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陽不同於鮮少出門的旬長清,他喜交朋友,隻要合得來,不會顧及對方身份,而且他喜歡經商,朋友中商戶占了很多,在市麵走多了,便能看出一些常人看不出的門道。 比如那個貨郎,他指著貨郎的筐子,“貨郎一般在偏僻之處叫賣,鮮少會上街,你看這裏人流多,行人不斷,是有很多顧客的地方,但長清你看看兩旁商戶都是賣這些玩耍玩意之類的,周滿手裏拿的應該是脂粉,可是你看幾步遠的小攤那裏也是賣脂粉的,他來這裏賺不到錢,所以我才說他是新來的,不懂行規。” 旬長清側身,心念一動,眸中光芒幽暗微耀,望著紫縉微微頷首,後者立時明白她的意思,轉身退了出去,這個貨郎要麽是新來的,要麽就是別有所圖。 可方才他走走停停的樣子,應當是跟蹤穆塵才是,如此就是屬於後者了。 隻有跟上去看看,才知道真相如何。 旬長清望著周滿付了銀子,貨郎挑起筐子往前走去,紫縉一身粗衣隱於暗中。 吩咐下去,她靜待即可,便順手關了窗戶,對著趙陽笑道:“對了,還沒恭賀伯父升官之喜,回去我備份禮送過去。” 貢馬一事是鴻臚寺最先發現,如今解決後,鴻臚寺卿調任至戶部,而趙陽的父親便升至了鴻臚寺卿,也算是一部當家人了。 趙陽喝了口茶水,皺著眉心歎氣,道:“本是好事,可我爹有日喝多了酒……第二日就帶了一個女子回來,我娘吵了幾句,至今二人矛盾都未解開。” 在外應酬喝多了也是常事,帝京內多少官員都是妻妾成群,而趙陽父親這般隻怕是懼內,旬長清摸摸自己的鼻子,略微尷尬道:“你從中調解一二也可,此事已經出了也無可奈何。” “我爹本不想收下,可是那名女子背後似是二皇子的人,退卻不得,隻好帶回府中。” 古往今來,上司往下屬府中塞人也不是少有的事情,有人也漸漸習慣了,但鴻臚寺並不是重要的部門,管理外邦事宜而已,為何讓旬亦然上心了。 旬長清聽出了蹊蹺,又道:“也就是那名女子是二皇子賞的伯父的?” “並不是,我聽爹爹說,他們出外喝酒,飲多了些,去廂房內睡了半個時辰,醒來身旁就有人了,後來才知那個姑娘本是去招待北門守將安秦的。” 安秦是接替袁謾守北門的將領,年紀三十少許,生得橫眉大耳,是軍中出身,一階一階往上爬的,也算是個老實本分的人,故而袁頃名才會調他守門。 但安秦與趙陽父親一般,都是懼內,但安秦懼內已是出名的,更常說男子漢怕老婆才有飯吃,也就是那個姑娘本是賞給安秦,卻陰差陽錯的找到了趙陽父親。 所以,目標是安秦。 可是旬亦然為何那麽做,一個小小守將不值得他花費心思。 事情出了變化,旬長清立時起身回府,紫縉不在她便一人回府,街道上的穆塵並未走遠,識得了平南王府的馬車,上前打招呼,旬長清遙遙看了一眼周滿,後者低眉順眼,她與穆塵說了兩句便起身離開。 去了郡主府,才知衛淩詞不在府上,事出緊急,她隻好去找旬翼。 旬翼在書房,見她來了,驚喜之外更是有些詫異,無事不登三寶殿,來了必然有事。 他的書房外有人把守,一般人靠近不得,他屏退了所有貼身伺候的人,斂了笑顏:“長清,你無事不來此處,該是有事?” 旬長清雖有些拘束,但如今他回來了,一些事輪不到她出手了,點頭道:“長清剛剛聽了一個笑話,不知父王可有興趣?” 旬翼坐在那裏,覺得眼前的丫頭比其他兩個女兒聰明了很多,說話也繞著彎子,笑道:“既然來了就說罷,為父聽著。” 旬長清沉思了須臾,道:“我師兄趙陽是現任鴻臚寺卿趙安的嫡子,他告訴我他的父親在外飲酒多了,第二日回來時便帶了一名女子回來,趙安本是懼內,可這個女子似是二皇子賞賜,推脫不得,夫妻二人便吵了數日。” 