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屋外頭傳來一陣扣門輕響:“啟稟皇上,金羽衛中郎將求見。”


    聽見愛臣進見,皇上的麵色微緩。他沉下聲音,問:“問問他,有什麽事?”


    下人道:“中郎將奉命監察長公主,無意中發現長公主有些逾越言辭。中郎將思量再三後,還是決定稟報與皇上。”


    *


    寧竹衣與李賀辰回京城之前,行宮發生了一樁驚變。


    永榮長公主意圖謀反,竟親自藏匕首於畫軸,想在獻上畫軸時刺殺皇上。此本乃五馬分屍之大罪,但皇上念在手足之情,便隻是將她貶作庶人,永禁於行宮之中。


    據說,金羽衛奉命監察長公主言行,卻撞破她因婚嫁之事對皇帝極為不滿,出言不遜。因有此事,皇帝才終於狠下決心,將長公主丟在行宮,再不允許她回京。


    “長公主何至於此?”


    寧竹衣回到豫王府的紅露居時,依舊咋舌不已。她實在是想不通,長公主何必做到這一步。為了一個周景昂罷了,竟然連親兄長都不想要了。


    山楂指揮著下人們放行李,聞言便道:“小姐管她呢,長公主被廢為庶人,丟在行宮,那對您是好事。要奴婢看呀,她就是不知人間疾苦,才會為了一個周三公子變成這般模樣。”


    一旁的行秋接嘴道:“聽聞因此事牽累,周三公子的前途也有些不保呢。皇上嫌他私得有虧,將他的官職都降了。”


    “周三公子倒黴,咱們府的大公子卻得了好處。慕之公子揭舉有功,如今又官升一級,成了金羽衛的少卿呢……”


    寧竹衣聽著這番話,不知為何,眼前忽然浮現出了一個許久未見之人的麵孔,那是李慕之溫柔的笑顏。


    “段七小姐已經得了她的下場,接下來,便是永榮大長公主了……”


    這句話,隱隱在寧竹衣耳邊徘徊。


    她甩了甩頭,將這句話從腦袋裏祛除。


    開玩笑,李慕之哪來的那麽大能耐?要他做做一般的事也就罷了,要長公主謀反,那可不是他一個人能辦到的。


    寧竹衣沒有多想,繼續聽著幾個傭人大驚小怪地說著長公主。


    “寧大小姐,寧大小姐!”就在此時,一個尖尖的嗓音從外頭傳來。


    隻見一個老嬤嬤穿過回廊,滿臉笑顏地報喜道:“寧大小姐,您家夫人老爺的路途行了大半,方才王妃娘娘收到信,說是人已過了曲州,再不久就要到京城了!”


    寧竹衣愣了愣,頓時露出喜色:“父親、母親要到京城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好消息,叫寧竹衣心底湧起了雀躍之情,瞬時便將長公主的事兒忘了個幹淨。


    她與父母分別已久,心中難免想念。而此次父親又是升官,日後將常住京城,這於她而言,自然是團聚的大好事。


    這段時日來,她雖與父母有書信往來,但書信再長,也難表心底情誼。家人之間,果真還當是麵對麵地坐談閑聊為好。


    寧竹衣高興了一陣子,從嬤嬤手中接過了父母的書信。信是寧竹衣的母親韓芙寫的,簪花小楷端莊秀麗。信中先寫路途平安,又寫掛念女兒與京城,末了,還加了一句“盼女竹衣能入主宮中,得良人一生厚愛”。


    一看到這句“入主宮中”,寧竹衣的笑容就凝住了。


    是啊,眼下父親母親還不明白她早已改了意圖,不想進宮了。眼下她想嫁的,另有別人。


    可是這事兒,又要怎麽與父母開口呢?


    寧竹衣陷入了為難之中。


    第64章 父母雙親   寧家夫婦


    隔了一段時日, 寧竹衣的父母便到了京城。


    夫妻二人在京城置辦了宅邸,先前已派人收拾過,隨時能搬進去住。二人一到京城, 先命下人將自洵南搬來的行李放入宅中, 自己則來豫王府拜訪, 與許久未見的女兒相聚。


    這一日的大早, 寧竹衣便仔細地收拾梳妝一番,滿是期待地在紅露居中等候上了。她坐一會兒, 便要出門張望一陣,瞧瞧是否有婆子來報消息。


    等到日頭近天中了, 才有個丫鬟喜氣洋洋來報:“寧大小姐, 寧夫人和寧老爺到了!”


    寧竹衣欣喜無比, 立即帶著山楂向豫王妃招待客人的春熙堂行去。


    “父親!母親!”


