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嬤嬤點了點頭,道:“成吧。這束修到了,也就差不多了。好了,這位蘇小姐一道坐下吧,今日,我們先從‘坐’開始講起。”


    蔣嬤嬤果真嚴格,這坐也很有講究。背要挺直,頭要抬起。肩不可垮,手不可斜。一整個上午,蔣嬤嬤都在訓練三人的坐姿。


    李燕婉的姿態無可挑剔,蘇玉鬟也學得賣命。不知道的,看了還以為蘇玉鬟才是打算進宮做貴妃的那個。而寧竹衣呢,則是三人中最偷懶的。嬤嬤一轉過去,便立刻彎下了腰開始休息,等嬤嬤轉回來,再瞬時把背挺直。


    她又不想進宮,學這些東西也沒什麽大用,還是不要太為難自己了吧!


    這樣想著,當嬤嬤再一次轉到背後時,寧竹衣便歪下身子,開始搖晃手臂,活絡筋骨。說實話,她生性好動,這樣坐一個早上,她都快憋瘋了。


    就在這時,她發現窗口處有一個腦袋探來探去地張望,竟然是李賀辰。


    隻見李賀辰把頭向窗內一伸,與正在歪著身子偷懶的寧竹衣目光對上了。下一刻,李賀辰便皺起眉頭,伸手招向了蔣嬤嬤:“蔣嬤嬤,寧竹衣她偷懶啊!你一轉過去,她就立刻從椅子上滑下去了,我都看見了!”


    蔣嬤嬤瞬時回過了身,用無比銳利的眼神盯向了寧竹衣。


    來不及調整姿勢的寧竹衣:……?


    李賀辰,真有你的啊!


    第9章 讚頌文章 喊聲哥哥來聽聽


    李賀辰的通風報信,讓偷懶的寧竹衣被蔣嬤嬤抓了個正著。


    見寧竹衣人歪歪扭扭,毫無坐樣,蔣嬤嬤不快地板起了臉,道:“寧大小姐,凡事都要認真,方能成就大事。我聽聞寧大小姐想要入宮,可若是儀態如此,那是入不了皇上的法眼的!”


    寧竹衣訕訕地點頭,低聲地說了句知錯,心底直呼倒黴。


    聽說這蔣嬤嬤嚴苛得很,也不知道她會如何責罰自己?


    隻見蔣嬤嬤清了清嗓子,瞥著她道:“念在寧大小姐初初上京,人還疲累著,這次就不多做責罰了。”


    聽到那句“不多做責罰”,寧竹衣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隻覺得自己逃過一劫,口中連忙道謝:“謝過嬤——”


    “等下,我還沒說完呢,”蔣嬤嬤不等她將道謝之詞說出口,便露出了一個浮在表麵上的笑,“不罰寧大小姐練站和坐,就罰寧大小姐寫一篇前朝聖懿皇後的頌讚文章吧!”


    寧竹衣臉上劫後餘生的笑容瞬間垮了。


    什麽?寫文章?還是寫前朝皇後的頌讚文章?


    這未免也太為難她這個胸無點墨的人了!


    寧竹衣一邊在心裏懊喪著,一邊狠狠地瞪向窗邊的始作俑者。李賀辰像是心虛了,早就跑沒影了,她瞪了個空,但她還是牢牢地盯著那窗口,仿佛想用眼神將那窗子卸掉似的。


    這一個早上,便在蔣嬤嬤的威嚴嗬斥裏度過了。因為寧竹衣剛到京城,蔣嬤嬤得了豫王妃的意思,說是不必抓得太緊,因此過了中午便放了課,任由幾個學生散了。


    一下課,蘇玉鬟便自顧自走了,像是一刻都不願與寧竹衣多待。李燕婉雖覺得她奇怪,但礙於不好閑言碎語,便當做沒瞧見,隻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邊與寧竹衣噓寒問暖。


    “竹衣妹妹,母妃說,你想進宮試試。這是你父親母親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李燕婉好奇道。


    寧竹衣眉頭一擰,表情頗為複雜:“唉,這個嘛……”她以前是自己想進宮的,畢竟聽說皇帝他又俊朗,又年輕,還誓不多娶,她總覺得若能見一見皇上,也算是個不錯的機緣。


    可自打做了那個《扶搖棄妃》的夢,她就變了心思。但眼下她人都到豫王府了,母親將一應事務都打點好,若是回絕了這、回絕了那,折損的便是母親的人情,她騎虎難下,也隻能繼續走著看了。


    李燕婉見她猶豫,心底明白了一二,便小聲勸道:“竹衣妹妹,你從前也是與我相熟的。看在小時候的交情上,我多勸你一句話,你莫要嫌我:進宮可不是個簡單事,你要想仔細了。那宮裏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做好了決斷,再想想要不要去吧。”


    聽李燕婉這麽說,寧竹衣很是感激:“燕婉姐姐,我知道的。不過,我沒什麽耐心學這些禮儀課,我這樣粗野,指不準在見到皇上前就被趕出來了呢!”


