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茵茵歪著腦袋看她穿梭在桌椅人煙裏的背影,女子也不過才比自己大三四歲的樣子,卻比自己有女人味多了,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不像她,除了性別,全遺傳的她爹。


    沈越環視店內,見近乎座無虛席,心底亦是替周梨開心。但很快,他的目光全定格在了王許忙碌的身影上。


    王許進進出出,端茶遞水,招呼賓客,臉上神色熠熠。沈越看著看著,便抿起了唇。思緒適宜地飛到了一個黃昏,他立在一方草垛前,聽草垛後的兩個女子交談。女子說:王大哥人挺好的。


    周梨在灶房內舀了兩碗豆花,一個放了糖,另一個則打鹹味作料。隻是在舀鹽的時候聽旁邊的李氏在說,沈越那表妹,專程從隔壁鎮來的,說是他們家有意撮合二人。


    周梨聽後出了一下神,下意識多舀了一勺鹽,她自己也無從察覺。等弄好了,便堆起笑容端了出去。


    周梨將甜豆花放在牛茵茵身前,又把鹹豆花放沈越麵前。彎腰時,覷了沈越一眼,卻發現沈越也正在看她。


    她立馬別過視線:“二位慢用。”


    沈越突然開口:“阿梨,你這簪子哪兒買的,倒是別致。”同樣是梨花簪……


    周梨不妨他會問這個,有些意外,如實答道:“王大哥送的。”


    沈越聞言,拿勺子的手突然一鬆,陶瓷勺子碰到碗壁,發出細碎的脆響。隻是店中熱鬧,這聲音沉入人聲裏,杳無蹤跡。


    有客人要結賬,周梨忙去了。


    沈越重新拿起勺子來,舀一口豆花放進嘴裏,卻立馬皺了眉。


    這豆花也太齁了……


    *


    忙了一天,黃昏後,周梨準備打烊,店中已經沒有客人,李氏晚上要回村睡,便趕在天黑之前離開了。


    店內就隻剩周梨一人。她坐在櫃台前,慢慢數著今日的收獲,足足三百文。這可是從前在河邊擺攤十多天的收益了。她欣慰地將錢收進匣子內,起身拿起掃帚掃地。


    天實在太熱,周梨解了腰帶,將衫子敞開,又想起店門還有個小門沒關,便放下掃把去關門,誰知,門推過去,還沒來得及落閂,便被人從外抵住,一把推開。


    周梨抬眸看清來人,猶自一驚。沈越手抵著門板,胸膛起伏,鼻息粗重,額上全是汗珠,在夕陽的金輝裏閃著水光,像是跑了數裏路似的。


    “三叔?你怎麽來了?”


    沈越沒有回答,徑直擠進小門,喘息著看她,目光灼灼。


    第27章 、例子


    周梨被他的目光燙到, 別過臉去,又想起自己剛敞開的衣衫,忙轉身重新係腰帶。


    沈越見她背過了身, 方才回神:“我家表妹的耳墜子丟了一隻, 我原路找找。”


    係腰帶的手一頓, 很快又恢複動作。


    周梨係好腰帶轉回來:“耳墜子?我方才掃地不曾看見什麽耳墜子。”


    沈越哦了一聲:“既然沒有,那可能掉在別處了,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一個耳墜子這麽上心。周梨倒是好奇起來, 那是什麽樣的耳墜。便問:“可是金子打的?若是被別人撿去了就可惜了。”


    沈越搖搖頭:“不是金的,就是對兒菩提子做的。”


    菩提子?周梨有些意外, 菩提子做的耳墜她也有, 很便宜的, 幾文錢就能買一對了。不值幾個錢的東西也值得三叔這樣找, 周梨想,不是那耳墜有特殊意義, 便是那耳墜的主人有特殊意義。


    “那三叔快去別處找找吧,我這邊若撿到了, 回村時帶給你。”


    女子臉上帶著笑意, 已經為他重新拉開了小門。


    沈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門。似乎已經沒理由再呆下去,隻好向她告辭,踏出門。


    周梨重新將門合上, 沒有抬頭看一眼門外。


    門縫閉合, 他眼裏的光暗了下去, 一種失落的情緒宛如霧霾一般籠罩蔓延。


    他病得不清了。


    回到村中家裏,牛茵茵向他跑過來,耳朵上兩顆菩提子耳墜搖搖晃晃, 靈動活潑。


    “表哥,你下學了?”