    未到春熙堂前,她便已嘰嘰喳喳地這般嚷著了。提著裙擺一路小跑的身影, 簡直如隻兔子似的。夏日又熱, 她跑出了薄汗,額上還沾了幾顆汗珠,看起來全無文靜模樣。


    她還沒停下步子, 一聲熟悉的嗬斥聲就傳了過來:“姑娘家家, 竟這樣粗野地到處亂跑,像什麽樣子!”


    隻見一個形容美麗的婦人自門後款款步出。她穿一身石湖藍色羅裙, 麵容與寧竹衣有幾分相似,但更顯得端莊大氣,眼角邊爬著一絲輕微的紋路,顯示她已非年輕之人。


    一見到這婦人,寧竹衣便立刻萎蔫了下去,老老實實地放慢步子, 小步小步地向前邁去,裝起了淑女模樣,口中道:“女兒思念母親太過,這才失了分寸。”


    說話間,豫王妃笑盈盈而出,道:“阿芙,衣衣這樣活潑的性子,何必扼著掐著?我瞧著挺好呢。”


    這立在門口的婦人,正是寧竹衣的母親,韓氏,閨名喚作阿芙。


    韓氏微歎一口氣,道:“王妃也知道,衣衣是要進宮的人。學了這大半年禮儀規矩,還學成這副模樣,要如何見皇上呢?”


    豫王妃又笑起來:“這有什麽?大不了便不進宮了。這京中的貴介子弟那樣多,何必非得往宮裏紮呢!”


    說話間,寧竹衣已經小步小步地挪進了春熙堂裏。堂中的雕花黃梨木椅上,還坐著個瘦削的中年男子。他四十幾許的年紀,麵龐斯文,留兩搓小胡子,看起來很是儒雅,正是寧竹衣的父親,寧江濤。


    眾人在椅子上坐下來,丫鬟又來倒了茶,韓氏這才正經地打量起寧竹衣來。片刻後,她滿意地點頭,道:“坐姿像樣了些,看起來沒白學。”


    豫王妃笑說:“我請的蔣嬤嬤,可是全京城最好的禮儀嬤嬤呢,能沒長進麽?”


    與此同時,寧竹衣也在打量自己的父母。一別半年,父母似乎全無改變,還是從前那副模樣,這讓她放下了心。


    寧家夫婦坐下來用了盞茶,接著便是一番寒暄,說起本次調職的事兒來。寧江濤在任上得力,很得皇上看中,才有了這次高升。如今他回了京,也是實打實的二品官了。此後在京中常住,還需上下勞心等等。


    扯完了官場上的事,韓氏又說起洵南的生活來。“我到底是京城人,原本是不習慣洵南的,誰料想在那住久了,臨走時還有些舍不得,總覺得園子裏的一草一木,都對我有情意似的。”


    一旁的寧江濤見她傷感,便插嘴道:“又不是不回去了。宅子還在,你要想去,隨時能去。”


    “那算了,”韓氏立刻答,“那地方清貧,還是京城好。”


    聞言,春熙堂裏的眾人都笑了起來。等寒暄過了,寧竹衣便領著父母去往自己居住的紅露居,打算與他們說些體己話。


    三人繞過彎曲小徑,進了紅露居的大門。韓氏上下左右地打量著院中景色,讚不絕口道:“王妃真是有心了,將你安排在這般雅致的地方……”話音未落,韓氏便瞥到了屋內一張金燦燦的屏風,她的話瞬間卡了詞了。


    半晌後,韓氏才擠出一句話:“她還是老樣子呢!盡喜歡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


    寧竹衣笑了一陣,讓山楂搬椅子奉茶。等父母坐下了,她便老實地站到了韓氏身後,伸手給韓氏揉肩。


    “先前一直沒能在母親跟前盡孝,是女兒的不是。”寧竹衣一邊揉肩,一邊很老實地說,“母親旅途勞頓,女兒幫母親鬆乏一下肩膀吧!”


    見她這麽乖巧,韓氏露出滿意之色,又指了指自己的左邊肩膀:“這兒,揉得大力些。”


    揉了好一陣子肩,寧竹衣這才咳了咳,試圖提起正事:“母親,關於女兒入宮選秀的那件事……”


    聽她這麽開頭,韓氏便輕笑一聲,很是自負地說:“衣衣,你便放心吧。母親已經全幫你打點好了,隻要你去參加選秀,就定能入宮。保不齊,還能撈個皇後做做呢。”


    寧竹衣心底咯噔一下,連忙道:“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韓氏瞥她一眼,道:“與母親說話,不必遮遮掩掩的。不做皇後,難不成做妃嬪?那可有你的苦頭吃的。”


    寧竹衣心底為難,嘴上也猶豫起來。她支支吾吾道:“其實……其實女兒……”


    “其實什麽?”


