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生命格的閆嘉盛果斷拒絕這道送分題,煩躁道:“小麻煩你自己不會解決?我正忙著呢。”


    他的忙無非是在遊戲裏打怪升級,沈怡罵自己不該對他存幻想,瞬間抽幹語氣裏的溫度:“是你的好朋友邱逸,我在老楊家遇到他,他喝醉了回不了家,我又累得夠嗆沒力氣管,你不來他今晚就得在馬路邊過夜了。”


    閆嘉盛立馬急了,顧不上追問,催她趕緊發坐標,強調:“我馬上來,你看著他,等我來了再走!”


    過分雙標令沈怡心態失衡,不能不遷怒邱逸,等閆嘉盛趕到便撂挑子回家了。


    半夜,地震般的搖晃將她撞出黑甜夢鄉,光亮好似千萬根細針紮進眼眶,她氣急敗壞抽打攪擾者,暫時升起做寡婦的渴望。


    “你是不是有病,幹嘛打我!?”


    “半夜三更不讓人睡覺,你才有病!”


    閆嘉盛的外套上還附著夜霧的潮冷,分明剛進家門,滿臉如火如荼的急切。


    “你知不知道邱逸今天為啥喝醉?”


    “……你把我搖醒就想問這個?”


    沈怡握緊床單,靠冷笑遏製暴力因子。


    閆嘉盛沒覺得自身言行不當,加緊催逼:“他平時很少喝酒,從沒醉成過那樣。我問他有什麽心事他也不說,真急死人了。你們聊了那麽久,他跟你說過什麽,快告訴我。”


    “他跟我有三毛錢關係?連你都瞞著的事能告訴我?”


    沈怡明白邱逸不對閆嘉盛明言是不願暴露自己當備胎的黑曆史,幫他保密也算日行一善。


    這會兒瞌睡蟲被驚散了,她索性辦點正事,拉住兀自瞎琢磨的丈夫。


    “今天我和我們公司一個高管上工地,他說他認識你。”


    “誰啊?”


    “叫華燦,是邱逸的大學同學。”


    “哦~~”


    閆嘉盛滑過長長的反射弧,驚呼:“他在你們公司?”


    家裏有個現成的情報源,沈怡打算今晚就榨幹他,坐直了詢問:“是啊,還說以前跟你挺熟的,你覺得他那人怎麽樣?”


    閆嘉盛和華燦已失聯數年,歪頭回憶:“人還不錯,可虛榮心太強,挺愛裝逼的。”


    “怎麽說?”


    “他大一就開始健身,一到夏天老愛穿著背心到處晃,顯擺那身腱子肉。”


    “夏天穿背心多正常啊,有的人還打赤膊呢。”


    “不是不是,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他跟我和邱逸去逛街,正好遇上一家運動器材店做活動,會場擺了幾台舉鐵機,說凡是能舉到150斤的都有獎品。華燦去試了試,第一次過關了,他看現場妹子多,想露一手,讓工作人員把重量調到200斤。人家怕出事,勸他別勉強,可他偏不聽,非要弄。結果愣把後背拉傷了。”


    沈怡失笑:“還有這種事?”


    “騙你幹嘛,更滑稽的是當時他怕鬧笑話,硬是忍著裝沒事。等我們走出那條街他突然往邱逸身上一靠,整個人跟爛泥似的攤下去,我們扶都扶不住。醫生說是背後肌纖維斷裂,那得多疼啊,他都能忍住,這不是死要麵子活受罪嗎?從那以後我就覺得他這人有點假,不值得深交。”


    閆嘉盛做人很有美國特色,對自己的缺陷視而不見,對別人的瑕疵指指點點。


    沈怡覺得他對華燦的評價不具參考價值,探究真正關心的問題。


    “邱逸說我們董事長是華燦他爹,可把我嚇一跳。你想一個姓華一個姓魏,誰能想到是兩父子啊,而且我進公司這麽久,從沒聽人提過這事。”


    “是嗎?以前隻聽說他家挺有錢的,媽媽是哪個投行的高管,爸爸是做建築設計的,原來就是你們老板啊。”


    閆嘉盛的反應顯示他也提供不出有效信息。下半夜沈怡不能合眼,總感覺自己像釜中遊魚,身下是正在咆哮的爐火。


    近期她在職場遭遇的麻煩都不似偶然,一個全新的人際網為何會憑白出現敵人,危機根源或許與華燦有關。


    此事拖不得,第二天她設計與馬姐在公司衛生間裏“偶遇”,向她發出邀請:“馬姐,我老公單位發了幾張酒店自助餐廳的餐券,中午咱倆一塊兒去試試吧。”


    馬姐愛貪小便宜,千歡萬喜咬住鉤子。


    有美食做煙、霧、彈,沈怡輕鬆套話:“馬姐,聽說您進公司二十三年了,除開幾位老板,就數您資格最老。”


    馬姐舉杯接住她倒來的香檳,不無自豪道:“我剛畢業就在築美當前台,後來轉到後勤,再轉行政。公司進進出出得有上千號人了,我差不多全認識。說句玩笑話,他們都說我是公司的活化石。”


    “哈哈哈,您可不就是築美發展史的見證人嗎?看著一家小公司變成行業領頭羊,還是很有成就感的。”


    “那是,說到公司的曆史,估計沒幾個人比我了解得全。”


    馬姐興頭一高,沈怡趁虛而入:“昨天我聽說一個小道,技術研發部的華總是魏董的兒子。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


    馬姐猛然住筷,緊張道:“您聽誰說的?”


