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時間內走夜路連續割破腳,絕不是點兒背那麽簡單,應該舉燈仔細探照,說不定這條路鋪滿了玻璃碴,專為她而設。


    飛來橫禍沒改變日程,她回家取車,照計劃於下午5點來到老楊位於顧家莊橋的新房。經保安嚴格盤查,她的車駛入清幽寬闊的別墅區,造型華麗的歐式別墅每棟6000萬起價,是一座遠離貧窮的天堂。


    老楊還真混成大款了,有家底就是不一樣。


    沈怡不由自主泛酸,繼而啟動阿q精神:“咱本來也能住這兒,可是不稀罕。”


    並非大話,當年老楊對她一見鍾情,孜孜不倦追求好幾年。憑那熱腸古道的赤誠,早該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了。沈怡也不是沒動過心思,老楊性格好、家境好、工作好,論條件配她綽綽有餘。唯獨一個缺點致命——長得太醜。


    肥頭大耳不說,還小眼睛、雷公嘴,肥碩的鼻子猶如德國香腸,長滿麻子痘坑的臉恰似新疆烤饢,隨手摸一把就能甩出二兩油。


    大多數女人不太看重男人的外表,沈怡算少數派,對另一半的長相有一定要求,對著老楊的醜臉實在下不了嘴,經過長時間激烈鬥爭仍無法克服心理障礙,終使男方折戟沉沙。


    老楊打小無往不利,慘遭心靈滑鐵盧,創巨痛深,就此拉開曆時數年的放浪史。前不久終於收心,同一個條順盤靚的美院應屆生領了結婚證,計劃元旦辦一場盛大的婚禮,告別鑽石王老五生涯。


    今天他請沈怡幫忙布置新房,也存在炫耀報複的意思。沈怡心知肚明,覺得自己害人家糟了老大罪,很該受些膈應。來之前精心置辦了一件價格不菲的水晶擺件,見了主人眉花眼笑道喜。


    聽老楊向親朋介紹:“這是我幹妹妹沈怡,跟我可好了,比親妹子還親。”,她也識相應承,並向新娘吹捧:“老楊是我親哥,幫過我很多忙,我就沒見過比他更好更優秀的男人,嫁給他嫂子您太有福了。”


    新娘小韓大概了解她和老楊的過往,精致笑容很官方,夾雜著隻有女人能品味的戒備。


    “沈姐,我常聽老楊提起您,說您漂亮能幹,聽得我心裏癢癢的,老早就想見您了。”


    她正值青春盛年,豔若鮮桃,還有南方人特有的柔媚嗓音加分,真是在場女性中最出挑的。


    沈怡無心與她比美,送上足色的恭維:“他誇我不算什麽,您這樣的美人誇我漂亮才真給我長臉呢。趕緊給我哥生幾個胖娃娃,好讓我早點升級做幹娘。”


    說罷讓老楊派活兒。


    老楊左看右看攤手:“差不多都完事了,就剩三樓露台一堆盆景沒弄,有個朋友在上頭,要不你去搭把手?”


    沈怡來到露台,雜亂擺放的綠植怪石中一個身形清臒的男青年正背對靜立,回光返照的落陽包裹著宛若瘦竹的他,散發出煢煢獨立的哀憐。


    以為他在欣賞遠方景致,沈怡輕快地上前打招呼。青年不緊不慢回頭,竟是熟人。


    “邱逸!?”


    她驚訝,接著瞥見他恍惚麵容上閃光的淚痕,驚歎隨之而來。


    這一刹邱逸的腦子似乎還是放空的,茫然強化了與生俱來的無辜,淚水又營造出充滿美感的脆弱,令他像一樹被冷雨淋濕的梨花,楚楚可憐。


    沈怡胸口突突兩下,那是觀看偶像劇的婦女們常見的生理反應,俗稱少女心。


    第8章


    成熟女性花癡有節製,她先於邱逸回過神來,問他怎會在此。


    邱逸自覺失態,臉上泛起媲美夕陽的潮紅,飛快地扭頭舉袖拭淚,重新轉身問好。


    “朋友請我來布置新房,沈姐,你呢?”


    沈怡說:“新郎官老楊是我哥們,你也認識他?”


    “不,我是新娘請來的。”


    邱逸語氣別扭,險些讓憂傷收複失地,同時很心虛,唯恐被詢問哭泣原因。


    沈怡沒有八卦惡趣,適時裝瞎子,見縫插針挑起有意義的話題。


    “這世界真小,人際關係四通八達,今早我才知道我們公司一個部門經理是你的大學同學。”


    “你說華燦?”


