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權不下鄉的結果是吞下的土地先是歸為自治領,然後被鄉紳與民族分子獨立出去。如此一來,打下此地的羅馬人成了笑話,下達命令的執政官與支持他的元老院、貴族世家也都成了天大的笑話。祖上經曆過圍城之戰的女奴知道矛盾的結果是某一方被泄憤式的重拳出擊。她們家已經吃夠了戰亂的苦,所以想躲遠點以繼續進行學術研究。德梅特裏奧與克利斯提尼也不想送個哭喪臉讓大漢的皇帝誤以為是友商故意膈應他,所以在女奴大膽地毛遂自薦後難得溫和地強調道:“知道在世界之東的賽裏斯有多遠嗎?找個位於羅馬、雅典、亞曆山大的主人都有可能成為釋奴,帶著金銀回到你所鍾愛的亞曆山大或祖輩生活的敘拉古,但要是去極東的賽裏斯……”“不一定比這裏好,但一定能避開這裏的很多麻煩。”女奴的聲音裏滿是疲憊:“閣下,您覺得羅馬與賽裏斯有開戰的可能嗎?”“沒有。”回答她的是吊兒郎當的克利斯提尼。他與回頭的德梅特裏奧對視一眼,當著這位羅馬貴族的麵毫不客氣道:“除非先把塞琉古滅了,安息除了,擋在門口的大月氏也一並鏟了,否則羅馬不可能與塞琉古開戰。”末了,他還補充道:“考慮到賽裏斯的規模與身毒的阻擋,羅馬想從海上登陸賽裏斯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女奴本想證明自己是心甘情願的,沒想到有意外之喜:“那大漢周圍也有威脅到本土安全的國家嗎?”德梅特裏奧的眼神一變,暗罵自己差點忘了這茬一個不能保證貨源足夠穩定的供應商遲早會讓搞預售的零售陷入滔天大禍。克利斯提尼的危機感在此刻拯救了他的生意:“以前有,但現在已經不成問題。”“被滅了?”“差不多被滅了。”“差不多是差多少?”如果不是進來前被繳了武器,克利斯提尼的腦袋一定開花。“與其擔心賽裏斯的鄰國會妨礙他們提供貨源,不如擔心安息會把十金幣的賽裏斯綢炒上天價。”克利斯提尼輕描淡寫地化掉仇恨。第一次見德梅特裏奧帶生客來訪的尼西阿斯眉頭一挑,故意去拆對方的台階:“絲綢這種錦上添花的東西可遠遠比不上奴隸重要。”尼斯阿斯的行為讓克利斯提尼的心頭一顫,不明白他何時得罪雅典最大的奴隸販子:“香料也是錦上添花的東西,可現在的羅馬貴族又有誰能離得了它。”說罷他像下了某種艱難的決心,從衣服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牛皮袋。“這是什麽?鹽石塊?”德梅特裏奧見牛皮袋裏滾出幾個不規則的硬物。古羅馬和大漢一樣,視鹽為次於黃金的硬通貨,所以商人、雇傭兵隨身帶鹽是很正常的事。克利斯提尼沒有回話,而是讓對方撿塊嚐嚐鹹淡……嗯!不鹹,反而甜得喉頭發膩。“糖塊?”德梅特裏奧瞳孔一縮,不信邪地又嚐一口。居然真是糖做的方塊。克利斯提尼見狀,趕緊從對方手裏搶過已經濕漉漉的糖塊,寶貝似地放回皮袋:“舔一口就算了,你居然又舔一口。”德梅特裏奧的震驚並不是結束,因為還有看好戲的尼西阿斯順利接棒:“真的是糖?”前麵說了,直到工業革命前,糖都是可以當作傳家寶的頂級高奢。盛唐時的糖價是鹽價的五倍,而到明清時,糖與鹽的價格比雖沒有達到五倍之差,但也不是平民能消費得起的。更好笑的是明代有位西班牙的牧師去不產糖的順天買糖,結果被當地的糖價氣到流淚因為在西方,一磅糖價值8或10馬勒威迪(西班牙古銅錢)的白糖簡直是在做慈善。