    “一個朋友,不是我們公司的。”


    馬姐表情鬆弛,神秘兮兮說:“這話倒不假,華總還真是魏董的親兒子。”


    沈怡知道問對了地方,擺出八卦架勢:“過去從沒聽公司的人提過,我隻當是謠言呢。”


    “華總沒跟您聊過?”


    “我們又不熟,他怎麽會跟我聊這些?”


    “我經常見你倆聊天,昨天又見您坐他的車回公司,還以為你們很熟呢。”


    馬姐的驚訝讓沈怡湧出雞皮疙瘩,預感已摸到了被害關鍵。


    馬姐趁機還人情,深切關懷:“沈所長,咱倆認識雖然不長,但處得很投緣,有些話早想提醒您,就怕您和華總關係好,不敢說。”


    沈怡端然懇求:“我跟華總真不熟,硬要說有什麽交情,就是我應聘時他在麵試後拉了我一把,其餘的都跟普通同事差不多。馬姐,全公司就您跟我最親,有話您盡管說。”


    馬姐苦歎:“您說這不是耽誤事嗎?早知如此,我就不用為您提心吊膽了。”


    她一句客套話將沈怡的心吊到半空,接著向深淵自由落體。


    “魏董草根出生,老婆家倒挺有背景,築美剛成立那陣業務都是他老丈人幫忙拉來的,技術方麵又全靠遊董協助,所以公司裏真正掌權的其實是遊家。”


    後麵的故事狗血而平庸,魏鼎銘飛黃騰達後犯了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和一位搞金融的女白領好上了。這位小姐姓華,也非等閑,智慧美貌皆屬上品。經她輔佐魏鼎銘的事業突飛猛進,逐漸擺脫對嶽父家的依賴,在公司內部有了話語權。二人暗度陳倉兩三年,華小姐生下一個大胖小子,就是華燦。


    丈夫偷雞摸狗,遊太太本來睜眼閉眼,得知小三有喜,再也坐不住了,在娘家支持下發動反攻。


    怎奈華小姐情比金堅,寧做沒名分的單身媽媽。


    魏鼎銘要繼續往上爬也少不了她這根繩,跟遊家周旋數年。雙方經過深刻的利益考量,最終達成協議:遊家默許他和華小姐來往,前提是永遠不許華燦進魏家的門。


    “去年遊太太生了場重病,差點沒命,有個高僧說她嫉妒心強,氣量狹小孽力積得太多才招來劫難,趁早悔改病才能好徹底。華總也是學建築的,成績還特別優秀,這些年魏董一直想把他弄進公司來培養,和遊太太鬧過好多回。遊太太聽了高僧的話就尋思是不是應在這事上,她榮華富貴一輩子當然舍不得死,眼前保命最要緊,總算同意華總到築美上班,可仍舊不許魏董承認這個兒子。公司上下隻有幾個人知道實情,大家都不敢對外傳,我是看在咱倆要好,怕您稀裏糊塗掉進暗溝,才冒險這麽一說的。”


    馬姐反客為主成了施恩的一方,分析:“遊家整體不待見華總,小魏董也是,當年還跟著遊太太罵華總是野種。華總剛來公司時,哪個部門都進不去,魏董也怕他受氣,特意成立了技術研發部安頓他。小魏董礙著他爹不好隨便擠兌華總,但跟華總交好的人就慘了,基本有一個黑一個,這才不到一年半已經逼走三個設計師。上次跟您說過,您來應聘那會兒小魏董本來已經定了人,是華總向魏董大力推薦您,搞得他原先定下的位置換了人來坐,您說他心裏能不氣嗎?能不以為您是華總安插在公司的釘子,專門跑來跟他作對的?”


    真相大白,沈怡爬出船艙,滿眼驚濤駭浪。此前遮蔽思維的泡沫都被衝散了,她醒悟自己正陷入一場有預謀的絞殺。


    原來打從我進公司第一天起就成了魏景浩的眼中釘,他想用體麵手段除掉我,先耐心觀察,兩個月下來發現我辦事沒毛病,再有一月就能轉正,於是派人來暗算。


    不,他甚至不用明確下令,隻需稍做暗示,宋長平、黃寶坤這些老於世故的小人就會爭先恐後效力。上次桃源郡方案,宋長平企圖一箭雙雕,頭號射擊目標其實是我。花都壹號方案則是黃寶坤搗鬼,先利用實習生傳遞錯誤信息,自己再借出差回避,逼著我啞巴吃黃連。


    這兩個壞蛋都是毒蛇爬竹竿又狡又猾,我腦子但凡慢半拍,早已經栽他們手裏了。


    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飯後她和馬姐回公司,在一樓電梯口遇到魏景浩和黃寶坤,隻好與他們同行。


    沈怡右眼皮直跳,還真就中了埋伏,聽黃寶坤笑微微問:“沈所長,洛陽金桂園那個甲方上午來電話,說您算的標準層樓蓋配筋量比他們算的多出了四分之一,這是怎麽回事啊?”