    “你怎麽知道?”


    “前天他約我吃晚飯,事後我想起你倆的公司名一樣,估計認識。”


    這幾天他煩悶難當,呈輕微自閉狀,交際應酬都不走心,不然早和閆嘉盛通氣了。


    沈怡見他的說法和華燦吻合,喜道:“華燦說你倆關係很鐵,畢業後還常聯係嗎?”


    邱逸搖頭:“畢業以後我倆都出國了,我去了日本,他去了美國,聯係少了很多。這幾年也就見過三次,前天是我們回國後第一次聚會。”


    他仿佛患上營養不良的植物,嚴重缺乏生氣,神態充滿疲倦的掙紮感,而且不像生理因素造成的。


    知書達理的人不會隨便對外展露晦氣相,沈怡明白他攤上了大煩惱,準備回頭告訴閆嘉盛,由他關心比自己來的合適。


    想罷提議快些幹活兒。


    兩個人正聯手搬動一盤大石景,小韓端著咖啡前來慰勞,順便為賓客們做介紹。


    “我認識邱逸,他是我老公的發小。”


    “是嗎?竟然有這麽巧的事,看來大家很有緣啊!”


    小韓甜笑著端起一杯加了奶蓋的咖啡遞給邱逸:“知道你喜歡芝士奶蓋,特意為你做的,嚐嚐看好不好喝。”


    邱逸的笑容有著起重機吊不動的牽強,十米厚的奶蓋也遮不住那苦澀的眼神。


    沈怡細致入微觀察,瞬間明了他為何會哭泣消沉。


    跑不了是一出“心上人出嫁了,新郎不是我”的悲劇,這小韓瞧著綠茶特征顯著,八成揣著和老楊一樣的小九九。故意找個高學曆高顏值的年輕“男閨蜜”充場麵,好教丈夫知道自己也是搶手的好白菜,走了狗屎運才能拱到她。


    這時老楊也上來了,被小韓一把挽住。


    “老公,原來邱逸和沈姐也是熟人呢,邱逸的發小就是沈姐的先生。你說巧不巧?”


    老楊驚喜:“這都芝麻掉進針眼裏,巧透了。”,馬上對沈怡說:“邱逸是早稻田畢業的建築學博士,你是做結構的,以後有機會可以合作嘛。”


    小韓搶話:“沈姐是結構師啊,我聽說現在3d打印技術越來越發達,未來會徹底取代結構師,您還不打算改行嗎?”


    她隻知沈怡在設計院上班,一聽是結構師,好像逮到了什麽把柄,趕著戲謔。


    就衝老楊的麵子,沈怡不能和一知半見的腦殘見識。


    老楊也是明白人,忙替她否定謬論。


    “你以為蓋房子是搭積木呢?設計一棟房子得經過規劃、人防、消防、交通、衛生十幾道審批,外行人哪兒懂那麽多規範和法規?”


    小韓嬌聲辯解:“可都說結構師如今全靠軟件作業,那電腦都能處理,幹嘛還用人力啊?”


    老楊也是外行,做不出有效批判。


    沈怡見小韓安心給自己顏色瞧,不得已親自接招,笑道:“電腦隻能提供智能繪圖,但即便是最先進的程序也不可能獨立繪製出完全合乎要求的施工圖。這一過程中必須通過人力對方案進行分析修改,其中涉及的專業知識、經驗技術隻有受過專門土木工程教育和訓練的人才能掌握。所以結構師這個職業在未來五十年內都不會消亡。”


    嫌反駁太寡淡,她撒了些諷刺調味:“現在ai行業是很發達,已經取代了很多基礎的人工作業,可並不代表所有工人都會失業。您能想象計算機大規模應用於醫療,醫生會失業嗎?網絡課程普及到教育領域,老師會失業嗎?真到了那一天,人類也將被機器取代。假如老楊生活在那個年代,壓根不用娶老婆,買個多功能的機器人太太性價比更高。”


    小韓的自尊心比豌豆公主的皮膚還嫩,受不了這份刺激,不顧老楊打圓場,強行插話:“可結構師就是不如建築師高級啊,平均收入還沒人家一半高,就算不被淘汰也是個打醬油的。不信問邱逸,他肯定了解實際情況。”


    她意圖找幫手,當著老楊也不掩飾恃寵而驕的狂妄。


    沈怡倒想試驗一下邱逸的eq,若是個傻逼戀愛腦就不用深交了。


    之前小韓小鳥依人地靠著老楊,邱逸已沮喪賽過雨中蝴蝶,被她無端拉入爭執時一臉懵然,但跟隨遲疑出場的是條理清晰的平靜。


    “收入不代表職業的重要性,結構是建築中很重要的一環,沒有好的結構師支持,造不出優秀的建築。”


    他乍然違反忠犬守則,小韓驚惱中越要賭氣,放棄暗箭耍起明槍:“不就畫幾堵牆,勾幾根梁嗎?真有那麽重要?”


