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被討厭的皇帝親自抱著,衛去病也腦袋後仰,不與其有脖子以上的肢體接觸。聽了這話,衛去病的白眼幾乎翻到天上。少府送的玩具無非是木頭小人或木頭小刀,要是擱在真.幼年的冠軍侯那兒,一定樂得幾天幾夜都合不攏嘴,可衛去病是成人的芯子小孩的身。少府送的玩具除了讓他抑鬱自己還是手無束縛之力的可悲嬰兒,便隻有給劉瑞試錯“如何討好冠軍侯”這一個價值。“到底還是真家夥有衝擊力。”上輩子是女人的劉瑞哪怕做了二十二年的男人也不大理解“男人為何至死年少”,不過參考劉非的反應,他相信在展示廳的成品衝擊下,一定能輕鬆拿捏冠軍侯的心。一想到這兒,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的劉瑞心情大好地去捏冠軍侯的下巴,結果被後者狠狠拍開沒輕重的手。劉瑞:“……”嗬!等你進了展示廳,我看你咋那麽維持現有的冷若冰霜。做皇帝的大都有著稀奇古怪的愛好。正所謂有錢變壞,有權變態。衛去病在擔任郎官也聽過武帝的風流韻事與不當之舉,但或許是後者顧慮衛去病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妻子外甥,所以在衛去病的二十四年裏,武帝的趣聞數不勝數,卻沒有在衛去病前出格太狠。也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才不敢相信那個殺子殺妻的晚年昏君居然是他無比尊敬的武帝陛下。在被劉瑞抱著進了思賢苑後,衛去病的驚訝就沒聽過。作為武帝的心腹愛將,他在那場成名之戰前就受賜甚多,良田仆婢多不勝數。可即便是這樣的冠軍侯,也未見過人員上萬的紡織流水線,以及高到快與白雲融為一體的煙囪。沒想到這斯斯文文的小白臉皇帝居然是個喜歡鑽研奇淫巧計的人。不知為何,一向對劉瑞不假顏色的衛去病突然覺得劉瑞變得順眼不少。然而外圈的流水線還隻是此行的開胃菜。和劉非一樣,衛去病在進入工坊的展示廳後腦子有且僅有一個成語流光溢彩。是的,流光溢彩。未開刃的百煉□□、環首刀,改進後的連弩、臂連弩,以及用各種材料、工藝製作而成的盔甲都美得令久經沙場的衛去病感到眩暈。他好像是進了米缸的老鼠,在不開放的博物館裏獨自享受的收藏家。麵對這些他所見過,他沒見過;他所熟悉,他不熟悉的軍工藝品,衛去病的呼吸都變得輕盈了幾分,生怕自己驚醒這場華美的迷夢……前提是沒有一個不解風情的在他耳邊得意洋洋道:“怎麽樣,朕就知道你會喜歡這些東西。”雖然是嬰兒臉,但劉瑞還是從中看出衛去病的欣喜若換,甚至因此回憶起他初次見到連弩的場景。怎麽說呢!有些東西的帥是可以打破性別與地域、文化的限製。古人的生產力的確不強,但也是這不強的生產力讓劉瑞見識了人類智慧的神奇之處。你很難想象在公元前的社會裏做一件精密度極高的武器是種什麽體驗。而正是有這些東西的成功,劉瑞才有實現夢想的底氣。“這可是朕十幾年的心血啊!”明明是帶冠軍侯開開眼界,最後竟讓劉瑞本人感慨萬千:“為了拿回河套地,朕付出的何止是金錢與心血。”衛去病抬頭看了眼滿眼感慨的劉瑞,恍惚間竟從他身上看到了武帝的影子。【去病,朕的夢想不僅是河套、南越、還有西域、西南、烏孫乃至更遠的大月氏。】【去病,朕的野心很大,大到一個大漢都難以承下。】