    說著,她想到方才李賀辰在窗口的那一句告發,她又咬牙切齒道:“況且,有世子殿下在,我興許更學不好了!”


    聞言,李燕婉輕輕地笑了起來:“哎呀,阿辰也真是的,為什麽非要多那麽一句嘴?明明從前時常念叨著竹衣妹妹,可等人一來了,卻隻會使壞了!”


    寧竹衣正在心底惱著那篇罰寫的文章,沒把她的話聽進去,敷衍地“嗯嗯”了兩聲。


    與李燕婉分別後,寧竹衣就回了紅露居,自顧自開始煩惱起蔣嬤嬤布置的文章來。


    這位聖懿皇後乃是前朝的賢後,據說她聰慧大方,勤儉柔順,自己從不穿金戴銀,還勸誡君王不要勞民傷財。為君王挑選了許多嬪妃,也為君王撫育了許多孩子,從不嫉妒,也不爭執,總之,十分賢惠。


    但要寧竹衣寫文章去誇這個人,她卻想不出怎麽下筆。一來,她實在是肚子裏沒什麽墨水,連聖懿皇後做過什麽事都不知道;二來,她可不覺得聖懿皇後是什麽值得嘉獎的人。


    你說這個皇後,主動給自己的丈夫納妾,還替妾室撫養小孩,這是圖的什麽?憑什麽皇帝就能三妻四妾,她就得忍受著和其他人共事一夫?


    這有什麽可讚頌的,真是想不通。


    才翻了沒兩頁書,寧竹衣便丟下了筆,坐到南窗前發呆。從這裏可以透過籬笆,一直瞧到外頭園子裏的小徑上,假山流水,青竹小亭,盡數被籬笆切作一片一片。


    這豫王府對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母親與豫王妃交好,她小時候常常來這裏做客,與王府家的幾個孩子一道玩耍。這其中呢,李賀辰是最容易惹人發笑的那個。


    小時候的李賀辰胖墩墩的,像個白麵團,跑步最慢,也爬不了樹。無論是扔毽子,還是翻繩子,他都隻能玩個一兩把,然後就氣喘籲籲地大喊“累壞了”“累壞了”,寧竹衣可沒少為此嘲笑他。


    李賀辰被嘲笑得多了,就委屈起來。但他也不會找母妃告狀,而是獨自把寧竹衣拉到一旁,眼睛紅溜溜地說:“衣衣,你怎麽總取笑我?我,我那麽喜歡你,你卻笑我!”


    寧竹衣那時候還小,不懂事,聽他這麽說,反倒笑得更響。結果李賀辰一個男孩子,竟然當場抹起了眼淚,哭得鼻子發紅。寧竹衣嚇壞了,連忙一陣哄,還把自己從茶館裏聽來的武俠故事講給他聽。


    說來也怪,這金尊玉貴的小世子,竟然聽武俠故事聽得入了迷,最後也忘記哭鼻子了。寧竹衣把自己的手帕給了他,讓他擦眼淚,說:“瞧見了吧,我就喜歡剛才說的這種大俠,來去如風,劫富濟貧!”


    李賀辰含著眼淚點了點頭,然後“哼哧——”一聲,拿她繡著蘭花的手帕擤了擤鼻涕。


    小寧竹衣當場呆滯。


    “這可是我最喜歡的手帕!你怎麽拿來擤鼻涕啊?!”她又嚷嚷起來。


    舊時的嬉鬧聲還在耳畔,一眨眼就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寧竹衣望著籬笆外頭的一棵粗大梧桐樹,隱約想起當年李賀辰就是在這棵樹下拿她最喜歡的手帕擦了鼻子。


    她正在出神,籬笆外頭傳來了一道嗓音:“寧竹衣,發什麽呆呢?”


    定睛一看,那籬笆外頭站著個皎如明珠的清俊公子,正是李賀辰。


    一見到李賀辰,寧竹衣就沒什麽好麵色:“我寫不出來文章,坐在這舒活舒活腦袋,不成嗎?”罷了,她小小地翻了個白眼,道:“要不是因為某個人啊,我也不必坐在這絞盡腦汁地想怎麽寫這些東西。”


    籬笆外的李賀辰收起折扇,遙遙一點她的方向,說:“你等著,我來看看。”說罷了,他的身影就朝紅露居的正門走去了。


    沒一會兒,李賀辰就從大門裏邁進來,道:“寫的什麽文章?讓我看看。”


    寧竹衣站起來,拿方才翻了一半的《女史》給他瞧:“喏,寫聖懿皇後的讚頌文章,專門誇她好的。”


    李賀辰接過書,就著光翻了兩下,又掃一眼寧竹衣,說:“你寫不出?”


    “寫不出。”寧竹衣老實回答:“我可最討厭這些文縐縐的東西了。”


    聞言,李賀辰嗤笑一聲:“這都寫不出?”


    寧竹衣眉頭一皺:“寫不出又怎麽了,人各有長嘛。我就是不擅長這些東西。”


    李賀辰合攏手上的《女史》,優哉遊哉地說:“看你這麽可憐兮兮的,我倒是可以發發慈悲,幫你指點一二,保準你能過了蔣嬤嬤那關。”


    聞言,寧竹衣的麵色微亮,眼裏如有繁星閃爍:“真的啊?世子殿下,您可真是菩薩心腸啊!”