    沈怡暗嘲老楊娶了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草包,已懶得計較。邱逸卻接手戰場,為小韓做科普。


    “精美的外觀必須由堅固的結構來支撐,有經驗的結構師都能獨立設計出一棟中規中矩的高層建築。可離開結構師輔助,一般建築師無法蓋出結實牢靠的大樓。如果建築師不聽結構師勸告,任意妄為,甚至會釀成重大損失和危害。比如你曾經現場參觀過的美國流水別墅和悉尼歌劇院,都是知名建築大師的作品,可從結構上分析都很失敗。前者設計了超大麵積的挑台,卻隻使用三根橫梁做支撐,要不是業主偷偷修改設計加大了懸挑梁的截麵和配筋,別墅早塌了。後麵的幾十年又不斷進行加固維護,才使別墅維持原貌。至於悉尼歌劇院,設計師密斯臆想出一種巨大的混凝土薄殼,等項目中標後才知道方案不可行。後來在著名結構師阿魯普幫助下,曆時十餘年勉強建成。造價比預算高出14倍,直接導致當初批準這個工程的新南威爾士洲政府下台。”


    他舉出實例,小韓像當眾挨了幾耳光,俏臉發赤,尖聲嗆白:“當初去參觀流水別墅時你怎麽不說?”


    她情急露餡,激起老楊警覺:“你和邱逸一塊兒去過美國?”


    小韓懊悔不迭,趕忙拾回笑臉:“你知道去年暑假我和幾個朋友到過北美寫生嘛。剛好邱逸那會兒想去美國參觀建築,能和我們同路,我們就約他一塊兒去了,多點人更好玩也更安全。”


    老楊打著哈哈裝糊塗,沈怡則向邱逸投遞同情目光,見他努力隱藏失落,想必追憶著不堪回首的美好時光。


    小韓不敢再造次,岔話說天已不早,該領大夥兒去吃飯了。賓主二十餘人轉移至餐廳,酒足飯飽,會場被挪到ktv。沒開車的都喝高了,邱逸也灌了五六瓶啤酒。


    沈怡起初以為他海量,不久瞧出他早已過量。


    能喝酒的人都有大將風範,要麽舉重若輕,兩三瓶下肚麵不改色。要麽細水長流,一杯接一杯,有條不紊。哪像邱逸,抓起酒瓶學號兵一頓猛吹,白臉立馬變豬肝,領口衣襟浸出大片水漬。就這熊樣偏還逞能,結果喝得越多姿態越飄,突然被奪舍似的從鄰座手中搶過話筒,大喊:“我要唱歌!”


    人們以為他玩嗨了,樂淘淘問他歌名。


    “周傑倫的《安靜》!”


    他站起來,身體猶如隨風搖擺的蘆葦,拉了拉衣領,引吭高歌。


    “隻剩下鋼琴陪我談了一天


    睡著的大提琴安靜的舊舊的


    我想你已表現得非常明白


    我懂我也知道你沒有舍不得


    你說你也會難過我不相信


    牽著你陪著我也隻是曾經


    希望他是真的比我還要愛你


    我才會逼自己離開你要我說多難堪


    我根本不想分開為什麽還要我用微笑來帶過


    我沒有這種天分包容你也接受他


    不用擔心得太多我會一直好好過


    你已經遠遠離開我也會慢慢走開


    為什麽我連分開都遷就著你我真的沒有天分


    安靜的沒這麽快我會學著放棄你是因為我太愛你!”


    原本舒緩輕柔的曲調被他唱得荒腔走板,撕心裂肺。客人們不明就裏,全都嘻嘻哈哈鼓掌叫好。


    沈怡支著下巴不時偷瞄談笑風生的小韓,料想她的內心已然群獸起舞。


    唱完一曲,邱逸意猶未盡,追加一首歌詞更為勁爆的《比我幸福》


    “我默默的倒數最後再把你看清楚


    看你眼裏的我好模糊慢慢被放逐


    放心去追逐你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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