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風雲再起,春日裏明明是明媚的日頭,碧空如戲,萬裏無雲,可總有一層陰霾籠罩在上空。每座茶肆酒館,都在議論此事,壓過了平定邊疆、大軍凱旋之事。 六部接到旨意後,並未行事,隱隱有著與皇帝相抗爭之勢,平南王旬翼被收押在牢,群龍無首,唐茉站在了皇帝一列,他們這些人在皇帝眼中並不為患。 豔陽在天,春末帶了些熱氣,帝京主街上依舊是摩肩擦踵,袁謾抱著剛剛買來的糖果子,與旬亦素並肩走著,她們剛從茶肆裏出來,聽到了很多詆毀陛下與衛淩詞的事,她也有些沮喪,“阿素,這樣下去,我總感覺不好,我明白陛下此時下詔的意圖,趁著大軍未走,好壓製一下帝京內想反抗的人,可是她為何關著王爺不放。” 旬亦素看著身旁說話不動腦子的人,戳著她的腦門,怪道:“弑君之罪,哪會輕而易舉地過去,陛下未牽連世子等人已是大恩。” “可是旁人並不知道這些事,陛下何不挑明再治罪,順勢壓下懷有不臣之心的人。” 袁謾就是袁謾,事情總想得簡單。 旬亦素沒有在意袁謾的話,耐心解釋道:“沒有昭告天下,就是表明陛下不想因此事而牽連其他人,王爺雖說無意,可到底還是傷了陛下,太後不會輕易饒恕,況且立後一事,太後並不反對,你且等著,六部會有妥協的一日。” 陛下大婚後,那她二人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了,袁謾笑嘻嘻的摟著阿素往回走,跨進了長公主府,“你說你我成親後,住這裏還是住我家,我覺得還是這裏好,免得你整日對著我娘。” 袁謾此次回來,也算功成名就,府裏的人都對她刮目相看,不過袁夫人整日想著帶她出去相看小郎君,不知道她其實已經有主了。 旬亦素笑著應道:“我想將母妃接過來,陛下下旨,她可以出皇陵,明日你陪我去接她。” 接丈母娘這等樂事,袁謾豈有不應之理,立刻去準備明日啟程的事。 在兩方抵抗一月後,六部敗下陣來,禮部擇了黃道吉日去寧安郡主府提親。 禮部尚書容安氣得在家不上朝,皇帝一旨免了他的尚書之位,升侍郎林宸為禮部尚書,著手安排帝後大婚之事。 林宸上任第一個人任務便是帝後大婚之事,燙手的山芋,雖說好好辦會博得聖寵,可是辦好了,外麵那些好事之徒的口水都會淹沒了她。 左思右想,她去戶部尚書商議下聘之事,皇帝迎娶皇後,聘禮自然少了去,免得被人笑話。可大齊連年征戰,國庫都入不敷出,也沒有多餘的銀子來下聘。 她又懊惱無奈,思索了幾日,去找小皇帝,聘禮一事,可否簡單些,戶部不出錢,禮部也拿不出像樣的禮。 皇帝病中剛剛痊愈,不過精神很好,臉色還有些蒼白,關於大婚的事,她總是親為,不借他人之手。 至於聘禮一事,她早有打算,接過了林宸手中的禮單,笑著道:“這些東西都免了,不用戶部出銀子,從朕私庫裏走,林宸,聘禮朕早已預備好,你將心思放在其他事上即可。” 得到吩咐的林宸,長長歎了一口氣,終於不用再和戶部的人周旋了。她接過皇帝的禮單看了一眼,因她是出身寒門,上麵很多東西都不認識,不過她認不認識也無關緊要,隻要東西有了就成。 禮部辦事很快,接到聘禮後就去寧安郡主府下聘,彼時,衛曉剛剛回來,看到聘禮將她的庭院擺滿了之後,後麵的東西依舊源源不斷地搬進來,已然沒有地方放了,她看向女兒,“從哪兒來的再搬回去,橫豎都是跟你走,擺著這裏礙事。” 不能當真搬走,林宸看向衛淩詞,求救道:“衛大人,這……不能搬走,這是陛下自己東西,朝廷未出銀子,您這讓下官往哪兒搬。” 衛曉吩咐完就走了,衛淩詞探首望了一眼府門外,密密麻麻地禮盒,頭疼道:“她哪兒那麽多銀子。” 林宸見未來皇後一副好說話的模樣,白衣佳人,清塵脫俗,不像說的那般不堪,就湊上前笑道:“說明陛下愛您,對您上心,外麵人就是眼紅也不敢說話,這畢竟是陛下自己東西,勞民傷財也論不上。” 