和中國的晉商般,羅馬的商人也用鹽來彌補貨幣的流通不足與難以攜帶,可是隨著商法的完善與貿易地圖不斷擴大,鹽在超過舊時規模的大宗商品前也不夠便利,所以需要新的憑證來彌補空缺。而這正是宋朝的交子與明清的鹽引能出現並占據市場的主要原因。尼西阿斯祖祖輩輩都是商人,所以在見到糖塊的第一眼就開啟一陣頭腦風暴:“賽裏斯的皇帝能提供多少糖塊。”“我不知道。”克利斯提尼把牛皮袋收好才胡亂扯道:“馬爾基安納的巴赫拉姆大人說賽裏斯的糖產量是身毒諸國三倍(劉瑞:你在做夢)。而且比三倍於身毒的糖更令人心動的是賽裏斯在西域發行了糖引。”“糖引?”尼西阿斯來了興致:“是兌換糖塊憑證嗎?”“嗯。”克利斯提尼點了點頭:“賽裏斯人確實聰明,並且也有足夠的財富構建一個更易行商的交易貨幣。”“可是這貨幣不是羅馬發的,而是賽裏斯人發的。”德梅特裏奧一針見血道:“隻要對方一聲令下,羅馬商人的投資就會打水漂。”“那又如何?”克利斯提尼不以為然道:“各行各業都有風險,而羅馬也沒掌控世界的強大實力。雇傭兵會死於戰爭,政客會死於刺殺。與之相比,商人做好破產和被和被黑吃黑的準備不是很正常嗎?這也怪不了賽裏斯的皇帝。”第452章 克利斯提尼的話實在是太經典,尤其是以希臘人的語氣說出,在場的兩個羅馬蠻子……糾正,是有希臘血統的羅馬蠻子都有種被冒犯的感覺。“你能活到今日真是一大奇跡。“德梅特裏奧語氣不善道:”安息王也吃過這種粗俗笑話。”“當然。”克利斯提尼毫不在意對方的諷刺:“人生在世,總有向下要求的時候。”他以一種戲謔的,帶了絲嘲弄意味的眼神看著嘴角緊抿的羅馬貴族,提醒他在真正的羅馬人前也不過是卑微的小醜:“即使是安息的萬王之王與羅馬的執政官也有向下有求於人的時候。”雖說是經常合作,勉強稱得上朋友的人,但閱人無數,經常出入王宮貴邸的克利斯提尼還是斷定自卑到過於自傲的德梅特裏奧上限不高,撐死也就繼承其父的財政官位。文武雙全如大西庇阿尚且要娶“平民”之妻來獲得公民的大力支持,德梅特裏奧都還沒在雅典砸出個大名聲呢!居然就把調子起得如此之高。當然,克利斯提尼的提醒純屬一樂,他可沒有爹癮上頭,腰圍對方嘔心瀝血的無聊興致。尼西阿斯也看出屋裏的氛圍不對,一邊招呼奴隸上酒,一麵讓秘書找來女奴的父母,以及其他的埃及好貨……準確說是希臘裔的埃及好貨。“也就是土生土長的醫生多半也是神職人員,否則我高低給你弄個真正的埃及醫生。”說到醫生,尼西阿斯也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說來也是巧合。除去東方的賽裏斯王,安息的萬王之王也想找個醫生看看。”尼西阿斯有意咬重“巧合”二字,滿意地看著笑容從克利斯提尼地臉上消失:“看來你還沒有重要到了解一些隱秘傳聞的地步。”然而為此最生氣的不是意識到自己竟是局外人的克利斯提尼,而是感覺自己被這二人襯得如同傻x的德梅特裏奧:“合著你們都與安息的萬王之王……”氣歸氣,但德梅特裏奧也很清楚自己並非純白無暇。端水這事,希臘人的克利斯提尼是大大方方地幹,對羅馬沒有認同感的尼西阿斯是披皮地幹,而自恃為羅馬貴族的德梅特裏奧則扭扭捏捏地幹。他以為是自己借著對方的勢為前程鋪路,沒想到是兩人各自把他嫖了……而且他還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主導一切。“你兩……”倍感恥辱的德梅特裏奧想指著兩人,但是一個合格的羅馬貴族是不會做出這種舉動。或者說,他們要幹就幹票大的:“真無恥?”“無恥嗎?”