師。”“我好想小姑可以活過來……”“希望以後我跟我的朋友們還會再見麵,見麵一起喝酒、吃肉!”“我是顆醜醜的石頭,我希望那顆努力的漂亮小草,明年還會從我身體裏長出來,好想它。”“今日份的墓碑還沒有擦拭,當哥哥不稱職,守墓人當得也不稱職,五年了,心火未滅,這代表著你還會回來嗎。”“赤星快快消失!快快消失!老師快快康複,快快康複!”“真矛盾,我希望首領早日蘇醒,卻又希望他就這樣睡下去……”“哎呀!今年的露水好好喝!希望每年都這麽好喝!那我就是最幸福的小蝸牛!”“……”他們許願的那一瞬間的模樣,在寧刃腦海中閃過,他好像觸摸到了許多人心裏或柔軟或悲傷或歡悅或茫然的那一霎。一滴清淚順著寧刃的下頜滴下,沒入土壤。洶湧的情感湧入體內的那一刻,不是震撼,是融化在其中的空茫。有一道縹緲的聲音,不知道是世界意識,還是天道,問他:“願不願意為了這些生靈留下。”寧刃的記憶是消失了,但是被愛包容過的靈魂沒變。他平靜說:“從未想過離開。”金色的河流灌入他的意識內。寧刃身上與這個世界之間的聯係正在以恐怖的速度加深、再加深,蒼白的額間隱約出現一抹淡淡的菱形金色。整片大陸幾乎所有生靈都在這一刻往這邊望過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從靈魂裏升起,小螞蟻不搬家了,獅子、羚羊、全都匍匐在地。離寧刃最近的麥田裏的族人們,全都發自生物本能的伏跪。連同被汙染的生靈一起。天縫目眥欲裂。不可能!!它死死盯住寧刃眉間的那抹沒有形成的金色菱形神格!那是神格的雛形!這個家夥怎麽會在它眼皮子底下就這麽形成了神格雛形?!在神格雛形出現的那刹,被它腐蝕的差不多的封鎮結印好似也更加堅固了。寧刃卻在金色河流湧入的時候,陷入了深度沉睡。他的身影消失在麥田裏,出現在小院子裏的玉蘭樹伸展出來的粗大樹枝上,玉蘭樹一瞬間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