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小眉漾春水,語嬌香繞,“這就是天定的姻緣?”


    “可不?”


    窗外風雨幾重,跳躍的燭火偶時發出噗嗤嗤的輕響,方文濡半張暖黃黃的臉盤露出溫和笑意,另半張,隱沒在看不清的晦暗裏。


    二月初一,陰霾天氣,吹北風。


    因風勢驟急,十幾艘樓船行進艱難,眼看要錯過約時,一班海寇急得團團轉,相裏遠更急得滿廳亂轉,鏗鏘的步伐響徹船廳。


    側麵椅上倒歪坐著一位青年,雙目盯著他遊來遊去,“大哥急個什麽?要我說,就不該去,萬一官府在岸上設了埋伏,咱們豈不是中了計?”


    幾雙眼睛一齊射向相裏遠,那相裏遠拔步到榻上,暫抑急躁,耐著性子解說:“我早慮到這裏,所以與苗大人傳了信,他說無妨,因那方文濡是司禮監的內親,陳允不敢拿他的命來堵,隻好瞞著朝廷,老老實實地備了貨船與咱們交易。”


    那人還不服氣,滿不耐煩地揪著斜襟上一個線頭,“那姓苗的這回又要多少?”


    “他要三成。”


    “什麽?!”青年椅上跳起來,執著把刀比劃來比劃去,“三成,他胃口倒不小!咱們成日家冒著生死,他不過穩穩傳遞個消息,竟然要分我們這麽多利!往前也就罷了,大哥,這回可不是小數目呀,還有二十萬兩白銀呢,憑什麽叫他分去三成?”


    相裏遠抬起眉,使個眼色令他坐下,“誰叫他是市舶司的人?這幾年若沒有他通著海外商船往來的消息,咱們哪裏能有這些戰船炮台?且不說這個,還該想想眼下的境況怎麽辦?風這樣大,好些船頂不住就要偏航,咱們怎麽去接應官府?”


    那相裏姮娥正在屏風後頭寫字,聽見議論,倏然想起方文濡那夜講的那個故事來,心竅一動,擱下筆踅出來,“爹,我有個法子,您聽不聽?”


    屏風前站著一個人,將她往裏一推,“姮娥,別鬧了,我們在商議正事。”


    “舅舅!”她一把掙開,走到榻上偎著相裏遠,“我哪裏鬧了?我真有個法子,我說了,聽不聽是你們的事情嘛。”


    聞言,相裏遠將她摟著一笑,“喲,我乖女兒也能幫爹出主意了?且說來聽聽,若是好法子,爹賞你一百匹料子裁新衣裳穿。”


    “謝謝爹!既然風大駛不出去,我看,可以將十幾搜船用鐵鏈鎖起來,將後麵的水手調些到咱們船上,前頭使力,後頭有鎖鏈扣著,自然就能跟上了,也不至於船被風偏了航,您說呢爹?”


    相裏遠眼睛圓睜,倏而笑起來,“我的好閨女,這倒是個好法子!”說著朝人吩咐,“就這個法子,趕緊去將船鎖了,下晌務必趕到青鯊灣,在那裏接應官府的貨船。”


    眾人重又精神振振,各自忙開。臨近海岸,相裏遠履行承諾,將百姓先使一艘漁船放了,眼見相擦過兩艘駛來的大船,船頭颭颭浮動著市舶司的旗幡。


    兩船相交後,但見船頭幾人迎風而立,生得壯碩偉岸,為首一人正是北鎮撫司魏大人,穿著市舶司的官服,與那邊船頭搖搖相望,隻聽一位小火者附耳過兒,“床頭站著那位年輕公子就是我們方大人。”


    魏大人刮一刮胡須,與方文濡眺目相對,目光交錯中,各有領會。


    狂妄的風聲裏,倏忽下艙驚起大喊,“大哥,中計了!船是空的!”


    相裏遠臉色大變,還未回神,見對麵船上一行人已疾如閃電地跳如水中,他心內驟然發慌,回身去拽方文濡,“狗官,你敢耍炸?!”


