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衛太子的變法,卻最先朝這些人開刀,頗有點忘恩負義的意思。


    墨子期解了綁繩,想看看《新法》到底怎麽個新。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他也恍若未聞。


    赤金剛想開口,慕容野抬手止住了他:「取紙筆來。」


    「是。」赤金退下。


    墨子期不知不覺,看完了半部新法,內心大受震動。


    一抬頭,他才發現麵前站著一個人。


    二人四目相對。


    慕容野看向他手中的《新衛法》:「孤常聽太傅說,世之顯學,儒墨也。」(注)


    「不知先生對我衛國新法,有什麽見地?」


    大殿外,時月抱著最新上來的一疊紙,蔡機跟在她身後:「咱倆偷聽不好吧?」


    時月把紙交給赤金,赤金問她要不要進去?


    時月搖頭:「讓他們談吧,我和公子機找個角落聽就好了。」


    「大殿旁邊有處茶間,您可以去那裏,屬下叫人給您上茶。」赤金指了條路,帶著紙筆進去了。


    時月知道那是哪裏,帶著蔡機過去。


    蔡機聽到了慕容野問的話,說:「墨子期肯定覺得不好。」


    衛國新法,頗有以法治國的雛形,而墨家學說主張兼愛,對裏頭連坐、刑罰篇估計會意見很大。


    他猜得沒錯,墨子期對其中法製篇提出了意見,概括來說認為刑罰過重。


    宮人端來熱茶,慕容野大笑了幾聲,不置可否。


    隨後請他坐下,問:「先生,治過國嗎?」


    墨子期抬眼:「衛太子在說笑,鄙人並非公族。」


    慕容野抬手:「孤絕沒有看不起先生的意思。」


    「先生輔佐鄭公有幾年了,認為鄭衛之差,在哪裏?」


    時月和公子機也得到了一份茶,時月再一次拒絕了他往自己茶杯裏放薑片的提議。


    公子機是這樣形容鄭國的:「牆頭草。」


    時月認為他說得對,鄭國短視,曾因為得罪流亡的少年晉公,被打擊報復了幾十年,後來一直夾在晉楚爭霸之間,左右搖擺。


    然後他們搞了一個政策,叫做「誰強我跟誰」,這種牆頭草自然兩麵都不討好,於是就在晉楚的一次次薅羊毛裏,國力迅速消退,成就了現在破鼓萬人錘的尷尬局麵。


    「鄭公……非能君。」墨子期老實答。


    鄭國不像衛魯,天生有出身周王室的自豪感,認為自己要有節操,要有骨頭。


    它由小小采邑發家,在強國的一次次侵略中,學會了對強權認慫。


    從國君到國民,像綿羊。


    而衛國不一樣,衛人有一種迷之執著和傲骨,加上曾經差一點滅國,性子裏有一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血性。


    慕容野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非能君,也非明君。」


    「敢問先生,若是南方的楚國再發兵攻鄭,先生會如何解?」


    墨子期下意識答:「自然是親身赴楚,說服楚王。」


    「事實上,楚國不僅滅不了鄭國,還會元氣大傷,若因此被東南越國偷襲,則得不償失。」


    「楚王不會發兵攻打鄭國的。」墨子期肯定。


    更何況,即使楚國發兵,鄭國在墨家的守城之術下,也會安然無恙。


    慕容野同意他的說法,然後拋出紮心一問:「然後呢,事過以後鄭國該如何?」


    「從君到民醉生夢死,靠墨家之功,靠東南越國製衡?」


    「楚國尚且有越國拉他後腿,若北方強晉攻鄭,又當如何?」


    墨子期隨即給出對策:「晉國攻鄭,當然也有解法……」


    「先生。」慕容野打斷他。


    「你沒聽懂,孤真正想表達的東西。」


    蔡機評價:「靠別人是靠不住的,要自己站起來。」


    時月點頭。


    同為夾縫間求生存的小國,鄭衛選了不一樣的路。


    「墨先生認為衛國新法嚴苛,是苛民。」


    慕容野展開《新衛律·法製》:「可治國並非空口之談,不是給百姓畫餅。」


    墨子期皺眉:「可法不愛民,無以立足。」


    「我方才翻了律法,小盜、小搶即殺,負夏大刑,太子更是一怒之下斬殺了百餘條性命!」


    「來之前,子期聽說齊國攻莒,也是衛國之功。」


    「恕子期直言,衛太子此舉與惡鬼無有不同。」


    蔡機沉默了,時月問他:「你沒意見啊?」


    蔡機轉頭:「我能有什麽意見,墨家學說一貫如此,反對戰爭。」


    「聽說他們已經派人去莒國,為抵禦齊國做準備了。」


    如果說衛人有迷之執著,那墨家也有,他們的執著是匡扶正義,鋤強扶弱。


    比如巨子墨翟在時,曾徒步十天十夜到楚國,勸楚王放棄攻打宋國,被傳為一段傳奇。


    在大國吞併小國的戰爭中,墨家經常扮演救世主的角色。


    他們的理想是讓這世界上不再有戰爭,人人互相有愛。(兼愛非攻)


    慕容野被罵了一通惡鬼,非但不生氣,反而笑了笑:「我與先生主張不同。」


    「惡,是為了我的子民惡。」


    「若是不引禍,死的就是衛國的子民。」


    墨子期不同意:「惡就是惡,這天下斷無為善行惡的道理!太子這是在為自己開脫。」


    「無開脫之意。」慕容野慢慢將新法捲起來:「公室為子民所養,教化民眾、保護百姓是衛國公室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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