    “誇早了!”李賀辰哼了一聲,用書拍了拍手掌,道:“幫你指點一下文章,那沒問題。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寧竹衣問。


    “叫一聲‘賀辰哥哥’,我就幫你。”李賀辰露出了輕笑。


    這笑容看起來怪欠揍的,還帶著幾分賤兮兮的滋味,要不是他的皮囊生得好看,一準會惹人厭。


    換做平常的寧竹衣聽到這樣的要求,早就一拳頭揍上去了。可現在,和她提這個要求的不是別人,而是能拯救她的文章於水火之中,助她渡過蔣嬤嬤大劫的——世子殿下!


    隻聽寧竹衣深吸一口氣,中氣十足、氣震山河地大喊:“賀辰大哥!從今日起,你就是我大哥了!請大哥指點一二!”


    李賀辰的笑容僵住了。


    怎麽感覺不大對?


    寧竹衣難道不應該小鳥依人,柔情款款,宛如梨花春水地喊上一句“好哥哥”嗎?!


    可她喊他的氣勢,分明就是桃園三結義,張飛喊劉備大哥啊?!


    第10章 為何高興   像個老頭子


    寧竹衣喊完“大哥”,就讓山楂搬了張凳子,讓李賀辰也在書桌邊坐了下來。


    李賀辰拿手翻著書頁,一邊翻,一邊指點她寫文章:“前幾句呢,先照著這書頁上的抄,就說這個聖懿皇後‘嘉柔淑順’,書上有什麽,你就抄什麽,這樣,任誰都挑不出問題來。”


    寧竹衣一知半解地點頭,連忙扒過書開始抄。但她字醜,沒寫兩個字,就在紙張上糊了一個大墨團。她隻好再鋪一張紙,重新起筆。


    可這重新起的一張紙,沒過兩三個眨眼的功夫,竟又被她不小心滴下的墨水給暈毀了。書桌對麵的李賀辰都有些看傻眼了:“寧竹衣,您怎麽連字都寫不好?”


    寧竹衣擱下筆,嘀咕道:“我不喜歡讀書寫字,有什麽辦法啊!”


    李賀辰露出嫌棄眼神:“不喜歡讀書寫字,那你要怎麽入宮?皇上給你寫封信,你都看不懂呢。我看你還是別入宮了,免得討嫌。”


    寧竹衣心說她原本就沒想入宮,可聽李賀辰這麽一說,她的爭心就生來了,於是她倔道:“不通文墨怎麽了,我長得好看啊!”


    這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讓李賀辰露出無言的表情。片刻後,他起了身,把凳子挪到寧竹衣身旁,伸手握住筆,竟然直接開始幫她寫字。


    “你寫不好字,我來幫你寫,這總成了吧?”李賀辰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寧竹衣立刻揚起了笑臉:“哎,大哥,你真好。”


    “什麽大哥,叫賀辰哥哥。”李賀辰瞪了她一眼。


    “賀辰大哥!”寧竹衣中氣十足地嚷道,“你真是俠義之人啊!”


    李賀辰:……


    李賀辰不再掙紮,低下頭安心地寫字。


    屋子裏安靜下來,隻有筆毫掠過紙頁的沙沙輕響。寧竹衣托著臉,歪著腦袋盯著李賀辰手下的紙張,忽然覺得麵前的李賀辰怎麽看怎麽不習慣。


    畢竟她印象裏的李賀辰是個圓圓白白的小胖墩,可麵前的李賀辰卻是個高挑清俊的公子哥兒。從前明明比她矮的,現在卻躥到比她高出一個頭還多,肩也寬闊不少,當真是不習慣至極。


    李賀辰身上好像有種淡淡的香味。這是衣服上的熏香吧?這是薰的什麽香?像是苦桔葉與龍涎香混雜的味道……


    他握著筆的手也變了,不是短短粗粗的幾根帶泥蘿卜了,而是修長,標致,骨節分明,看了就讓人覺得精致。


    等下,李賀辰低頭甩了下手腕的模樣,怎麽這麽像那位“一劍破天”大俠?


    寧竹衣狐疑地盯著李賀辰的臉。


    她的目光太過耿直,李賀辰察覺了,便問:“你盯著我幹嘛?”


    寧竹衣皺眉問:“世子,你知道這京城附近,有個叫做‘一劍破天’的大俠嗎?他會帶著兩個童子,在京城附近的官道上行俠仗義,驅逐盜賊。”


    李賀辰握著筆的手指輕僵。


    旋即,他收起了筆,麵色古怪地說:“你說什麽?行俠仗義?真是豈有此理!官府眼皮子底下,哪裏輪得到這種三教九流的人來管盜賊!你說一說那個一劍破天大俠長的什麽樣子,叫官府去搜一搜他的行蹤。”


    寧竹衣表情複雜地說:“他的身形,和世子還挺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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