“河套隻是開始,往後還有更多地方等著朕去探索一二。”劉瑞不知十六年後的大漢是什麽樣子,但是給他足夠的時間一定能讓衛去病在自己麾下打出幾個富裕的仗。不過……“以戰養戰終是傳說。”當著重生的冠軍侯的麵兒,劉瑞也不好指責窮兵黷武,將漢室打得人口減半的漢武帝,可是為給人品爆發才“抽中”的ur打“以後會坐冷板凳”的預防針,劉瑞還是硬著頭皮道:“上兵伐謀,上謀伐交。”“朕取中間,伐交兼施,以謀勝人。”第417章 墨者工坊裏的人也不是第一日見皇親國戚了。河套之戰後,想建功的、想開眼的、留京城的、來祭拜的都要去思賢苑或陽陵的太學晃上一圈,即便不能進裏瞧瞧,也要在外頭過過幹癮,回去後好與人吹噓,同現代去高校打卡的人有異曲同工之妙。可高校易去,高校裏的實驗室與內部圖書館,樣品博物館是不對外開放的。墨者在思賢苑裏見過的達官貴人多如牛毛,但是能進墨者工坊的卻寥寥無幾,更別提是皇帝領著進了內部的展示廳。“陛下帶來的小瓜娃子是何許人也?”墨家的年輕子弟撐著一根混搭的棍子竊竊私語。路過的墨者見了這如冬日鵪鶉般的一團懶鬼,氣得老腿甩出鞭子的柔軟殘影:“沒活就去鄉下犁地,擱這兒呆著充上卿啊!”年輕的子弟有一個算一個,都被墨者踢得盆骨微微前傾,屁股墩上留下泥土的芬芳痕跡。到底是年輕人,被踹後嗷了兩句便繼續樂嗬,甚至湊到氣衝衝的墨者前擠眉弄眼道:“叔,您知道陛下帶來的小瓜娃子是哪家的?”“……你哪隻眼睛看出我知道人小娃瓜子是哪兒來的?”墨者敲著子弟的腦袋低聲罵道:“一天天的,竟學那群小說家往醃地裏湊。”末了還“好心”建議道:“你要是對陛下的私事那麽上心,不如去做宣室的黃門,也好常聽陛下的牆角。”年輕的子弟縮縮脖子,嘴巴上卻不肯服軟:“我就是想做宣室的黃門,永巷那兒也不收我啊!”“不收?”能活到給劉瑞效力的墨家子弟大都是秦墨。說來也是造化弄人。項羽打入鹹陽城後燒了阿房宮,將少府的熟練工匠屠戮殆盡,其中有不少人是墨家與農家子弟。西楚,西楚。既然帶了個楚字,加上楚墨多為遊俠,所以在漢初大定後,秦墨與楚墨間隔閡甚多。而人員更少,其子弟多隨君赴死的齊墨卡在二間少不了做和事的苦人。劉瑞選齊君王後的遠親做墨家在少府的領頭人也是出於平衡的考量。值得慶幸的是墨家內部矛盾再大,也不會比已經裂成十幾份的儒家吵得更凶更狠。學理的在人情世故上總是喜歡簡單的來,既然雙方看不順眼,那就幹脆一內一外,眼不為見心不煩。恰逢漢朝拿回河套,又從匈奴敲來一處放馬的好地,所以在劉瑞的示意下由少府做主,將楚墨編入大匠部隊,去邊境做新城規劃了。反正楚墨多為遊俠,不說全是騎馬與砍殺的好手,但能與射雕者們掰掰手腕。最重要的是楚地多樹,因此這群楚墨善於偷襲與潛伏,在趁夜幹掉地頭蛇上有著豐富的實踐經驗。劉瑞把楚墨趕到邊境也隻是為秦墨可以專心研究新型武器,但沒料到楚墨在那兒過得很好,說是如魚得水也不為過。也是因為內部的刺頭沒法礙眼,外部的刺頭又沒法在思賢苑裏撒潑耍賴,所以墨者還不知道劉瑞已下令廢除延續百年的宦官製。聽完子弟細細道來這裏頭的來龍去脈後,墨者的腦袋點得活似啄米的小雞:“理應如此,理應如此。”說罷還不忘踩著儒家的死對頭道:“那些個白麵裏夾黑心隻會對窮人嘀咕‘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一旦到了權貴麵前,那是清高也沒了,經書也忘了,忠孝仁義竟不剩一個。”