    沈越看他一眼,少女眼珠亮瑩瑩的,可他卻沒有半分精神同她說太多,隻道:“表妹,我有些累,先回房了。”說完徑自朝房間走去。


    牛茵茵有些失望地看向牛氏,牛氏衝她無奈地搖搖頭。


    沈越將房門關了,向床上一趟,擺成了個大字,舉目望著房梁,眼神凝滯。少頃,敲門上響起。


    “越郎,開開門。”


    是牛氏的聲音。沈越下床開了門,牛氏走進來,便反手又把門關上了。


    沈越有些詫異:“娘,怎麽了?”


    牛氏嗔他一眼:“怎麽了?你表妹大老遠從隔壁鎮過來,你得空了就該陪她四處轉轉。”


    沈越不語,走到書案前坐下,隨意翻開身前的書。


    牛氏指著他:“你這樣聰明的一個人,你難道不知道我和你爹的用意?”


    沈越抿唇:“娘,我快要參加鄉試了,現在不想說那些事。”


    “又沒叫你立馬成親,隻是讓你倆接觸接觸,怎麽,嫌你表妹不夠漂亮?”


    沈越無奈:“表妹自是漂亮的,可我想考完試再說那些事。”


    牛氏見兒子一直盯著書,也知他考試在即,是得認真讀書,便隻道:“那行吧,你表妹反正也還小,不急。隻是我要提醒你一句,近個把月,你表妹都會住咱們家,咱們家裏人雖想著你倆能好,但沒有正經說開,你一個大男人,可不許欺負人家,有的事,必須成親後才能做,明白吧?”


    沈越皺眉,將書往案上一擲:“娘!你把你兒子想成什麽樣的人了?”


    牛氏知道他生氣了,又碎碎念了幾句離開了。


    沈越又躺回了床上,想著她娘才說的話,內心一哂。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對其他女子有那種意思,對誰有也好過對阿梨有。


    一想到阿梨,他就控製不住想到王許,想到王許在她的店裏忙來忙去,儼然一副……


    算了。不想了。


    翌日清晨,周梨打開店門就瞧見個老先生在門口張望,她還記得這位先生,便是幫他寫招牌那個,還以為他今天是來吃豆花的,便笑盈盈地招呼:“老先生,進來坐坐?豆花是今早才做好的,新鮮著呢。”


    老先生沒看她,兀自看著門楣:“小姑娘,你這招牌好像不是我寫的那副啊,這是哪個大家幫你寫的?”


    周梨詫異,抬頭看向門楣上。前兩日沒注意,這會子仔細一看,好像真和她買的那副不太一樣。


    老先生摸著胡須兀自點評著,周梨卻想起了前兩日的那個夜晚。心頭有個猜想,八九不離十。


    老先生品評一番後也沒進店吃豆花,兀自離開了。她則回到店中,坐在櫃台裏,這會子沒什麽客人,她百無聊賴,雙手撐著下巴發起呆來。


    想著門楣上的那副字,三叔為何要大半夜來給她貼招牌?這行為著實古怪。他明明可以當麵給自己的。除非……他為了避嫌,有意同她撇清關係,但又覺得從前答應過給她寫字,讀書人重信,便隻得出此下策。


    雖說是親戚,但有的事太出格,就難免不叫人往另外的方向想。單是送招牌題字還好,若是被誰曉得她曾在三叔床上睡過兩次,隻怕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屆時更是死路一條。


    周家村不就有個例子麽?


    隔房的表舅與表侄女,她小時候在麥田裏玩都偷偷看到過幾回,男人和少女一起隱匿在高高的麥浪裏,她那時不大懂,隻看見兩人的衣擺蕩啊蕩的,或躺著,或站著,伴隨著田溝溝裏汩汩的流水聲,麥浪靡靡,十分微妙。


    後來,他們被家人抓了個現行,就在麥地裏,據說當時男人的腦袋整個都躲在少女的碎花長裙裏,極盡不堪入目。周家村上上下下都罵他二人傷風敗俗。


    再後來,少女投了甜水河,香魂沉入汙穢泥淖裏,男人離開了鎮子,再也沒回來過。


    從前的周梨一直不明白,為何那個少女會同自己的表舅做那樣的事,在她看來,隻要是尊稱一聲長輩的,都天然的不可能產生男女邪思。


    可是最近,她才知道自己想錯了。


    哎……她想著想著便歎出了一口氣,那招牌,就隻當她不知道吧。


    正神思不屬,一隻手掌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她回過神來,一瞧來人,卻是王許。


    王許咧嘴笑著:“阿梨,發什麽呆呢?”