林宸說完,看著衛淩詞,她輕輕笑了,笑得無奈又寵溺,她在外人跟前很少笑得這麽開心,讓林宸看花了眼,難怪小陛下這麽護著寵著,確實很美。 衛淩詞見癡愣的模樣,也不言語,兀自轉身去了後院。 衛曉剛剛回來,帝京內的事情女兒也沒有瞞她,旬翼在牢裏待了很久,朝臣想求情卻不知如何求,依附他一黨的人,知曉他的事情,但皇帝沒有明言,他們又不敢放在台麵上說,憋得他們臉色日日難看。 小皇帝這招,太毒了。 讓人有口難言,想勸不敢勸。 衛曉聽了所有事情經過,氣得撩了茶杯,直接罵道:“老頑固,我以為他這些年在戰場上學的光明磊落,回了帝京還玩這些不上台麵的事,皇帝就不該放他出來,趁此磨磨他的傲氣。” “太後很震怒,本要嚴懲平南王府,是陛下攔住了,不過至今沒有放人。” “陛下這麽關著,不痛不癢,她想做什麽?”衛曉抬首去看女兒,也是不解,此事不符旬長清的做事風格,要麽褫奪爵位,要麽放他出來,這樣關著,難不成關一輩子。 “她想逼出柳瑩,阿那嫣然死前告訴她,柳瑩可能還在世上。如果柳瑩活著,見到旬翼遇難,許是會來帝京。”第111章 溫柔 聘禮一事, 不消半日就傳遍了帝京, 一月前百官與陛下叫板的事情好像沒有發生過。陛下即將出孝期, 大婚的日子定在了秋日,涼爽的季節。 數日前爭執得火熱的朝堂,日漸冷清,小皇帝很多事都可以自己決策, 下詔給予六部執行。朝堂上已經無人再試圖挑戰君王,撤了容安與旬翼, 震懾到了很多人, 外有大軍駐紮, 內有禁衛軍,皇帝將手中軍權握得很牢固。 衛淩詞從不上朝議事,帝師不過是虛職,她雖是軍中元帥, 可皇帝未下詔準你上朝, 她也不會提及此事, 但幾十萬大軍在城外等著也急需解決。 她進宮去找皇帝商議, 本是夜間亥時, 旬長清這些日子身子不適,安寢都有固定的時間, 早朝需她早起,晚間睡得再晚就不該了。明明該睡覺的時間, 她竟還在接見朝臣。 趨步走近後, 日含主動將她迎了進去, 指著殿內坐在下首的人,低聲道:“他纏了陛下很久,勸陛下放王爺出牢。” 旬亦白這些日子在外奔波,找了很多朝臣,想讓他們在陛下跟前求情,放了父親;開始有人應承,久而久之,陛下壓下來所有的奏疏,早朝更是不提此事,所有人就看出了矛盾之處。 陛下前些年還小,對於平南王不得不迎合,聽之任之,如今陛下牢牢握著兵權,怎會饒過一再與她唱反調的人。 再者,有些傳言說,早些年,王爺將陛下留在帝京做人質,不顧其死活,若非她福大命大,早就丟了性命。 帝京內猛虎惡狼如雲,一個不受待見的小丫頭,稍有不慎,就會丟了性命。如今過繼登基,哪有親情可念。 這些日子,旬亦白感到了人情薄涼,比之先帝時期被邵家打壓還要難熬,天牢內守衛森嚴,他更進不去。父親如何,他更探聽不到一絲消息,讓他如何不著急。 衛淩詞進殿時,兩人猶在僵持著,旬亦白跪在殿內,神色頹靡,不似以前神氣飛揚,她微微搖首,上前命人撤了旬長清案前的茶盞,怪道:“你該就寢了,喝茶不容易入睡。” 看到眼前人微微怒氣又無法出,旬長清頗覺有趣,她拉著人在一旁坐下,將手落在她的膝蓋上,示意她稍安勿躁,望著旬亦白,語色寒涼:“你讓朕念及舊情,朕想問問,當年王爺將朕留在帝京為人質,棄我一人來換得平南王府的安危;如今,舊事重演,朕殺他留平南王府滿門榮耀,你該知足了。” 棄卒保車,這是戰場上常做之事,旬亦白心中明白,可是聽到那個殺字,膝下青磚上的寒氣鑽入了肌膚裏,讓他在初夏也覺得如置冬日,猶覺身上單衣不足禦寒,他忙叩首:“陛下,平南王府願與父親共進退。” 旬亦白雖不如其兄行事穩妥,對旬翼倒是孝心十足,旬長清靠在那裏,道:“朕意已決,世子多說無益,不如早些回府,朕可以讓你進牢一見,你若再糾纏,朕會將你們悉數趕回西南。” 說到最後,旬長清直接命人將旬亦白拖出去,日含最為興奮,這人平日仗著平南王在朝的威信,不將人放在眼中,今日有此也是活該,她竟湊上前踢了一腳,吩咐禁衛軍將人趕出後宮。 