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會算了吧算了吧,你且看著吧,再算下去,愈發叫人騎到頭上來!”


    淡淡春光立在錦帳旁,慘綠搖晃在窗,由雛鸞臉上倏忽搖出抹笑來。


    她拉起小鳳的手,淚光熒熒,“小鳳,你回堂子裏去吧,回去了,叫媽派你去伺候個頭牌倌人,雖說伺候局子累一些,可倒比在園子裏拿月例銀子掙得多。你同我在一處,還要把自己的月例撥出些給我使,能攢下什麽錢?你回去了,往後攢點錢,叫媽給你尋個好人家,日子不就過出來了?”


    小鳳聽見分明的是一番溫言軟語,卻字字似冰錐子,戳得她又涼又痛,“我自幼叫媽買來,跟姑娘一道長大,姑娘就是我的親姊妹一般,我怎麽能拋下你走呢?再則麽,我的身契當時叫媽媽放在你的嫁妝單子裏的,韓家不放我,我往哪裏去?”


    “沒事的,我去求大娘放了你的身契給媽,你仍舊回去。在這裏日日跟著我受氣,叫人罵來罵去的,是何必呢?”


    “這倒怪了,”小鳳調目朝窗外望去,手上不停地打著扇,起起落落間,扇出好些嗟歎,“上回太太問說姑爺沒了,仍要退你回去,你不去,反倒趕我?”


    雛鸞垂了頭,固執地搖一搖,“我不能回去,我去了,又要應酬那些男人,且不說我喜不喜歡,就瞧眼下我這病根子,轉背就忘事情,還能應酬得了客人呀?”


    說話就覺心被誰往下拽著,拽進寂靜無聲的黑暗裏,無光無路。淺淺窒息中,眼淚墜到裙麵上,暈開一朵暗紋櫻花,“再說,我離了這間屋子,沒幾天就要將韓舸忘了,我不能走。”


    小鳳也似覺得心在抽緊,轉目回來,兜著一眶的淚,“你不走,我也不走,我伺候你慣了。姑娘,你記不記得有一年吳員外住你的局?那吳員外吃醉了酒將我摁在床上要欺負我,你急了,死拽他拽不開,揀了個陶壺砸他。他惱了,當晚對你又打又罵,我在廊下聽著你哭,就想著,不管你往後病成個什麽樣子,我都一輩子伺候你。”


    打轉的淚花裏,她看見雛鸞笑著搖頭,“你記性怎的這樣好?我是不記得了,連吳員外是誰我也都忘了,偏你記得。傻小鳳,人人都講我傻,我瞧你比我還傻,我時不時就要遇著這樣的事情,姑娘們誰沒遇著過?就連姐身上也沒少青一塊紫一塊的,偏你當個大恩大德似的記在心裏。”


    “你能忘,我卻忘不得。”小鳳拈著帕子蘸開淚,張著嘴一笑,“橫豎姑娘,我這輩子就是跟著你才有了口吃的,否則早不知死在哪裏了。你不要趕我,還叫我好好伺候你,再說麽,你這樣笨,離了我還不得叫人欺負死在這裏?”


    兩個淚眼相看,盈盈相笑,小鳳也將她的淚抹一抹,“快別哭了,姑爺天上瞧見,可要心疼。我去把藥端進來,你吃了睡躺一會子。”


    風露漸變,淅瀝瀝又下起雨來,輕寒裹著雛鸞小腿上的燙傷,使得疼痛稍減,安逸得深嗅一口氣,就聞見滿室裏都是韓舸身上的味道,似乎他就站在屋裏的某處,或是軒窗下,或是暖帳中。


    雨住已是兩日後。遠樹迢遞,細水澶湲,有一束陽光刺穿殘煙,照進暖房裏來。


    銀屏溢光,晃一晃,陸瞻午間歸家,鬱鬱蒼蒼的身影掠進來,見青帳半撒,芷秋玲瓏的曲線在裏頭半隱半現。正要走過去將她叫醒,卻見黎阿則也走進來,似有話說。


    兩個人踅至書房,阿則由懷裏掏出封信來,“幹爹,餘公公的信。”


    陸瞻案前拆開,舉看半晌,眼中的星光漸漸沉寂下去,“老祖宗南京去了,許園琛暫代了司禮監掌印一職。”


    屋內閉了門窗,阿則的臉亦陷入晦暗中,“皇上的意思,是想叫他暫代掌印,與沈豐露出尾巴來?那他們下頭就該要參幹爹了……幹爹,依兒子看,還是要留神些才好。”