尼西阿斯與克利斯提尼對視一眼,突然覺得之前的摩擦有不算什麽。尼西阿斯是羅馬公民,而且還是名義上的平民,實際上的貴族,所以對很難受的德梅特裏奧大開嘲諷:“你都從政了,居然還有羞恥心這玩意。”說罷他也端上一杯葡萄酒,湊到已經喝了半杯的克利斯提尼邊:“你透露條賽裏斯皇帝的消息,我透露條安息王的消息。”好家夥,這是要撇開“中介”直接談的節奏。麵對這種“倒反天罡”的行徑,德梅特裏奧又氣又急卻也無可奈何,隻能去外麵冷靜大腦,順帶想象自己要是搞不過這奴隸販子與傭兵頭子,那也別走政治路了,直接回去洗洗睡吧!“難怪父親總是對我失望至極。”德梅特裏奧的養父很少親自教子,見麵總讓前者練習演講的能力,跟現代的父親加班回去後找不到與孩子相處的話題,所以隻能提醒對方好好學習有異曲同工之妙。孩子小時還能說是缺乏共點,可孩子大了總要去找家長討教社會經驗。尤其是像德梅特裏奧般的貴族家庭,不找長輩牽線搭橋絕不可能立足於政壇。而都到了這個年紀還被父親要求鍛煉最基礎的演講能力,那就隻有一種可能德梅特裏奧的父親看不上這資質平平的養子,準備從旁係收養現成的人才。“……比起我,父親更想要尼西阿斯或克利斯提尼那樣的有用孩子。”屋外的“少爺唉聲歎氣”,屋裏的“大人”卻已躺在柔軟的墊裏交換情報。有眼色的秘書早在氣氛不對時讓奴隸離開。在場的都是聰明人,即使聽到了有用消息也不會外泄。因為對雇主而言,嘴巴不勞的奴隸是最廉價的。“說來我還沒有問問賽裏斯的皇帝今年幾歲。”古羅馬有兵役在,所以大官基本是與年輕有為背道而馳。當然,凡事無絕對。尤其是在連年征戰,內外矛盾不斷加劇的大格局下,高官的年輕化也是順應時代所需。考慮到賽裏斯的政治製度比起羅馬更似安息,所以提問的尼西阿斯努力幻想出黑頭發的年輕皇帝。要說羅馬真不愧是大漢的鏡子,即使是個內芯希臘的羅馬人在勾勒一個值得尊敬的合作夥伴時也會將其本土化成羅馬模樣。這一點可參考後來的羅馬人給漢尼拔.巴卡做的雕像。所以在尼西阿斯的想象裏,劉瑞是個膚色白皙的學士形象,有著一頭精心打理的柔順黑發與並不瘦弱的修長身軀,說起話來溫和悅耳,並不會給交談的對象帶來壓力。“我所認識的大人物裏有關愛平民的,有奉承貴族的,但很少有關心商人並注意到商業的繁榮需要一個穩定體係的。”尼西阿斯幹巴巴地嗬笑幾聲,飲了再多的葡萄酒也潤不開那幹澀的喉嚨:“貴族罵我們奪取人民的財富,人民罵我們推價而沽,兩方隻把我們當成發泄不滿的工具卻忘了沒有商人的存在,人民找誰買物換物?貴族找誰收受賄賂?憑啥都是社會的一環,我們就得低人一等,活該成為人人喊打的存在?”“難道那群種地的以為沒有商人,他們就能過得更好?”“嗬!沒有商人推進工業,和貴族搶奪人民的勞動力,農民就不是可以討價還價的雇傭者了,而是被貴族剝削的可憐奴隸。”尼西阿斯歪著腦袋,語速加快的同時也顯得有些口齒不清:“賽裏斯的皇帝是個明白人。他知道商人的行商規模越大,所雇傭的人越多,種地的才能多拿錢並要求貴族減稅加薪。”“貪汙的目的是什麽?享受?拿錢賄賂廣大的選民?”尼西阿斯的手腕一抖,亞麻白的丘尼卡成尊貴的紫色,散發出讓尼西阿斯越來越混的醉人香味:“人家拿剝削你的錢去收買你,你還得感謝人家……”“哈哈哈哈……”“嗬!”“嗬!”尼西阿斯一邊搖頭,一麵將銀酒杯裏的液體飲得隻剩四分之一:“所以那位賽裏斯的皇帝真是天才。”“絕對的天才。”“我認識的蠢貨隻會瞄著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哪有對方的眼界覺悟。”