    “其實女兒,眼下已不想入宮了……”寧竹衣的聲音越來越低。


    聞言,韓氏的表情微微一變。


    “什麽?”她攥緊了袖子,像是懷疑自己的耳朵:“你說不想入宮?這是怎麽了?誰欺負你了?可是本家派人來說了什麽?”


    女兒先前一直想著能搏一位天下最尊貴的夫君,要改主意,實在奇怪。莫不是同樣要派女兒參加選秀的寧家本家暗中使詐?


    韓氏內心狐疑不已。


    寧竹衣見她如此,連忙解釋道:“沒有的事,本家從未對我做什麽。我不過是……自己不想參加選秀了。”


    頓一頓,她自知理虧,低頭道歉道:“我出爾反爾,叫母親白忙活一場,是女兒的錯處。”


    一旁的寧江濤也露出了遲疑之色:“衣衣,好端端的,怎麽又不想入宮了呢?皇上眼下還未娶妻,也不曾有過妃嬪,又年輕英俊……”


    聞言,寧竹衣想起了黑漆漆一片的皇上,忍不住問:“父親,你親眼麵見過皇上嗎?”


    “見過呀,六年前回京敘職的時候,遠遠地見過皇上一麵。那時的皇上雖還未長開,卻已是人中龍鳳之姿了。”寧江濤納悶地答。


    “父親,那時的皇上,黑嗎?”寧竹衣問。


    “不黑呐!”寧江濤說。


    寧竹衣歎一聲,指了指一旁一口漆黑螺鈿的匣子,道:“現在的皇上,差不多是這個色了!”


    聞言,寧氏夫婦都靜了下來。


    這口螺鈿匣子,真的是黑得透徹,黑得明白。要是皇上的膚色是這樣……


    沒想到不過六年,皇上竟不是那個膚白儒雅的皇上了,難怪女兒對他芳心難動!


    但韓氏轉念一想,做夫君的人最重要的不是相貌,而是為人如何,會不會待妻子好。更何況,膚色黑些,也有帥氣的,有些人偏生喜歡這般膚色呢!


    於是,韓氏便張口又想勸:“若是僅憑外貌便斷言因緣,怕是不合適……”


    “母親,這黑不黑的,其實我也不大在乎。”寧竹衣知悉母親想說什麽,便為自己解釋道:“我隻是……有了心上人,不想再嫁旁人了。”


    說出這句話時,她的臉陡然變得通紅。


    她在心底勸自己:臉紅什麽?要是不直說出來,那可就真得入宮了!這樣要緊的時候,可不能因為羞澀而閉口不言了!


    此話一出,寧氏夫婦都愣住了。


    韓氏與寧江濤麵麵相覷。片刻後,韓氏才露出驚詫的神色,道:“衣衣,你瞧上哪家的公子了?”頓一頓,她又不安道:“不會是什麽不三不四的人吧?這半年我不在衣衣身旁,衣衣又純善,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要是來個心懷叵測的男人,把我們衣衣騙了……”


    說著說著,韓氏的語氣就義憤填膺起來,仿佛寧竹衣當真已經被個壞男人騙走了似的。


    “要是哪個混賬騙了我們衣衣,我就和他沒完!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揪出來,讓他知道我們寧家的厲害!”


    寧江濤見韓氏氣得厲害,忙訕訕勸道:“夫人,你別猜了,還不知道竹衣喜歡的是誰呢。”


    韓氏這才稍稍順了下氣,半惱地說:“是哪家的公子?竟叫你願舍了宮中的富貴。”


    寧竹衣愈發不好意思了。她把頭垂得很低,聲音輕輕道:“是豫王世子。”


    韓氏第二次愣住了。


    片刻後,韓氏露出了惱火的神色:“好呀,阿辰次次見了我,都親親熱熱地喊姨母,我還以為是當真與我親近,原來是有所圖謀!前些日子阿辰還給我寫信,問我潯南天氣如何,說王妃分外想我。我還尋思怎麽近來他待我如此殷勤,原來都在這等著呢!”


    韓氏的脾氣,這是說來就來。寧竹衣小嚇一跳,說:“母親,世子他不是挺好的嗎?母親怎麽不大高興呢!”


    韓氏道:“他好是好,可他瞧上了我閨女,還不和我明說,偏要打著太極,說他是為了王妃的緣故才討好我,這能不讓人惱嗎?”她瞥一眼寧竹衣,又說:“世子和王妃娘娘在哪呢?我去探探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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