    他淡然一笑,“我說過了,朝廷從不與賊寇做交易。”


    正要提刀,卻聽見雷殛一聲,對岸已見山崩海嘯的士兵架起炮台無數,連綿了整個海灘。旋即震耳發聵的炮火中,相裏遠忙令幾個平日裏的指揮撤回後麵戰船,“將鎖鏈解了,一麵放炮一麵退!”


    “大哥,來不及了!”


    一艘船頓如驚鳥四散,頃刻被炮火哄得七零八落,方文濡被兩個人撳貼在甲板,兩把銀晃晃的刀就架在他脖子上。


    可還不等相裏遠下令殺他,他倒先喊起話來,“相裏公!已經晚了,岸上五萬兵馬兩百多炮台,你們隻有一百二十架炮台,況且鎖著鏈,實在難以逃出生天。相裏公!既是賊寇,就該受誅!但令媛尚且無辜,你放了我,我帶她走!”


    脖子上橫刀猝緊,將他頸項割出一條口子,“你他娘的閉嘴!我們逃不了,你也得跟著陪葬!”


    “相裏公!”傾落的炮火照耀著方文濡不驚不懼的笑臉,帶著勝券在握的氣魄,“請想想令媛,你想叫她跟你死在海上嗎?少女無辜,她不該因為你的過錯而魂葬深海!”


    在搖搖欲墜的山河裏,相裏遠狠盯著他,絕望而悲愴,恨得額上經絡爆凸,卻在再三思慮下,與暴怒中認命,“方文濡!你聽著,倘或你敢辜負她,我必定從海裏爬出去撕了你!”


    方文濡見狀,撥開頸上的刀,在漫天的橫飛的血肉裏搜尋相裏姮娥。終於在一間艙裏找到她,她大約嚇得不輕,縮在案下。海上這些年,還從未經過如是猛烈的炮火,沾滿血汙的臉緊緊往膝上扣著,身子篩糠似地顫抖,像隻受了驚的小貓。


    方文濡急步衝進去拽她,“跟我走!”


    她一下撲在他懷裏,倏然大哭出聲,急得直跺腳,“先生,我爹呢,你有沒有瞧見我爹?!”


    “先別問,跟我走,我們上岸去。”


    “我不!”相裏姮娥把拽著門框與他死強,哭斷柔腸,“我要找我爹,他在哪裏?先生,求求你,帶我去找他!”


    情急之下,方文濡冷下臉,“他已經死了,把你交給了我,你跟我走,咱們跳海下去,自會有人來接應。”


    相裏姮娥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冷靜甚至冷漠的眉眼,倍感陌生,搖頭間,鋪天紛飛的火焰與淚珠子,“你胡說的!我們從前也遇到過這樣的事情,都沒死,不過是轟破幾艘船而已。先生,你帶我去找我爹,求求你!”


    “他死了!”火焰投在他鏘毅的眼睛裏,絢爛而漠然,“你聽清楚,他是個海寇,危社稷,禍百姓,就有死路一條,你救不了他,誰也救不了他。”


    言訖,方文濡硬拽著她往最下層的甲板上跑下去。相裏姮娥趔趄著跟在他身後,舉目八麵硝煙,連天的火焰逐尺逐寸地將她的親人、她的家吞沒,一切湮滅。倒影在她淚眼裏的,是瑰麗而絕望,


    旋即噗通一聲,她墜入徹骨冰涼的海裏,手被他緊握在掌中,冷冰冰的觸感使她想起了他先前講的那個故事,也一幀一幀地想起他講故事時的表情——


    那夜的燭光將他照得溫暖而明亮,她卻蠢到忽略了那一點點明亮之外,遍布的陰暗。


    海麵遍布著斑駁的火光,不斷的下沉中,血滲透進方文濡的眼。令他仿佛看見雲禾出現金齏閃耀的波濤中,那是九衢之中掇菁擷華的一顆珍珠,盈盈秋水,明眸回美盼。


    在沉沒前,他所能想到的,僅僅是天上人間,朝雲暮雨常相見。


    西風滿院,新葉敲窗,初春景傷人神魂,更添著漏咽淒清,哀感並生。枝梢簌簌,將雲禾由睡夢中搖醒,她坐起來,髻嚲鬟鬆,風情縈帳,卻覺胸口有些發悶,便撩開鮫綃朝外頭喊人。


    未幾驪珠進來,擱下繡繃掛起了帳,打量她粉汗微薄,呼吸不順,便忙倒來一盅茶,“姑娘發噩夢了?又夢見個什麽?”