克利斯提尼等對方瘋完才緩緩答道:“賽裏斯的皇帝二十幾歲。”尼西阿斯:“……”尼西阿斯:“咳咳……”他胸前的紫色印記再擴大,同時逼得對方開始擦拭胸口:“多少?”尼西阿斯不信邪地再次問道。“二十幾,估計沒滿二十五歲。”驚訝的不止尼西阿斯,還有早就驚訝過的克利斯提尼:“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把人口千萬的帝國治得服服帖帖的,而且還清理了在門口使壞的祖輩宿敵。”克利斯提尼梗著脖子,以一個落枕的姿態肯定對方的初步評價:“可不是天才中的天才嗎?很難想象賽裏斯在他的治理下會不會與安息接壤。”冷靜後的尼西阿斯放下酒杯,同時交出了他的情報:“有可能。”克利斯提尼猛得起身,盯著對方的眼睛直截了當道:“米特裏達梯一世的情況真有那麽糟糕?”“不是一般的糟糕,而是非常非常的糟糕。”尼西阿斯歎了口氣,揉著發疼的太陽穴道:“他們下了最後的通牒,必須在下月前向安息送去五個醫生。而且還是亞曆山大的醫生。”“托勒密六世靠羅馬人的援助才打跑入侵的塞琉古人,而他的弟弟是個隻有啤酒肚和女人的白癡。”尼西阿斯很少會給絕對的評價,但托勒密六世的弟弟托勒密八世值得打上糟糕的標簽:“為了找到合適的醫生,我幾乎把亞曆山大的官員都賄賂了遍,最後走了的女法老的路子才搞到好貨。”克利斯提尼的眼珠一轉,覺得這裏有點問題:“你既然被米特裏達梯一世威脅著找亞曆山大的醫生,怎麽還把好貨供給賽裏斯的皇帝。”“因為安息的米特裏達梯一世想處死我得翻山越嶺,而羅馬的執政官就省了此步。”尼西阿斯聳了聳肩,語氣裏盡是貴貨砸手裏的鬱悶:“小西庇阿大人以鐵麵無私而聞名於世,我可不想被他燙死在熔金裏。”“好吧!好吧!”克利斯提尼不開心道:“你可別讓我去承擔米特裏達梯一世的怒火。”如果讓米特裏達梯一世知道他要的亞曆山大醫生被克利斯提尼拿去討好大漢的皇帝,後者一定想死都不得所願。“我不能讓把千金的貴貨貶值處理,所以想借你的路子收回成本。”尼西阿斯又變回了嘻嘻哈哈的模樣:“日後就算問起這事,那也是先處理安息的瓦爾滋大人。”“你這人可真夠卑鄙的,不過我很欣賞這種罕見的美德。”克利斯提尼決定把亞曆山大的醫生混進藝術家、數學家的隊伍裏送給漢皇。隻是想起惡補的漢人知識,他故意給尼西阿斯提了難題:“可否湊齊六十六個高知奴隸?”“賽裏斯人對數字是有特殊要求?”“嗯!他們特別喜歡九和六,討厭四。所以為了討個吉利,你給我找六十六個高知奴隸和九十九個‘贈品’。”克利斯提尼相信對方的貨源規模與進貨速度,所以在定金上也十分慷慨:“作為回報,我會給你這個數的黃金與絲綢。”“成交。”貴貨脫手的尼西阿斯很好說話,當下就讓律師定好買賣合同。與此同時,長安裏的劉瑞沒去逗弄偏室的衛去病,而是給還未降生的孩子挑選名字。第453章 老劉家的在取名方麵沒啥天賦,除了要當皇帝的那位,其餘人的重名率異常之高。以劉瑞的二兄劉德為例,與他同名的就有劉邦的十世祖與劉濞之亂裏響應叛軍的膠西王太子。這還是在青史留名的,不知名的宗室子弟裏肯定還有一排劉德。而比“德”字更長出現的是小字王孫。無論是勳貴還是宗室,你一嗓子“王孫”下去,回頭的沒有一百也有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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