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喬鹿沒猜錯,顧嚴剛才應該是去了一樓的洗手間。


    洗手間男女分開,這會兒沒人進出,喬鹿靠著圍欄在外麵站等了一會兒。


    不久,洗手池傳來細小的水流聲。


    喬鹿回頭,顧嚴背對著她在洗手。


    她頭回見洗手洗得這麽細致又認真的,仿佛下一秒能搓成朵花出來。


    顧嚴瀝幹了手,抽出紙巾擦了擦,他把廢紙扔進紙簍才瞥見斜後方站了個人。


    看清是喬鹿,顧嚴走近了些,他很高,喬鹿1米7的個子站在他跟前,還是要仰頭看他。


    顧嚴卷好袖子,在空中撣了撣,他的每個動作都像是放慢了倍速的極致儒雅,仿佛剛才那個棄場離開的男人不是他一樣。


    聲音也換回了原本的溫潤:“又來道歉?”


    “道什麽歉?”喬鹿眉尾勾了下,骨子裏的銳氣瞬間就被引了出來。她倒是很想聽聽,正常女生麵對這種窘境,還能做出多投入的表情來。


    顧嚴穿的軍裝,扣子解開了一排,他手插口袋,背倚著圍欄靠著,談起表演這件事,他比任何時候都要嚴肅。


    “你不快速進入角色,我很難接你的戲。”


    “我看你接得挺好的。”喬鹿側目掃了眼那個部位,相信他聽得懂她內涵諷刺的畫外音。


    是拍床戲,不是讓你真有反應。


    而顧嚴似聽懂又好似沒聽懂,他眼裏含著淺到可忽略不計的笑,但確實是在笑著說,是輕嘲的笑:“那是我妨礙你發揮了?”


    他說話總是陰柔偏低音,不是故意撩/撥,但如果聽者有意,就會感受到一股漫不經心的曖昧流淌過血液。


    抑製不住時還容易聯想到有顏色的畫麵上去。


    喬鹿抓回一絲理智,側過身與他對視,語氣不容置喙:“你知道就好。”


    她說完便上了樓,顧嚴盯著她的背影看了有一會兒,直到人影消失不見,他微眯了下眼,體內那根腐朽的經絡又在蠢蠢欲動。


    顧嚴在劇組說話有分量,他說先不拍,馮肅寧也尊重他。


    他們把在茶館外麵的戲份提上來先拍,進展比想象中順利,沒有太多ng的情況。


    喬鹿的演技真的沒那麽差,至少白馨玥一個導演係的學生,也說她身上是有戲的。


    因為沒拍床戲,空餘的時間變多,但馮導不想提早收工,而顧嚴那邊的經紀人看拍的差不多,已經提前聯係好下一個通告會早到。


    肖紅走過來催顧嚴,他正跟導演聊著天:“顧嚴,快點收拾下,我們要提前出發。”


    顧嚴不為所動,連聲“嗯”都沒回應,馮肅寧聽了他的建議,把喬鹿叫了過來,目露喜悅道:“喬鹿同學,我聽顧嚴說你希望單拍你的鏡頭時,不用他幫你配戲?”


    這個難度其實很大,沒有對方的配合,特寫鏡頭全要靠演員自己想象,以沒有演戲經驗的新人來說,難上加難。


    說白了就是無實物表演。


    喬鹿看了眼顧嚴,投去沒有善意的眼色。


    他自己要收工走人,臨了還跟導演說讓她繼續加班?


    喬鹿轉頭看馮導,收起不善:“可以試試。”


    “好!”馮肅寧的興奮勁兒起來了,在喇叭裏喊著讓工作人員進來清場。


    清得差不多眼看要關門時,外麵的肖紅抵著門又進來催他:“顧嚴,時間趕不上了,你快下去卸妝。”


    這時喬鹿坐在床上做準備,她看見顧嚴邁步過去,讓關門的導助讓邊,本以為他扶著門框要出去,結果沒有。


    因為背對著,喬鹿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他聲音不再輕柔,壓著一味不耐:“你有點吵。”


    砰地輕聲。


    肖紅被他關在了門外。


    顧嚴折身回來,視線落在床上的喬鹿身上,他站得筆直,沒了退伍老兵的頹放,現在是他自己。


    室內暗寥,顯示屏的光照入他的黑眸,裏麵無光,憂沉得很直白。


    “拍吧,我看看。”


    不知在跟誰講,顧嚴目光始終不離喬鹿分毫。


    喬鹿躺下,指尖因摳著身上的夏涼被而失了血色,是她的獨鏡,沒有動作指導,全憑她自己揣摩。


    她閉上眼,開始想象。


    躁動的暴雨夜,豆大的雨點砸在破爛不牢固的玻璃窗上,每砸一下都是刺激著她心跳的聲音。


    有個男人在撩/撥她,說著極具露/骨的葷話,她看不清對方的臉,於是慢慢地睜開了眼。


    鏡頭裏,她頰裹淡淡紅暈,眸裏的清冷感還存留少許,黑羽壓下,映出一撮浮影。


    她身段姣好,旗袍領開了幾顆小扣,燙紅遣散在性感的肩胛骨,樣子媚豔,一下揪住了不安分跳躍的脈絡。


    琥珀色的瞳仁裏閃過迷離,她感受著有個男人吻在她的肩胛,慢慢映出了斑駁紅印。


    她的喉輕緩地咽了咽,紅唇微張。


    到此,喬鹿想象忽然中斷,她的表情趨向原態,緋色了無,紅暈也蕩然無存,白皙的膚色重新複原。


    “卡——”