    “留神什麽?”陸瞻重新封好信,遞到一根蠟燭上點燒,“皇上既然想削沈豐的權,那就得借我來揭他一層皮,讓他們參吧,橫豎參來參去就是那些事兒。隻要回了京,案子一審下來,就是他們妄告不實,陷害忠義,就好讓副首輔趙定遠分他的權,連消帶打的,也能除了許園琛。”


    “崔元峰留下的緹騎來報,那竇初將押送糧食到浙江的一幹信函交給了沈從之,像是也要參幹爹沒有內閣司禮監的上諭,私自調糧,致蘇州無糧賑災,滿地餓殍。”


    陸瞻迤然一笑,顯然不放在心上,“這個沈從之,據他以為,我是為捅破蘇州的天,在沒有上諭的境況下,無所不用其極。可他們忘了,我的意思,興許就是皇上的意思,參我,等同於參皇上,他們不要命,皇上還要麵子呢。”


    灰飛煙滅裏,他旋過身來,“上回叫你辦的事兒可有結果了?”


    “幹爹放心,許園琛派去的兩個仵作是我叫人安插進去的,到時候捅出來,他們反了口,就是沈家和他許園琛私掘咱們家的祖陵,皇上跟前,看他們怎麽開脫。”


    陸瞻旋即點頭,仍舊踅回房中。恰逢芷秋醒了,正在妝台梳妝,撿了朵雞蛋黃的迎春花插在髻上,正襯了鵝黃的裙,淺草黃的掩襟衫,一抹青春麗色。


    二人挪到榻上吃茶,陸瞻見其有些懨懨不樂,因問起,“雛鸞的傷還沒好?”


    問得她一歎,手上一個水晶缽裏研磨著鬆子仁兒,“哪裏就能好呢?你是沒瞧見,兩個腿全是盅口大的泡,昨日我叫丫頭用針燒了給她挑破,今日大約好些。我一會子帶著咱們家的那個創傷膏子去瞧她,你宮裏帶來的藥,怎麽也比外頭行市貨好。”


    那一把鬆子仁兒頃刻磨成了細粉,她拈著小銀匙取出一勺來,擱到陸瞻茶盅裏,“她屋裏那幾個丫頭,除小鳳外,都是小姐太太似的人物,使喚不動還要潑嘴。倘若我去,就還好些,我走了,仍舊那樣子。他家大娘眼瞧著產期將至,又為了韓相公傷弱了身子,雛鸞哪裏好去同她講?我麽是個外人,也不好講的。”


    陸瞻吃了一嘴鬆仁香,心裏暢美,抓著她的手用拇指摩挲摩挲,“別不高興了,我早說的,你將她接到家裏來,仍舊在雲禾先前住的那院子裏住著,一應都是現成的,外頭買兩個丫頭去伺候她,不就好了?”


    芷秋仍把肩低垂,歎著氣,“先前治完喪,韓家太太問她,如今爺們不在了,她是願意在家守著還是願意回家去,她倒願意在家守著。”


    “雛鸞不懂事兒,少不得你多勸勸她。”


    她點點頭,雨僝雲僽,“就是這個道理,我一會子正要過去,在與她說一說,媽前日去瞧了她,又來瞧我,也是這麽說,叫她跟著我放心些。”


    半晌茶涼,芷秋叫人打點了些東西,備了小轎要往韓家去。踩在門檻上攀著陸瞻親一親,“你睡會子午覺,我下晌回來咱們一道吃午飯。”


    書房所議的陰謀仿佛未在陸瞻心中烙下半點印,他笑得蔥蒨,“好。”


    這廂小轎抬入韓家角門裏,隻見樹蔭淒楚,山石落寞,聞聽韓家太爺與老爺了結了喪事,又馬不停蹄地異地上任去了,留得滿園處處衰翠。


    不想園子裏遇見雲禾,也來探望,紅紗粉緞招搖著幾步跨來挽芷秋。芷秋回望驪珠幾人也捧著一堆禮,倒好笑起來,“你什麽時候也懂起禮數來了?帶這麽多東西,花這麽些銀子,你心裏就不疼?”