    語氣溫柔隨意,用心險惡至極。當著老板的麵指出同事工作失誤,就是赤、裸、裸的告狀。


    連馬姐都看出來了,尷尬輕笑著,後悔與沈怡走得太近。


    魏景浩未置一詞,大概在等她的反應。


    沈怡沒辜負歲月洗禮,鎮定答複:“我先去翻翻資料,過會兒再跟您說。”


    第11章


    兩小時後,她攜帶一疊沾著打印機熱度的資料走進魏景浩辦公室。


    “魏董,能耽誤您十分鍾嗎?我想向您解釋一下洛陽金桂園標準層樓蓋的配筋問題。”


    魏景浩隻投遞她一個和善但敷衍的眼神,仍舊盯著電腦屏幕邊看邊說:“我這會兒有點忙,金桂園的負責人是黃寶坤,您直接找他說行嗎?”


    沈怡堅定道:“這件事對我很重要,拜托您給我點時間。”


    她鄭重其事,魏景浩不便怠慢,眼角翹起溫和的魚擺:“那您坐下說吧。”


    沈怡謝座,雙手送上資料。


    “黃所長說甲方那邊的計算結果和我的差了四分之一,我剛才重新算了一遍,大概弄清了原因。他們使用了手冊算法,沒考慮梁的彈性形變。但真實情況下樓板支座會變形,從而導致板支座的彎矩釋放,令板跨中的彎矩增加。在這裏應該使用有限元算法,這樣相比手冊算法,主框梁位置的板支座鋼筋會增大28.6%,次梁位置的板支座鋼筋則減少19.3%。綜合起來就形成了所謂的四分之一偏差。”


    魏景浩了解基本的結構力學知識,能順暢聽懂說明,草草瀏覽過資料,笑道:“我就說以沈工的水準不會輕易出錯,回頭讓老黃跟那邊說一聲,這都是小事兒,您別往心裏去。”


    沈怡果敢反駁:“對我來說不是小事。”


    見魏景浩目光微顫,她迅速向剛打開的溝通渠道挺進:“魏董,我進公司兩個月了,您對我的工作狀態還滿意嗎?”


    魏景浩點頭:“很好啊,您的專業能力和與同事的溝通協調都很出色,是相當優秀的結構師。”


    沈怡微笑致謝,誠懇道:“我喜歡穩定長久的工作環境,在設計院呆了十年,算起來這是大學畢業後第三次跳槽,也打算長長久久幹下去,所以很珍惜這次機會,入職後非常認真努力地工作。”


    魏景浩再次給予肯定:“您的付出我們都有目共睹,能招到您這樣的人才也是我們築美的榮幸。”


    他的表現天衣無縫,若非沈怡心中有譜,還真看不出他的狼尾巴。


    她知道這些大佬們道貌岸然,殺人也不會張牙舞爪,亂張血盆大口。通常是溫文爾雅地舉起刀叉,以極文明的方式肢解獵物,不會濺到一滴血。


    想澄清眼前的構陷不難,但隻做澄清治標不治本,她既已找準受迫害的病根,就得盡早醫治,深思熟慮後方有此行。


    “魏董,最近我在工作中接連出差錯,從上次桃源郡方案開始,到昨天花都壹號方案對接失誤,再到剛才的金桂園……”


    魏景浩藹然插話:“桃源郡怪徐青,花都壹號建築二所那邊也有責任,金桂園這事是甲方作妖,說起來都跟您沒多大關係,您不用在意。”


    沈怡見他有所察覺,幹脆把話說透:“這三件事單獨看是沒什麽,可我連著仔細一想,總覺得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


    “徐青在桃源郡方案裏犯了低級錯誤,按說宋所長他們應該提前發現的。”


    “您是怪老宋沒仔細審核?是,這事我也說他了,他保證以後會注意。”


    “花都壹號方案交接,黃所長的態度也很奇怪,把那麽重要的方案交給實習生,自己出差在外也不安排人對接。”


    “對對,這些他都承認了,昨天不還說要跟您一塊兒寫檢討嗎?相信同樣的情況不會再有下次了。”


    “還有剛才,我不明白他為什麽非要當著您的麵說我工作出錯,說實話當時我很難堪,感覺很不舒服。”


    魏景浩哈哈而笑:“沈工,您覺得黃寶坤是故意讓您下不來台嗎?您這就有點多心了。老黃那人一向憋不住話,有什麽說什麽,估計見了您正好想起這事,順便問了一嘴,絕不是成心難為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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