“可不是這人人曉得的簡單道理?”年輕的子弟在詞匯量上肯定不如走南闖北,老來應對心眼跟個馬蜂窩似的勳貴,但好歹是有牛犢的莽氣,端著一股嫉惡如仇的勁兒:“可不就是這個理兒?陛下這個唯一要用宦官的都不在意自己沒人伺候,一群進不了宣室後殿的掉書袋子反倒是比皇帝還急。”八卦堪稱增進感情的神兵利器,尤其是在聊起對家的負麵新聞時,年齡與立場都不是問題,甚至之前的言語齷齪也消失得一幹二淨:“也不知是宮裏傳的還是雜書裏說的,那群打著忠良名號的歪瓜裂棗為宦官哭得撕心裂肺,言語間是禮樂崩壞的亡國之態……”年輕的子弟話沒說完,墨者便打斷他道:“不用宦官就會亡國?”他擠著雙黑漆漆的眉毛,甕聲甕氣道:“自古以來還甚少聽說過宦官能亡國的。”後世的營銷號把趙高列為宦官之亂的始作俑,可人趙高還真不是後世熟悉的那種宦官。相反,人家是有女兒女婿的。因此在東漢前,宦官的殺傷力真心不大,至少跟奸佞妖後是沒法比的。至於妖後……嗬!若無奸佞獻美惑主,哪有妖後亡國的機會?“用人時說宦官無後,定能對陛下忠心耿耿;不用人時又罵人家小人得誌,狐假虎威似待宰的公雞。”年輕的墨家子弟學著說書人的樣子搖頭晃腦道:“結果您知陛下咋說?陛下說儒生奉仲尼之說,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而宦官之身無異於對父母不孝……”“倒是陛下會說的話。”年輕的子弟還未充完說書人的癮,他的同伴便卡了話頭:“高祖是亭長出身,鄉巴裏的汙言穢語信手拈來。陛下這兒都傳至四代,怎麽還口舌伶俐,善於爭辯。”墨者用憐憫的眼神看著那眼裏透露出清澈愚蠢的插話子弟:“所以先帝才會選擇陛下繼任。”然後用擺擺加草根的右手道:“接著說,接著說。”年輕的子弟清清嗓子,再次擺起說書人的普兒:“那儒生又說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以殘破之身奉陛下之後是無可奈何之舉。結果陛下又反駁道”“挾私欲以令臣民對父母不孝,是為昏君之舉。皇家今日以淨身的宦官供一己之欲,來日就有徹侯學樣。再往後便下至大上造,左更,直至有點頭麵閑錢的富人都要閹割貧家的年幼子弟來看著院裏等下崽的女人。”“這是盛世應有的場景嗎?”“善,大善。”墨者知道子弟說的肯定是經小說家潤色的生動之言,但不妨礙他在那兒聽得津津有味:“本就是因個人私欲才有的造孽之舉。說什麽讓半大的淨了才好調教,真正是為了享受都不做那寬仁的假麵。”“最可樂的是陛下還說”年輕的子弟再次清嗓,但仍聽出絲絲笑意:“既然爾等如此忠君,不如絞了肚皮下的三寸那物進宮伺候,也算是忠君一場。”“那人嚇得趕緊用寒窗十年來做筏子,可陛下哪是好糊弄的?隨即問‘寒窗十年還未混得徹侯之位,那你這寒窗的水分真夠大的,日後的仕途也一眼可見’。”“噗!”在場的年輕人都捂嘴不讓自己笑得過於放肆,但抽動的肩膀還是昭示了他們的幸災樂禍:“陛下的嘴可真夠毒。”“可不是嘴毒嗎?常言裏的大器晚成是有賢明在身,即便未得天子重任,心中也是禮教庶民,外防敵寇,哪裏會把陛下的生活當成己任?”“府裏的管事都沒管到陛下床頭,這群君子倒是把經書念到後宅裏了。”“善。”墨者吐出一口濁氣,覺得劉瑞還是端著皇帝的架勢,所以沒有罵的更狠:“念經的純屬五穀吃多了,過了幾天好日子就忘了自己姓甚名甚。”