    雲禾明眸璀璨,風顛裏笑擺了花葉,“姐這是哪裏話?銀子麽,又不是花我的,我疼什麽?橫豎他沈家錢多得沒處使,不如捐了我做好事。再則雛鸞是自家姊妹,我還能不懂禮數?跟姐這些年,我曉得事的,這不大娘要生了麽,我帶些禮來巴結她,指望她往後孩子生下來,得空照管照管咱們家雛鸞。”


    “喲,倏忽間懂事起來了!”芷秋笑睞她,略微語重心長,“既如此,怎麽自家的大娘不好生巴結?偏要眼放得高高地瞧人家,招得人不痛快,我說了多少回,眼下在蘇州,人口少,沈大人護著你,倒沒什麽,可到京裏,大家人如此多,他還能護得了你?”


    “姐這話可有差,分明是她眼高高地瞧咱們,我不像姐能忍,我忍不得,橫豎我又不指望著她吃飯。她若敬我三尺,我自然敬她一丈,她不敬我,連她那混賬爺我也一道整治了。”


    芷秋聽後障袂直笑,“瞧把你厲害得,你整治了沈大人,往後哪裏吃飯去?”


    “大不了回堂子裏囖,再做幾年生意,我也開個行院坐著收錢,誰怕誰,再壞還能壞到哪裏去?”


    二人且笑且進,進屋瞧見雛鸞,便有些笑不出來了。屋裏蕭條冷淡,連香也沒熏,窗戶緊闔,獨小鳳一人在屋裏伺候,另三個打量著謝昭柔走動不得,又野了起來,成日不在房中伺候。


    見狀,雲禾倒先把雛鸞排場一頓,“你瞧瞧,我往前就說你這個性子總挨人欺負,你還不信我,如今可是?叫你跟姐姐回家去,你又不去,你是要怎麽著?要在這裏氣死誰才罷?”


    說著要揭了裙子去瞧她的腿。雛鸞倒精神起來,偏著腿不讓瞧,隻顧跟她鬥嘴,“我又沒叫你來瞧我,哼,你瞧我傷成這樣,心裏才高興呢!等我好了,也走到你家去說話氣死你!”


    “誰氣你了?噯,你別不知好歹啊,咱們兩個現在同命相連,都成了寡婦,我想著如此,心內不忍才來瞧你的。”


    眼看雛鸞要蹦起來捶她,芷秋忙在中間攔著,將二人各瞪一眼,適才住了口。


    她卷起雛鸞的裙來瞧了傷,見在好了,便稍微放心下來,“雲禾麽就是那張嘴不饒人,你乖些,別同她吵鬧,你又吵不過她,倒把自己氣著了,多不劃算?”


    慈目中帶著絲絲笑意,溫柔地為其理好裙子,“不過雲禾講的話也有些道理,你聽姐的,橫豎韓家願意放你,你跟著姐回去。我來前你姐夫還說要我把你接過去,往後一道上京去,京裏有好太醫呢,沒準能瞧好你的病根子。”


    雛鸞將頭下巴垂下去半晌,又抬起來去抓她的手,“姐,我曉得你們是為我好,可我千萬去不得。你想麽,韓舸沒了,我若也去了,他的魂回來,豈不是傷心?況且,我在這裏,就終歸是他的小妾,與他還有關係,我也還能記得他。若我離了這裏,同他就沒了關係,往後到了陰司裏,我怎麽去央告閻王老爺放我同他一道投胎?”


    說著,將兩人急急複睃一眼,“我曉得你們見我眼前日子不好,都擔心我。你們放心,這點子苦同咱們煙雨巷比起來,算得了什麽?比這些丫頭更難纏的人咱們遇見了不知多少,比她們口裏難聽的話咱們也聽了不知多少,我沒什麽的。等大娘孩子生下來,得了空,仍舊照管我的,她不會不管我。”


    芷秋觀她心裏清楚,嗓子裏發酸起來,含笑拂一把她的腮,“我明白,我明白,我不勸你,你要想到家去時,時時同姐說,姐使人來接你。我同雲禾拿了東西給大娘,她眼下搦動不得,我們也不去探望了,你將東西交給她,她也念你的好處。”


    雛鸞將個瘦若銀條的身子偎去她懷裏,偏著臉,朝雲禾露出皓白的牙一笑,那許多許多的苦難,就消融在她弱不禁風的肩頭與略顯蒼白的頰腮上。


    下晌雲禾歸家,聞聽沈從之還沒家來,便又帶著驪珠換了跟更細的銀簪子去將他書房的鎖眼捅了捅,仍舊捅不開,便灰著心拖著影回房去。


    迎麵見沈從之不知何時坐在了榻上,換了灰藍的圓領袍,支著腿吃茶。飛鶯枕給她上兩蝶果子,轉過身來時,衝著雲禾滿不耐煩地直翻眼皮。


    雲禾禁不住一笑,招得沈從之側首,隻當是對他笑的,忙不迭地下榻來環她的腰,“十年難得一見,你見我歸家,竟然喜得這樣兒?”