月光皎潔,她站在殿門口看著旬亦白的身影消失,黑暗中又急急走來一人,腳步生風,官袍被風帶起了衣袂,她驚得瞪大了眼睛,師父這時而來,定為了求情一事。 她急忙進去通稟,旬長清正被衛淩詞壓著去洗漱安寢,聽到後,無奈一笑,今夜隻怕不能早點休息了。她又重新套上了外衣,坐在殿內等著唐茉。 衛淩詞也被她拉著坐在那裏,要熬夜就兩人一起,夫妻同心,才好。 唐茉進殿時,目不斜視,並未在意衛淩詞,上前言道:“陛下,您想殺旬翼?” 二人對視一眼,同時劃過了詫異的光芒,旬長清才依依不舍地鬆開了握著衛淩詞的手,她坐直了身子,親和笑道:“弑君之罪,難道他不該殺嗎?太後那裏懿旨早就下了,是朕苦苦壓著。” “陛下,您答應臣,給臣一個諾言,如今臣求情,希望您放了旬翼。”唐茉慢條斯理地說著,氣得日含跳腳,卻又無可奈何,她家師父一直都是一個死腦筋。 事情有變,讓原先的方向轉了個彎,又回到了原來的起點。旬長清細細盯著唐茉帶著麵具的半邊臉,可探不出此人的想法。她有些後悔給了此人一個諾言,顯然唐茉早有準備了。 若是不應,豈非她自打臉麵,她一頭霧水,身旁的衛淩詞心中多了幾分計量,見她癡癡不予回應,輕輕推了她,“陛下。” “唐茉,”旬長清回過神來,踏步走下來,扶起了唐茉,淺淺笑道:“放人可以,隻是你需給朕一個合理的理由,不然朕這個諾言無法實現,您大可換一個。” 唐茉躬身一禮,“數年前,旬翼乃是臣好友心愛之人,她早已逝,托臣照料王爺,如今是臣兌現承諾的時候,還望陛下允肯。” 旬長清心中微驚,有些焦急,失儀地觸上了唐茉的手臂,急道:“那個好友是誰,當真逝去了?” 她的一時恍惚落在了唐茉眼中,後者輕輕脫離她的手,後退一步,道:“好友是王爺的柳王妃,早已逝去,當年血崩,隻留下了您。” 一句話將年輕的帝王打入了穀底,她抿緊了唇角,忍住了心中酸澀,眼淚凝結卻未滑下,她依舊笑道:“原來你與她是好友,怪不得……怪不得……既然這樣,我自會遵守諾言,明日就會放他回府。” 唐茉知道皇帝不會拒絕,再行一禮就退了出去,腳步虛浮,但走得很快,一眨眼就出了千秋殿。 殿內的人,終究哭出了聲,日含搖首,順勢將殿門闔上。 衛淩詞望著蹲在那裏的人,疾步走過去,拉起她,指尖擦拭著她眼角的淚水,無奈道:“世事無常,你又何必執著,許是……”她還是選擇藏住了心中的話,不確定的事就不要再告訴她,以免讓她再次失望。 “可是我就想見見她,看她一眼,想知道她長何模樣。”旬長清埋首在衛淩詞懷裏,哭得很自然,她開心了很久,想著找到她,就算不能相認,看看她的樣貌是否與夢中一樣,僅此而已。 衛淩詞點頭,指尖穿過她的發絲,落在她的頭頂,哄慰地拍了一下,“我知道,我相信她不會怪你,如今你的病剛剛好,莫要再為這些事情費神了。我們去安寢,時候不早了。” 她將人抱著放在榻上,命人送了些熱水過來,取了幹淨的布巾,打濕後替她敷著微紅的眼睛,伸手去摩挲旬長清的臉頰,柔柔道:“這事早該解決了,明日我幫你去問唐茉,你母親的墳在何處,有空我們去看看,也全了你為人女的孝心。” “好,”旬長清輕輕應了一聲。 守夜的宮人將燭火熄滅後,就悉數退了出去,本該是她們守夜,可衛大人來了,便用不著她們了。 旬長清乖巧地縮在了衛淩詞的懷中,兩人都沒有說話,衛淩詞摟著,指尖在她秀發上輕輕拍了拍,就這般靜靜地過了一夜。 次日,青木帶著宮人來喚旬長清起身,先醒的反倒是她,望著帳外垂首的宮人,示意她們先出去,垂首望著她懷中沉睡的人,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小陛下,你該上朝了。” “我不想去,”旬長清早就聽到了青木的話,實在是懶得起,她翻過身子,背對著衛淩詞,整個人埋在了被子裏,像極了賴床不起的孩子。 