她頓了頓,凝神屏息,旬翼依舊笑了笑,慈父的模樣,若無其事地端起了桌上的茶杯,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本是笑話,可他又告訴我,本來那個女子是伺候安秦的,可是卻摸錯了門,找錯了人。” 音落,旬長清言笑晏晏,眉眼上挑,可旬翼整個人一僵,神色遽變,方才溫和的眼眸裏掠過了薄冷星芒,“長清,這個笑話挺有意思的,為父明白了。” “笑話聽完,長清便回院子了,”她轉身就走,可走了幾步又被旬翼喚住。 戰場上果斷英勇的旬翼在自己的女兒麵前,說話竟有些拖泥帶水,旬長清觀之就知曉他要說旬洛的事,這些日子旬洛回來過幾次,管家也透過信給她,說旬洛指責她不該將人拒之門外,在夫家丟盡了麵子。 旬長清唇邊露出一絲飄忽不定的笑意,她揪著自己手中的袖邊,書房內靜得不聞一絲聲響,她凝視了半晌,才道:“父親應該問她到底姓邵還是姓旬,她若姓旬,為何幫著邵韻。” 她竟稱呼了皇後的名字,旬翼心頭一凜,遲疑了下,道:“你的意思是……” “管家於叔在府,您有何話問他就是,長清的話多說無益。” 說完,不待旬翼回話就兀自出了門,回到自己屋子。 彼時,屋內衛淩詞正坐在那裏喝茶,夏日裏的茶水有些燙,可涼了茶味就變了,衛淩詞喜歡喝熱茶,自己吹了吹茶水,眼角掃到了站在門外的人。 旬長清臉色暗沉,紫縉也不見了影子,一旁侍女嚇得不敢說話,唯有衛淩稍稍蹙眉,起身將人拉進屋,猜測道:“你與王爺起爭執了?是不是我平時對你太好,慣得你無法無天,與王爺也敢瞪眼睛。” “旬亦然塞了一個女人給安秦,可是被趙安誤打誤撞衝上了。” 再開口,旬長清選擇說的是其他事,衛淩詞眸中掠起一道精光,隻道:“你既已告知王爺,便與你無關了。” 如今與旬亦然敵對的人是旬翼,而不是旬長清了,此時都不可妄自出手,旬翼是戰場上的人,手段如何自不用她們掂量。 旬長清點頭,門外的小丫頭端來幾樣時新果子,順口道:“公主,側妃回來了,剛剛進府。” 旬翼回來後,王府裏的人便都得了消息回府,外麵明眼人也開始猜測陛下的用意了;旬亦然被冷落許久,皇後禁足至今不明,陛下的用意愈發人讓人猜測不定。 膽子大的人,已經開始往平南王府靠近了,畢竟旬翼握有大齊大半的兵力,就算硬奪,也可奪到皇位。 旬長清的態度撲朔迷離,明明聽到了侍女的話也當作未聞,撿了顆櫻桃塞在口中,徐徐道:“我傳信給宮裏,讓賢貴妃故意放人進長樂宮,旬亦然想幹的事需得通知邵韻,如此我也好探聽出他的計劃。” 她既已開口,衛淩詞隻好接下了話題:“安秦懼內,若他帶女子回去,隻怕家中不穩,心不在差事之上,北門副將到時可取而代之,聲東擊西,亂了北門的防守……” “聲東擊西……”旬長清呢喃了幾句,再深想一層,旬亦然這招是聲東擊西,那徐恪突然殺淩雲弟子會不會也是聲東擊西? 衛淩詞沉吟了半晌,“徐恪殺淩雲山弟子,泄恨的話,應該殺穆塵更能泄恨,下層的小弟子隻是聽命行事,想殺光淩雲山弟子也不是易事,東為殺人,那西為何物?” “或許東不在殺人,而在亂套的淩雲宗和禁衛軍,其實所有的弟子都是在死在帝京,送回淩雲山的弟子,在路上更為虛弱,就算有人保護,防禦力也不強,為何徐恪沒有動手?” “你的意思是徐恪想攪亂帝京的防守,吸引我們的注意力,這就是東?” 旬長清憶起多年前宮門口,徐恪與旬亦然相談的場景,忍不住猜測:“會不會徐恪與旬亦然聯手攪亂帝京,打擾我們的視線,然後利用北門不穩,進而……謀反……” 衛淩詞似是不同意她的說法,眸光寒了寒,唇邊隱去了笑意:“或許你猜得對,眼下帝京人心惶惶,無人注意旬亦然,也無人注意到康城發生了什麽。” “康城?”旬長清詫異,又道:“康城在父王手中,如何成為旬亦然的助力。” 