    雲禾也不辯駁,笑著混過去。誰知他竟得寸進尺起來,兜著她的腰就要親,雲禾不由己地將臉躲一躲,即見他的眼色微沉,“就是親一親,不做什麽。”


    她隻好忍耐,隻覺他的唇貼在自己唇上,似兩片薄刃子割得人心裏疼。直到他將舌尖探入,雲禾瞥眼見牆下豎著的牌位,似一根針紮了她一下,忙將其推開,“好了,要親多少才罷?”


    匆匆相離後,沈從之精準捕捉見她眼中一滑而過的厭棄,幾如把匕首紮入他的肺腑裏,每日一刀一刀片著他的心,這滋味,恍惚冬風由故去的嚴寒中重又殺回。


    但他仍舊寄希望於明日,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多得好像他們真能一輩子——


    卻轉眼,緣分太薄,黃昏又惡。


    ▍作者有話說:


    送走韓大人,陸大人與方大人,將在京城匯合。


    芷秋會和陸大人一輩子在一起的,雲禾和方大人也是,他們會重逢的,大家別擔心!


    第87章 吹破殘煙(九) [vip]


    細風卷簾, 綺窗搖影,一抹春意尚薄,仿佛一個幹澀的吻, 離唇便冷, 叫人愁倒青峰。


    沈從之被雲禾那一推, 推倒了心腸,麵上卻不顯, 隻說外頭還有事情要辦,走出院來要往煙雨巷去。聽說阿阮兒家行院裏新出了個女天仙, 便使人遞了信兒去,邀約了竇初, 預備擺局。


    走到翠遠橋,倏被身後叫住,旋身一看,是鈴蘭急急走來,“爺,您是要往哪裏去?奶奶在屋裏說是有些不適, 叫請爺過去坐一坐。”


    “哪裏不適?”


    “說是心口發慌, 爺,您去瞧瞧吧, 您去了,奶奶就得好了。”


    沈從之才叫雲禾弄得一肚子愁,哪裏有心照管這些。隻牽著唇一笑,似一縷清風無情, “我又不是大夫, 請了我去她就能好不成, 這可不是鬼扯?我自個兒心口還不爽快呢。你去傳個大夫瞧瞧, 我外頭還有事兒,要先去,夜裏回來再瞧她。”


    鈴蘭隻顧在後頭跺腳,可即便是將地跺出個窟窿來,也拉不回這花心郎。


    自打疫病漸褪,酒酣醉夢的煙雨巷一切照舊,梳攏來天地孤女南北情郎,上演著說不盡的風流事。阿阮兒自得了那位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小女,生意益發紅火,每日撥珠算賬,倒把上年的虧空都補了大半回來。


    這裏正盤在榻上打算盤,見那田羽懷園中出來,進屋同她招呼,“我家去了,上月的局賬我使人送來,可是六百兩?”


    自打行院開起來,這前世的姻緣賬倒成了眼前的金銀賬。阿阮兒翻開賬本子瞧一眼,粉雲香臉莞爾,也舉給他瞧,“喏,可不是?不多不少,正好六百兩。你私下給月笙那是你們的事情,我倒不要她的,你隻把局賬結了就好。”


    日光傾撒在田羽懷一身白綢銀蘭暗紋圓領袍上,依舊是位美玉無暇的公子,闔著把折扇搖一搖,“不必給我瞧,我信得過你的,下晌我叫人送來,這就走了。”


    “噢,去吧,我這裏算賬,就送不得你了。”


    見她翠眉宮鴨,一心隻顧著垂首撥算盤珠子,纖手靈巧得一如當年撥搊琴弦的模樣。漸漸地,一抹日光在田羽懷的眼裏沉澱下去,浮出柔美而涼的月霜。


    多情公子出去,花心錦郎又來。相幫高喊客到,阮兒料想是位生客,便忙收了算盤賬本迎出去,原是沈從之,倒是頭回見這位身份顯赫的“妹夫”往她這裏來。


    二人匆匆寒暄兩句,沈從之將園子一睃,隨手樓下指一間軒廳,擺了台席麵,頃刻間竇初也到,二人安席就座。


    廳內隻由宗兒斟酒,暫無倌人坐陪,沈從之舉杯相請,吃過一杯,咂咂口舌,“虧得你那些與浙江的來往書信,我父親說是已使國子監王源春擬疏參陸冠良個陽奉陰違、禍亂地方的罪名。隻是上疏前,還有個事情要你去辦。”