    雲禾始憶夢境,牙根忽然癢癢,“挨千刀的方文濡!我夢見他在陰司裏討了房女人,兩個人手拉著手來我麵前點眼。我哭得那樣,他竟像沒瞧見似的,同那個女人在房裏親香來親香去,當我是死的一般!”


    風清日朗,驪珠蒨璨的笑顏頗是無奈,“睡個午覺還做這樣的夢,您哪裏肯消停一日呀?罷了,既然公子在陰司裏討了女人,那我去將才上的香給他拔了,大家都別好過!”


    她又不依,忙拽著人,“算了算了,且讓他囂張幾日,等我什麽時候陰司裏尋了他去,才和他算賬。”


    這裏吃過茶,穿上衣裳下床,墜髻慵梳,淡粉剛勻,眉黛細描,朱唇新添,才是個豔陽天氣裏,韶容招花妒。


    卻見飛鶯簾下走來,顏色淡去,小眉攏憂,“姑娘,淺園奶奶方才來人傳話,說是韓大人的屍身送回家去了,韓家正開設靈堂,奶奶叫請姑娘一道過去追思祭奠。”


    “知道了。”


    窗縫裏灌進來一線細風,重又帶來嚴寒冰凍。雲禾斜正身照一照,嫣然新妝隻剩得紅腮泛怨,朱唇生歎。


    ▍作者有話說:


    方大人大概要升官了,但是俸祿不多,發財還遙不可及~ 窮酸的方大人大概會一輩子窮酸,哈哈哈哈


    第86章 吹破殘煙(八) [vip]


    淒雲高卷, 蕭陽斜照,日出阡陌,煙水茫茫, 放眼九衢之內, 人潮攢動, 卻滿是岑寂與悲愴。


    路設眾多祭棚,皤幡沾帶著朝露在春風中澶湲而動, 蘇州城內各級官員聽見陸瞻沈從之要親臨祭拜,未敢懈怠, 紛紛攜夫人棚內隨祭。


    沿街祭棚兩側皆題挽聯,滿書什麽“流芳後生, 德惠鄉梓。”又或“音容宛在,浩氣長存。”雲雲種種,不勝列舉。


    淺園的祭棚則題:仙鶴辭故隨雲歸,英魂猶滯日月明。陸瞻攜芷秋立在棚內守候,芷秋戴著長帷帽,穿的是月魄浮光錦長襖, 玉白百迭裙。陸瞻則穿著月魄道袍, 二人素冠悲麵,眺望長街。


    隔壁正巧便是沈家的祭棚, 雲禾同樣淡妝隱於白紗內,難得一見的清純淡雅。沈從之睞目呆望,心內恍有溪流涓涓淌過,溫柔而潤澤地, 洇得心甸裏仿佛要開出一株曼陀羅花。


    頃刻倏見她扭頭, 他忙收回眼, 握拳抵在唇邊咳嗽兩聲, “不叫你來你偏要來,你瞧瞧列棚裏,哪家不是大人夫人路祭?就隻我,帶著個側室,成什麽樣子?”


    雲禾斜挑他一眼,紗如輕煙,豔色不可阻絕,“你大可不必帶我來,不過是因韓相公同我們姊妹一早相識,又是雛鸞的夫君,加之他是位君子,我便想著盡一份舊宜,路上隨祭,送他一程。原是不拘在哪裏都送得,又不是非要占著你家的祭棚,我到隔壁姐姐家去一樣的。”


    “什麽你家我家的?”沈從之麵色微怒,“連個話兒也不會講,如今沈家才是你的家,你站到別人家去算怎麽回事兒?”