苑內無人,衛淩詞轉首望著庭院,似是想通了所有的事情,雙眸映入了廣袤無垠的天青之色,浮雲遠飄之下,眸色深不見底,淡淡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況王爺不過接手三日便回京,康城如何,隻怕他也不知。” 旬長清望了她一眼,“可這隻是你的猜測,並未實證,有人戰場上出身,隻看真憑實據說話。” 衛淩詞無奈,再回首看她時眼中多了一絲驚訝與揶揄,微微彎唇:“你信了就足矣,其他人信與不信,可與我無關。不過小狐狸,別人欺負你,你可要討回來?這個規矩不能單單落在我的身上,這可不公平。” 這就是玩笑話了,旬長清站起身,走近她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臉頰上揚起了一抹看似溫和的笑意,可讓衛淩詞覺得有些寒涼:“你要公平,是誰先惹我的,這輩子都打算離你遠遠的,可你又親我,現在你要公平。” 旬長清微微俯身,從身後抱住了她,咬著她的耳朵:“我不過將學到的還給你罷了,談不上欺負你。” 話剛落地,衛淩詞未來得及回話,門外衝進來一個小丫頭上氣不接下氣,喘著粗氣:“公主,您的馬兒死了……就在剛剛……” 衛淩詞臉上被逗弄出的淺淺笑容陡然凝滯,輕輕抿了唇角,再望向本就沉悶的旬長清,瞳眸深處掠起了一抹惱恨之色,她先道:“如何就死了?” “聽馬廄裏的人說吃了有毒的東西,不光公主的馬,其他的馬也死了幾個。”第68章 世子 小丫頭的話似懂非懂,衛淩詞愣了愣, 旬長清先站起身, 彎唇譏笑道:“怎麽就吃錯東西了?去找於叔去馬廄,我倒想看看是真毒還是假毒, 馬廄裏那麽多馬要死就該一起死才是。” 衛淩詞轉念直接忽而想到了什麽,張了張嘴, 嘴唇蠕動,卻沒有再說話, 雌雄兩匹馬, 如今死了一匹, 隻怕郡主府裏的馬形單影隻。 於寅本在賬房裏算賬, 聽了小丫頭的話, 也怔了半晌,手中的賬目來不及核對, 就急匆匆地去了馬廄。 旬長清喜歡馬,但很少騎馬,對於這些也是一竅不通, 倒是衛淩詞近前,查看了幾眼口中仍有白沫的馬,又去其他馬廄裏看了同樣症狀的死馬,問著一旁兀自發顫的馬夫:“吃了什麽才成這樣?” 馬夫是一個年輕小夥子,本是念著平南王府裏主子少, 差事輕鬆, 就托人找了管家才進來, 可是前些日子王爺回府後,二公子來奪了馬,馬廄裏就不平靜了。 公主的馬是禦賜之物,他們做下人的,自是好好看管,但今天早上他過來的時候,馬就死了。失職是小事,公主發火才是大事。 他望著一旁緘默不言的旬長清,心反而一沉,他知道公主有多寶貝馬,又聽到了衛淩詞回話,忙道:“小的也不知,早上來了之後這些馬都沒精神,就以為餓了,便拿了草過來給它們吃,可是吃了幾口都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馬夫跪在地上,望著趕來的管家,求救道:“管家,小的也不會知道怎麽回事……您……您救救小的。” 於寅也覺得腦袋疼,前幾日二公子與公主險些為了這馬起爭執,今日又死了,這王府越來越不平靜了,他也不知所措,望了一眼倒地的馬兒,隻好從中周旋道:“公主,要不派人查查?” 旬長清臉色陰晴不定,驀地淡淡一笑,眸子裏卻是生起了寒芒,臉上掛起了不深不淺看在人眼中更似寒涼的冷笑,她拍了拍管家的肩膀,“於叔,你認為有查的必要嗎?畜生而已,攪得闔府不寧,倒是長清的罪過了,死了便死了。” 於寅語塞,驚出了一身冷汗,此事查與不查,都是下人的罪過,如此也算省事,再者這件事鬧大了也是不妥,旬長清方才的話已知背後人,隻是不知畜生二字說的是馬還是背後人。 隻有馬夫聽到說不查,深深吐出一口氣,他保住了這份差事了。 ……………………………………………… 一輪彎月橫過天際的時候,紫縉回來了。 一身黑衣,手中卻沒有帶兵器。 衛淩詞一眼看到她,便驚得走出屋子,“你動手了?” 銀色月輝淺淺灑落在黑衣之上,長發垂在肩際,紫縉麵色慘白,但好在步伐穩健,看向衛淩詞的眼中多了些愧疚,道:“我跟蹤了一下午後,便被人發現了,來了幾人,武功高強,我隻好倉皇逃回來了。” 旬長清聞聲走出來,上下打量她一眼,見她傷勢並不是很嚴重,放心道:“人沒事就好,回去休息吧,此事不用再管。” 紫縉搖首,周身莫名有一股寒意,如無形的冰塊凝固了她的血液,“那個貨郎不簡單,與我對敵的幾人武功也不差,若是淩雲弟子遇到了,隻有吃虧的份。” 淩雲的事,旬長清不好插手,由得衛淩詞去問,聽她道:“你交過手,可看出是哪個門派?” “不知,來人招數很雜,似是江湖上小門小派,來頭不大,隻是帝京中這些人物越來越多了。” 衛淩詞頷首,紫縉身上有傷,又命人去請了大夫,折騰了半宿。 此事驚動了旬翼,特地派人問候了一句,聽聞人無事,送了些藥材過來。 但是前院裏響動更大了些,旬長清命人去探探消息,可也無疾而終。 旬長清未曾想到白日裏的事情驚動了旬翼,他是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前幾日兩個孩子因著馬鬧得不痛快,他未曾說話,今日聽聞馬又死了,他不傻,自是能猜到經過。 旬亦白的性子被他母親穀梁音嬌慣成如今的模樣,他與長子旬亦瑭本是雙生,他為小,又是嫡出,自是人人寵著,以前府內兩個庶出的女兒不敢招惹他,而如今的旬長清性子倔強,二人又是初次見麵,不知對方性格,爭吵也是常事。 可是動輒到下毒,卻是不能忍。 在曲徑回廊下見到人,旬翼本是戰場出身的人,見到吊兒郎當的人,心中氣不過,揚手一巴掌揮向了旬亦白,軍人手勁不小,一巴掌抽得旬亦白往後退了幾步,若非身後小廝扶住,隻怕會跌倒在地上。 旬亦白當即捂住了臉頰,火辣的感覺讓他覺得麵子過不去,推開了小廝,仰首回道:“爹,你憑什麽亂打人。” 回廊處無人,也未點燈火,如墨的夜色裏,人影都是模糊浮現,看不清對方的神情。 “旬亦白,若嫌府裏待得不痛快,便滾回西南,反正她們都留在西南,你也回去得了,別在這兒給本王丟人。” 旬翼訓完人,轉身就走,留下一臉茫然不安的旬亦白,西南艱苦,戰亂頗多,無法與帝京相比,他不願回去,忙喝退了小廝,自己跟上了旬翼。 夜漸深,人已靜時,書房內多了一道身影,麵貌八分像旬亦白,隻是身形高了些許,一身月白的長袍,眉眼帶笑,見旬翼進門後,唇邊笑意愈發濃厚,行禮道:“爹。” 旬翼麵色不豫,輕輕哼了一聲算作回應,坐在椅子上,看到跟來的旬亦白,忽地目光一凜,指著門外道:“跟過來作什麽,滾出去。” 旬亦白一腳落在門檻內,聽了這話,進也不是,出也不願,隻好求救的眼神落在屋內人的身上:“大哥……” 立在二者中間的旬亦瑭亦是尷尬一笑,知道旬翼的脾氣,擺擺手,為難道:“爹生你的氣,我也勸不了,你又作什麽幺蛾子了。” 多了個人打圓場,旬亦白覷了一眼不言不語的旬翼,落在門外的那隻腳順勢跨了進來,指著自己腫了半邊的臉頰,“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挨打,爹以前發火好歹還說個名頭,現在直接動手,還讓我滾回西南。” 滾回西南四字讓旬亦瑭眸色一震,示意旬亦白不要說話,自己走近旬翼,溫和笑道:“爹,二弟愛玩,您也知曉,打了氣就消了,西南那裏兒子已經處理穩妥,待帝京穩定後將霽兒她們接過來,何苦讓二弟再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