“想當宦官何必禍禍窮人的兒子?不過是刀子沒有砍在自己身上,讓別人替他忠君愛國。”墨者彈掉手上的草根,繼續罵道:“動動嘴皮就能功德加身,何必去管泥腿子的死活。”能夠爬到宦官令,永巷令的閹人始終是少數裏的少數,更多的窮苦子弟不是死於宮廷政變,就是老後拿錢出宮自生自滅。古代讓宮婢去看皇陵還真不是件磨搓人的事。皇陵之事由奉常主管,裏頭的人都帶著編製,屬於是有口飯吃的清閑職業。宮女宦官要是死在看陵任上也是有人斂屍送終,蹭一份皇陵的香火,免得死後淪落成被驅逐的野鬼。最重要的是西漢奉行死後如生。即使在幾代帝王的以身作則下有所削弱先秦以來的厚葬之風,但死時要留全屍的體麵還是深入古人的內心。宮婢隻要沒犯大錯都能得以全屍下葬,可宦官呢?後事根據清朝太監的自傳所拍的電影裏就描述了被逐出宮的太監為了贖回“寶貝”而去當牛做馬的可悲經曆。西漢的宦官在數量上肯定比不過清朝,但在可悲度上絕不會比清朝更弱。“這是德政,廢了也好,廢了也好。”許是這麽貼牆聊著真的可以拉近關係,墨者居然真的透露了被劉瑞帶來的娃子來曆。不過根據理科生的嚴禁思維,他還是在說前強調這是他的友人提供的未證消息,信不信由各自判斷,但是不許聽後嚷嚷還爆出他是消息的二道販子:“被陛下帶來的小子是衛夫人的外甥。衛夫人名義上的弟弟不是禦前郎衛嗎?許是陛下不好太寵關中的翁主公子,所以找了衛夫人的外甥過來養著。”因為墨家有不少人在少府供職,所以墨者知道劉瑞有多寵愛衛家小子,說是當成親子侄也毫不為:“又是讓少府燒製幼兒陶俑,又是帶衛家的小公子過來溜溜。”墨者不禁搖搖頭道:“慣子如殺子,陛下可別養出了個囂張跋扈之輩。”其實他想說得是陛下對衛夫人的外甥都如此寵溺,日後若有公主皇子,豈不是把對方縱成紈絝之輩?不過他所不知道的是衛去病在劉瑞的“摧殘”下並未養成紈絝子弟,反而在旁人太勇,偏科太狠的debuff下把自己卷成難以立功,隻能以在北方人的旱鴨debuff下努力學習開船技巧,最後跑到新長安(澳大利亞)與袋鼠齜牙的苦悶詩人。屬實是和曆史上的迷弟辛棄疾成難兄難弟了。與好事者有三牆之隔的衛去病在劉瑞懷裏狂打噴嚏,念叨是暗中有人要害他。“染風寒了?”抱著他的劉瑞伸手摸摸嬰兒的額頭,嘀咕道:“沒發熱啊!”“興許是屋裏的鎧甲殺氣太重,讓衛小公子感到不適。”李三雖然過繼了個外甥在他百年之後為他摔盆,但是作為禦前宦官,他哪有空親自養著,不過是用銀錢尋了可靠之人替他照料對方起居:“不如抱到獸園清清身上的陰氣?”看入迷的衛去病衝狗頭軍師般的李三張牙舞爪了好一會兒。他若能說完整句子,定會告訴有眼不識泰山的李三:“堂堂冠軍侯怎會懼怕盔甲上的寒氣?”更別提這展示廳的武器都沒有見血,除了淬煉的火氣纏在鋥亮的刃上,哪有什麽寒氣可言。劉瑞知道衛去病的內部成色,故意借著李三的話把冠軍侯輕輕一巔:“去病怎說?”怎說?他肯定想留在這裏細細打量墨者製造的絕世珍品,想象它們穿在自己身上的美妙場景,但是都到這個份上了,他隻好以屈辱的姿態捏著劉瑞的袖子喊道:“啊啊啊!(我想留這兒)。”大魔王劉瑞終於露出滿意的笑容。嗯!經過這場成功的實驗,他已掌握拿捏冠軍侯的正確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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