    周梨站起來:“王大哥怎麽來了?”


    王許有些踟躕:“我……我路過你這裏,就進來看看你忙得過來不,若是忙不過來,有需要我就來幫幫忙。”


    周梨笑著揮手讓他看店內空蕩蕩的桌椅:“大清早才開門,現下還沒人來呢。”


    話才出口,就前前後後進來兩三波人,跟約好的似的。


    周梨驚了一驚,趕緊招呼客人。王許也熟門熟路地引坐上茶。


    “阿梨,這邊兩碗鹹豆花,多加辣子。”


    “阿梨,這邊一碗甜的!”


    ……


    周梨望著甚至比她這個老板還熱情的王許,多少有些不大好意思,但客人都等著,也不能大庭廣眾叫王許走,隻得打起門簾子進後廚去了。


    打豆花時,她還在想,得找個什麽由頭旁敲側擊一下,好打消王許對她的念頭,隻是人家從未正兒八經提過,她突然去提,倒顯得怪異。


    她正在裏頭忙活,外頭驀然傳來一陣驚呼,她忙不迭跑到店前去看。竟是門楣掉了下來,雕花的老木板貼著宣紙寫就的店名,砸在地上蒙了塵埃,斷做了兩半。


    客人們好奇地跑到門口來看,周梨蹲下身,扶著門楣的斷口,隱隱地能看見兩層宣紙。


    王許也蹲到她身側:“好好的怎麽掉下來了?”


    周梨想起那個半夜,平靜道:“大概是鬆了吧。”


    王許怕她覺得不吉利,便特意安慰道:“這條街都是老房子了,好些木頭都被蟲蛀過,時不時掉個撐子,掉個梁子,再正常不過,阿梨放心,我明日就給你修好了拿來。”


    周梨看著那破損的宣紙:“那我這招牌……”


    王許也說是小事,待會兒他便去找個先生重新寫,連夜就能給她刻個木招牌出來。


    周梨聽他說得那樣輕鬆,承諾了給他工錢,便將那斷裂的門楣交給了他。王許把門楣搬起來,先拿進店放好,繼續招呼客人,說是等到中午再拿回村去修補。


    周梨看了幾眼那字,終是忍了想撕下來存著的念頭。


    到了晌午,店裏的客人越來越多,周梨便一直在後廚忙,前頭全由王許在招呼。沈越路過豆花店時,走的街對麵,無意識瞥向這邊一眼,就透過洞開的店門看到了王許,目光掃射店內,卻沒見周梨的身影。


    再瞧店門上方,空蕩蕩的,別說他寫的字了,連門楣都不見了。


    心中升起疑竇,但也沒去細究,兀自回出租院落歇晌去了。


    待得第二日下午下學,他再次走了這條街,結果看到的,居然是王許搭著人字梯,正在掛一塊招牌。木質的雕刻招牌,那上麵的字,依舊是“阿梨豆花店”這五個字,但卻不是出自他的手筆。


    沈越頓了足,站在那處看了許久。直到一抹熟悉的女子身影自門內走出來,扶著人字梯,仰起頭對梯子上忙碌的男人說話。


    斜陽向晚,灑在人聲鼎沸的街麵,周遭的空氣翻著熱浪,叫人躁動不安。從他這方望去,隻看得見女子的一抹側顏,秋水般的杏眸,此時正彎作了月牙,雙頰雖未施粉黛,卻自有晚霞為她裝扮。身姿嫋娜,宛若三春細柳,烏發高挽,恰似垂雲羞月。


    女子不知何時回了頭,向街這邊看過來,兩人就那樣隔著長街相望,車水馬龍裏,周遭哄鬧,卻在視線相觸時,全安靜了下來。


    兩人都有片刻的失神,仿佛隻這一眼,就望了三秋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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