    前半段麵對江野挑/弄的戲,喬鹿給出的反應很好,到最後有點可惜,朦朧的禁忌感忽地墜落,什麽都沒了。


    說到底還是欠缺點經驗。


    馮肅寧拿著對講機喊:“喬鹿同學,先休息一下。”


    喬鹿沒有休息,下了床走過來,她手裏抱著夏涼被,身姿筆挺,不失清傲感:“導演,我演得——”


    “還不夠。”顧嚴如實評價,又是拿那雙自帶溫情的眼看她,從眉心看至鎖骨,好似在打量她哪個部分出現了紕漏。


    喬鹿被他盯得不自在,冷漠地瞥開,她問的是導演,他一個共演急著亂跳什麽。


    馮導話沒沒講一句,顧嚴當他如空氣一般略過。


    指腹抵著唇角擰了下眉,像在思索,顧嚴從軍綠色的外套裏拿出手機,操作了兩秒遞給喬鹿。


    手機屏上,顯示的微信查找好友欄及已經跳出來的26字母鍵盤。


    顧嚴:“晚上我傳學習視頻給你。”


    這是要加好友的意思?


    喬鹿驀地想起白馨玥跟她說的好多女演員從來沒要到過他的微信號,頓時抿了抿嘴,謠言真是無處不在。


    “我在群裏。”


    而且有備注,所以直接從群裏加就好了,喬鹿不明白為什麽要多此一舉。


    她這話顯然有點弗了對方麵子的意思,如同我向你要微信,你拒絕了我是一樣的效果。


    馮肅寧看透了什麽但不說,抬了下手,對喬鹿笑道:“輸一個吧,他老年人,轉不過彎來。”


    意思是隻會通過搜索加好友,別的一概不會?


    喬鹿不習慣他這個鍵盤,打得有點慢,搜到自己的頭像才還了回去。


    她把添加那步操作留給他,但顧嚴看都沒看直接鎖屏揣回了兜裏,“走了。”


    他語氣寡淡,喬鹿下意識地也沒好氣,“拜拜。”


    其實可以不用回,但她就是想用更漠然的態度去擊潰他溫柔又傲慢的姿態。


    喬鹿知道,那是她骨子裏的自傲在作祟。


    她看著顧嚴走到門口,腳步停了半秒,竟然緩出一聲“嗯”來。


    “……”


    這是他的反擊?


    顧嚴走後,馮導接著他的話跟喬鹿做了分析,問題確實是還不夠火候,但比上午好很多,需要再練練。


    馮肅寧說:“顧嚴很少管對手表演的,好賴他都不在意,他那個人就那樣,隻演自己的。”


    “那他剛才?”喬鹿欲言又止。


    不是說要傳學習視頻嗎?


    馮肅寧把眼睛摘下,揉了揉穴位又戴上:“他這是第一次正經拍感情戲,可能是摸到了點投入的情緒。”馮肅寧直言:“這點頭緒還是喬鹿同學你給他的,所以他得跟著你走。”


    “我嗎?”喬鹿指著自己,不解。


    所以他上午在洗手間外麵說的話不是為他起反應濫找的理由?顧嚴是真的在接她的戲。


    馮肅寧笑著點頭:“他既然肯教你,那你跟著他學錯不了,你有演戲的潛質,又是新人,我估摸他是在你身上找到了點他自己當年的影子。”


    喬鹿像他?


    可別,她出生豪門又是帝大研一在讀,跟顧嚴那種16歲高中輟學出來去打工的人,半點挨不上邊。


    而且感情戲如果要讓她來帶動他,那不就等於說是《渡河》裏的感情戲顧嚴也一樣駕馭不了嗎。


    還是說他想拿《銀杏林》試水,再用《渡河》做檢驗?喬鹿咬了咬唇,眼底襯出不明媚的陰霧來。


    劇組還是提早收了工,喬鹿卸完妝離開已經六點多。


    落日沉下,徒留了一片赤橙色晚霞浸漫天邊,遠郊的空氣新鮮舒服,喬鹿深吸了一口大自然的純氧,掃掉今日的不愉快。


    她打了輛車準備回學校,半路接到了鹿豔萍的來電。


    鹿豔萍懶得多說,直下命令道:“我不管你現在在哪兒,馬上給我打車回家。”


    聽著嘟嘟嘟的一串尾音遺響在耳畔,喬鹿濃密的眉頭蹙了蹙,自她成年後,鹿豔萍已經很少用這種口氣跟她說話了。


    正當她不解其中原因時,微信叮地一聲。


    顧嚴的好友申請發了過來。


    她的第六感在那一瞬間猛然蘇醒。


    直覺告訴她,鹿豔萍可能知道了她拍電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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