    雲禾懶怠理他,閉口不言。漸聞得街口隱約飄來和尚誦經聲,唱誦著《法華經》,雄渾之聲肅清天地。又見一支翻白的隊伍由目斷處走來,約二三百人,鑼聲哀鳴,鼓聲悲懣。前頭十來人抬著祭品,豬羊燒頭,緞帛絲絹,沿途灑著紙錢。


    因韓舸還未有子嗣在膝下,隻由遠道而來的侄子輩三位小哥兒撫靈痛哭,兩側百姓聞之亦漸起啼聲,有人領著先趁隊伍走過來便伏跪磕頭,口裏喊著“青天大人”,須臾長街烏泱泱跪作一片,呼嚷“青天”不住,此起彼伏,喧嚷碧空。


    連綿哭聲震天大慟,陸瞻亦心內悵怏,將黎阿則喚來跟前,“將所見所聞記錄上疏,看看那些六部的堂官還如何為龔興求情。叫朝廷看看,殺他,實乃民之所願也。”


    芷秋在旁聽見,搵幹眼淚,嗓音卻還是有些顫顫巍巍,“他真的會死嗎?”


    “會的,”陸瞻摸出條新絹子遞給她,幹澀地笑笑,“皇上有心殺他,隻是求情的官員太多,有些不好決斷,可此情此景,再不殺他,天道不公,民心不容。”


    她目怔由遠漸近的喪儀,愴然輕笑,“那殺了他呢?朝廷就能肅清嗎?百姓真能太平嗎?還是會有下一個龔興?人的貪念是殺不盡的,今天沒了一個韓大人,明天就會再有一個張大人、王大人、陳大人……多少忠肝義膽會死在這些人手上?”


    陸瞻垂下廣袖,在滿目人群中去牽她的手,“你說得對,殺了龔興,還會有下一個龔興。但也會有下一個韓舸為民請命,貪欲除之不盡,仁心同樣殺之不盡,鬼魅不休,自有道義不止。我或許不仁,但我答應你,盡我所能,絕不使家之不家,國之不國。”


    袖裏是他們相握的手,芷秋被他的體溫包裹,倏忽又覺人間滾燙。她笑了,徐徐有泱泱孝白素色由她眼中滑過,她忙轉身,案上拿了厚厚一遝紙錢不斷向天拋灑,漫天飛瓊碎屑,仿佛瓦解坍塌的一塊天。


    陸瞻就在這些支離破碎裏,深深對著走過的棺槨拱手作了揖。


    仿佛哪裏起短笛,哀切婉轉,芷秋循聲望去,就在斜對街洶湧的人潮裏望見阿阮兒,她在帷帽內執笛,吹送英魂。身邊則是月到風來閣的眾人,同樣淡妝素裹,由袁四娘領著,朝路中拋灑金銀。


    煙光朝陽裏,滿目紙錢,望斷凋零,似狂風疏搖梨花白,即搖來了蘇州的三月,煙雨淒清,春色悲涼。


    殘雨漸收,杜鵑染嫣然,淅淅瀝瀝的樹梢上墜下水滴,落入清池裏,圈圈漣漪幾如命運的年輪,一環套一環地,將人套死在這解不開時局中。


    皤幡雖然撤去,但仍撤不盡殘霧愁雲,相較整個韓家而言,雛鸞似乎已經由悲傷裏拔出腳來,鎮日高枕閑臥,仙夢散遊。


    這日午睡起來,淡掃娥眉,輕攏雲髻,穿上粉旭桃的衫裙,仍舊跟個花骨朵似的鮮嫩。


    因臥房裏不見小鳳,便走出來尋人,不想外間也無人,走到廊下,見兩個丫頭坐在廊沿上翻花繩玩兒。


    她扒著門框三緘其口後,到底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喬三姐,請問我那個小朵茶是放在哪個格子裏的?小鳳不在,我想自己瀹盅茶吃。”


    但見那名喚喬三姐的丫頭扭過半身來,生得有些膀大腰圓,娥眉雜亂,下頭腫腫的眼翻一翻,滿是個不耐煩,“你晨起才瞧見小鳳打靠牆那櫃子裏拿出來的,眼皮子底下的事情,轉背就忘了?”