    竇初往案上搭去條胳膊,五指收成一個半拳,“什麽事兒?大人請說。”


    “當年,皇上還是太子時,因勸諫先帝玄修之事,很長時間備受先帝冷遇,險些就要廢了他另立儲君。還是陸冠良從中籌謀,才使皇上重獲聖心,因此他一向深得皇上重用。天下人都會認為他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我們想參倒他,就得先將皇上摘出去,”


    說到此節,拱手敬天,“得叫蘇州都知道,皇上是聖君,心係百姓。是他陸冠良在蘇州陽奉陰違,私調災糧,私收糧食哄抬糧價,致使蘇州餓死近萬災民,而不是皇上授意。隻有先保住了皇上聖名,才能夠重辦他。”


    竇初緘默少頃,偏正頭矚目滿案珍饌,“卑職明白了,陸督公既然能用民心定龔興的罪,我也能叫他在蘇州遺臭萬年。大人隻管等著,不出一個月,蘇州府兩百多萬百姓就能對他與織造局怨聲載道。”


    “就是這麽著,”沈從之聽後笑起來,倏然想起個什麽,愈發笑得開心,“他本是個閹人,自古哪裏有幾個得民心的閹人?這事兒還不容易?芸芸天下,誰提起閹人不是搖頭攢眉?”


    公事談罷,便生私歡,頃刻使相幫叫來阿阮兒。沈從之倒依著份,喊她一聲:“大姐姐,聽見講你這裏有位出挑的倌人,叫她來吧,與我吃杯酒。”說著又指著竇初玩笑,“另再比著芷秋嫂夫人的模樣,請一個來,與竇大人吃杯酒。”


    阿阮兒心填恚怨,麵上打趣著提醒,“喲,真是好個沒良心,才將我們雲禾丫頭娶過去多久?又上我們這裏來打野食吃,沈大人的心腸,就是月宮的嫦娥娘娘也拴不住!”


    哪裏春燕吹笛,吹起沈從之無言的笑意,沉悶而落寞。他懶怠爭辯,隻叫請了月笙下來。那月笙正是上回芷秋誇讚那位,眉目與阿阮兒有幾分相似,貌美機敏,也是一顆七竅玲瓏心。


    不時佳人嬌合曲,心與手調停,將沈從之哄得十分開心。紅粉鄉裏酒色暖,林鶯嘻嘻,鸞鳳和鳴,鬧到日落黃昏,燈花結新時,宗兒走來問:“爺,方才園中來人傳話,說是奶奶有些不大爽快,爺是不是先回家去?”


    沈從之自己就有滿腔的憋屈不痛快,怎管他人,隻說傳大夫去瞧,自己並不動身。


    吃到酒意闌珊,又一連多時碰不得蔣長薇,雲禾又不叫碰,憋了一肚子火,便摟著月笙上西樓,□□歌不題。


    身後漫長的黑夜裏,月白星冷,眉暗花愁。沈從之不歸家,雲禾倒樂得自在,吃過晚飯閑坐一陣,與丫頭說話,滿麵秋水回波,春山搖翠,逍遙自得。


    這廂黃昏燈影裏,祭過方文濡,正要脫衣睡去。卻聽見園中喧聲嘈雜,很是鬧出些動靜來,便使驪珠去打聽。


    俄延驪珠回來,蹙額對屋裏人翕啟丹唇,“聽見說是奶奶身子有些不對頭,像是要生了。園子慌得要不得,使人請大夫了大夫來,說是早產,血流不住,使不上力,開了一副方子,有一位血餘炭一時間找不齊,所以大家急起來。”


    聞言,雲禾心裏也發了急,“藥鋪子裏沒有?”


    “聽說這味藥先前為了給那些得了疫病的人補氣血,整個城裏都沒有了,哪裏找來?”


    沉吟半晌,雲禾恍然記起來,“這味藥好像淺園裏有,先前怕園子裏染疫病,姐夫照著大夫的方存了些藥材在家。你快、快套了馬車去園子裏告訴姐姐取一些來,我先到那邊去瞧瞧。”


    驪珠乜她一眼,“你又急起來了,她生她的孩子,幹你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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