衛淩詞掀開她的被子,無奈道:“你若不去,昨夜你我同眠,外麵不知情的人定要非議我,害得君王不早朝。” “哪有你說的那麽嚴重,我起來行不行,”旬長清翻身壓在她的身上,使壞地舔了舔她的耳垂,在她唇上烙下深深地一吻,笑道:“那夜可疼,不如我們今晚再試試?” 她並非矯情之人,昨夜之事發生後,她也釋懷了,過去的事情哭過傷心過就該結束了。看著身旁明媚動人的女人,她耐心哄道:“朕去上早朝,你今日哪兒都不準去,在寢宮等我回來。” 望著眼前自信的清麗容顏,衛淩詞覺得一片恍惚,被她灼熱視線盯得忍不住開口,忘了方才的話,溫柔答她:“知道,我等你回來,那你能否早些回來,等太久我可是會走的。” 那雙眼睛如漩渦將她吸了進去,自她醒來後,衛淩詞的態度就轉溫和,溫柔似水的眸色,讓旬長清再次沉浸進去,不可自拔,她笑道:“肯定早些回來,有人等著盼著的感覺真好,阿詞,我們一定會攜手百年。” “那是自然,隻是小陛下別誤了早朝,還有下旨放了王爺,”衛淩詞笑著提醒她,自己先她一步起身,穿好了衣裳,喚來了宮人,替她洗漱。 自己替代了宮人,可旬長清見她拿著朝服,將抬起的雙手又放下,瞥了一眼宮人,嘟囔道:“不需要你,有她們的。” 衛淩詞見她不悅,笑著說道:“就算你我成婚,這些事也是我該做的,你又何必計較這麽多,嚇得青木她們都不敢說話了。” 趁著衛淩詞近前替她更衣,她將腦袋搭在她的肩膀上,歪著腦袋低聲道:“可我不想累著你。” 口中說著話,手也不安分,摟上了衛淩詞的腰肢,一旁的宮人都笑著垂首,她們今日才知陛下也有撒嬌的一日,隻是這位準皇後比想象中好說話,想來以後她們的日子也好過。 衛淩詞被她這麽摟著,心中軟成了水,腰帶也係不成了,聽到了細微的笑聲,推了推她,“她們都笑話你了,趕緊站好,免得誤了時辰。” 旬長清聽話的站直了身子,穿戴好後,帶著宮人離去,此時東方剛剛露白。 衛淩詞既然答應了人,也就不會離開千秋殿,用過了早膳,在殿內看著書,纖雲自外間走來,麵色不豫,低低道:“小姐,旬亦然病重,恐怕就在這幾日了,求了好幾次,想見您一麵。” 前些年,旬亦然喜歡衛淩詞,甚至要娶為正妃,這些事很多人知道;纖雲也知道小陛下是個醋壇子,故而才敢在她早朝時給小姐傳話。 …………………… 曾經的二皇子府顯赫,但時過境遷,沒有了先帝的照拂,這裏就算處在春日,也是一片荒涼。荒草爬上了牆壁,破損的長柱上已開了裂縫,府內看不見伺候的下人。 衛淩詞循著藥味,找到了主院,那裏坐著幾個女人,衣裳幹淨,隻是款式老舊,一看就知是旬亦然的妻室,見到她後,紛紛跪下行禮。 她看了一眼,就踏進了內室,裏麵藥味雜著潮濕的黴味,充斥著鼻尖,她進去後,那裏的太醫都認識她,慌忙行禮,“下官參見衛大人。” 屋內的人紛紛叩首行禮,聲音驚到了榻上的人,旬亦然費力地睜開眼睛,暗沉無光的雙眸陡然生起色彩,轉瞬即逝,他自嘲道:“如今……該喚你一聲皇後殿下了。” 床榻上躺著的人麵色暗黃,皮包著骨頭,隻剩下一副軀殼了,曾經的翩翩公子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衛淩詞心中不忍,淡淡道:“你找我來有何事?”第112章 尾聲(上) “放心, 隻是想見見你。”旬亦然低低應了一聲, 貪婪地盯著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回光返照般坐了起來,病魔折磨了他很久,讓他從雲端跌落塵埃,都是眼前這個人所為。 如今,她竟理直氣壯地來問他, 找他何事,女人當真薄涼。 衛淩詞沒有上前, 反而在她桌旁坐下,凝視著他, 釋然地笑了笑, “你已經見到我了, 可以說說你想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