    講完,又扭回來對著麵前丫頭喁囔,“你瞧,可不真是個彩色的蠹蟲,成日家隻管個閑吃閑喝,要來什麽用?”


    對麵那丫頭支起纖腰一把,也將兩個眼皮子翻一翻,“誰說不是?自打咱們爺們去了,家裏來來往往那麽些個親戚,滿園裏誰不是忙得腳不沾地?就隻她,沒事人一樣。眼下不說自己操心些事請,反倒還要來煩我們?我們可不是男人,可不吃她弱弱依依的那一套!”


    “噯,你這麽說起來,人家也不是什麽都不會,不是會唱個曲彈個琴?往常二爺還在的時候,可不就吃她那套?”


    “哄哄爺們罷了,偏我們那耳根子軟的二爺經不住她哄,將她慣得不曉得個天高地厚。如今爺不在了,我看誰還慣她,橫豎這樣下三濫的人,我是不想伺候,隻怕髒了我的手。”


    雛鸞在牆根下櫃子裏翻茶葉罐子,不慎將這你來我往的一番話全聽到了耳裏。心神墜一墜,卻牽著嘴角一笑,就當沒聽見似的,仍舊往紫砂罐子裏抓出一把茶葉來。


    這廂自己搬出個小爐,點了炭墩上個鎏金銅壺,等壺裏騰煙,濃煙裏恍惚就見韓舸坐在對麵,笑顏如昨,明朗如舊。雛鸞怕驚飛他似的,不敢講話,隻是一眼不錯地盯著他瞧,瞧著瞧著,叫煙熏出了一海的眼淚。


    道是煙綃水影日昏昧,遊魂隨風到西北,落紅離枝春先死,結夢鶼鶼失伴飛。


    半晌水沸,壺裏吱吱響,驀然將雛鸞神魂拉拽回來,忙朝紫砂壺裏注水,誰知叫壺嘴裏湧出的濃煙燙了手,一個拿不住,那銅壺便跌下去,水潑灑一些在她小腿上,痛得她尖嚷一聲。


    廊下兩位聽見,手稍頓,“她怎麽了?”


    “笨手笨腳的,大約燙著了吧。嗨,懶得管她,咱們玩咱們的。”頃刻四隻手又翻起花樣來,哪管門內痛呼不止。


    恰逢小鳳廊下端著藥踅來,聽見後忙不迭跑進屋裏,見雛鸞抱著兩條小腿嘶聲咋舌,流了滿臉的淚。


    小鳳忙放了藥湯去撩她的裙子扯她的褲子,那腿上撩起好一片水泡,小鳳心疼得緊,又急又惱,“你要吃茶,何不叫丫頭來,隻顧自己忙什麽?你又是個笨手笨腳的,做得了什麽?!”


    一壁怨懟,一壁將其攙回臥房,又忙慌著翻了藥膏子走到床上給她塗抹,口氣軟下來,眼裏蘊著淚,“痛不痛?痛也忍著些。瞧這好些大泡子,隻怕四五日走不得!”


    說著,又罵起來,“外頭那兩個是死人呀?隻顧自己耍樂,半點不管你!你瞧我才這走開一時半刻,你就燙得這樣,怎麽不使喚她們?”


    隻等她搽抹完藥,雛鸞扯著袖口抹了把眼淚,低聲噞喁,“我使喚不動她們你又不是不曉得,叫多少次也不動彈,何苦來?”


    小鳳聽其嬌噎嗓音,再不忍責怪,哪裏尋來把湘妃扇替她扇小腿,“我去告訴大娘,看皮不揭了她們的!”


    “算了吧,”雛鸞曲著膝靠在枕上,眼淚又滾下來,“上回大娘說了她們,反叫她們心裏記恨起咱們來,何必又去討這個嫌?我方才是一時失手,倒不要鬧得人仰馬翻的。況且大娘下月就要生產了,因著二哥哥的事,日日哭夜夜哭,已是動了胎氣,再不要為了我的事情去煩她,叫她好生養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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