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門往大街一路跑去,路過了平南王府,又沿著大街一口氣不歇地跑到盡頭,那裏是偏僻離深宮很遠的北街。  北街上有座紅色樓閣,頂樓的燈籠掛得最高,火焰最大,一進城門便遙遙看到這盞紅燈,站在紅樓外麵往裏麵看去,其間如桂殿蘭宮,燈紅酒綠,緋幔紅紗,鶯歌燕燕。  縱是偏隅一角,可依舊是帝京公子哥喜愛之地,這座紅樓就是帝京的最大的青樓教坊,世人皆稱“第一樓。”  跑腿的人又從後門進了第一樓,便被陣陣流霧香風熏得陶醉,看見了那些風情楚楚,半露香肩的人恨不得抱上一個,回屋翻雲覆雨。  但跑腿的小廝哪兒來銀子在這裏揮霍,過足了眼癮,才蹬蹬地跑上二樓廂房,推開屋子,看清了屋內景象,嬌滴滴的姑娘,鴨紅鴛綠,濃妝豔抹,各色風情都有,看得人花了眼球。  屋內一桌子坐得都是帝京城內有權有勢的紈絝公子哥,一人懷中抱著一個,西北角不顯眼之處,隔著一道珠簾,那裏坐著撫琴的姑娘。  小廝上前俯在自家公子耳畔,低聲道:“公子,人回來了。”  邵唐在這些公子哥裏是領頭,右相邵成的二子,本被邵成插入了禁衛軍中當值,可是受不了袁頃名的管製,懶散慣了,每日早起當值,總是遲到。  袁頃名管著禁衛軍,性子耿直,見邵唐是右相的二子,也未將他當紈絝公子,可時間久了便發覺邵唐性子懶散,誤時成了常事,當眾一頓板子罰了包庇他的上司,血肉模糊,隻剩半條命,邵唐在側看的清楚,七魂嚇走了六魂,再也不敢去禁衛軍。  自己的兒子是扶不起的阿鬥,邵成也明白,又費了力讓去了戶部當值,戶部是肥差,人人都知他爹是右相,姑母是皇後,都跟著他屁股後麵溜須拍馬,時時奉承,亦無人敢管他。帶著一幫帝京內的公子哥整日逛花樓,逗鳥賽球。  他知道邵家最大的阻力就是旬翼,他爹總喊著他是無能之輩,他從姑母處得知旬長清要回府,就派人去城門處等著,果然,半個多月了,把這人等回來了。  靠在他懷裏的人兒看著自己嫣紅色的指甲,半露酥胸口,指尖在胸口白皙的肌膚上繞了一下,嫵媚一笑,“公子,是誰回來,是您的心上人嗎?別看到了新人就把奴家這個舊人忘了。”  “呸,什麽心上人,一個黃毛小丫頭,”懷中人兒一笑間如盈盈流水在心中滑過,陡生一股燥熱,邵唐又挑起了她的下顎,“是旬翼的女兒,回來做人質呢,如何和你比。”  做人質三字如一滴水進了滾油之中,一片沸騰之聲。  “二公子,您開玩笑吧,那可是郡主,回來做人質?平南王用兵如神,是大齊的戰神。”  “不可能,話說好久沒見過平南王妃了,是不是去西南找王爺去了。”  “我爹總說王爺如何厲害,鎮住了外邦人,絲毫不敢越境,讓敵人聞風喪膽。”  一口一個王妃,一口一個王爺聽得邵成心中煩,他邵家如今是大齊的頂梁柱,也未見陛下封王賞侯,不然他可就是世子了,公子公子之類的稱呼聽得人就不舒服。  “什麽狗屁郡主,能不能活命還是二話呢,”邵唐喝的有些麵紅耳赤,聽著眾人又在追捧旬翼,心中不舒服,在美人臉色狠狠親了一口,舒坦了不少,樂道:“他爹有個不好的舉動,她小命就得不保,陛下早就有這個意思了,還郡主……無主吧。”  眾人哄笑一團,撫琴之人恰到好處地素手一談,行雲流水的琴聲緩緩自簾後發出,第一樓內更加熱鬧喧天。  ……………………………………………………  平南王府地處皇城的南邊,距離深宮隔著幾家重臣府邸,恰好處於主街的邊緣,但其北邊一牆之隔的是荒廢了很多年的寧安郡主府。  管家在門外等了一天了,前幾日就有人傳信說,小郡主今日回府,天未亮他就等候在門外了,可天都黑了幾個時辰了都未看到小郡主的人影,心中隻望著蒼天能夠保佑這位小主子平安歸來。  許是老天給了他麵子,不多時,數匹快馬就踏塵而來,風塵仆仆的一行人停在了台階前。  袁頃名圓滿完成了任務,將人送到府門口便打馬回去複命。  旬長清從馬上跳下來,直接走到管家跟前,笑道:“管家,你進去等就是了,急甚。”  管家側身退出一條路,忙道:“陛下前幾日派人來送信,說你今日回來,老奴就在這裏等著了,今日可把您盼回來,晚飯早已備好了,”他一轉眼就看到了下馬的衛淩詞,眸色一驚,雖是不解她為何出現在這裏,但還是客氣地將人請進府。  一路上快馬十幾日,袁頃名馳馬很快,可苦了她,跟在後麵費盡力氣才不會落下,如今回府了隻想沐浴休息,明日一早還得進宮給陛下請安。  侍女奉茶,旬長清坐在主位上喝了一杯茶,暫時消乏後,望著管家才道:“母妃離去前,府內可有異像?”  這句話不止她問,就連皇帝都問過,管家未細想就回答:“沒有,府內一直都很正常,那日王妃是去寺廟的,出城後就未再回來,她出府一向不喜多帶侍衛,那日也就她一人加上貼身侍女,老奴以為次日該回來了,可是等了幾日都不曾回來,上報陛下後,派人找遍了帝京,都未見人。”  旬長清點頭,城防圖的事看來王府的人都不知道,再問也沒有意義,她也不再問,反是看著一旁喝茶的衛淩詞,憶起了住處的問題,“師父,您住何處?”  衛淩詞放下手中茶盞,看了一眼來往將菜肴放置在桌上的侍女,麵無表情道:“住你院子裏,年前郡主府就該修繕好了,到時我再搬過去。”  她早有打算,旬長清也未再糾纏此事,一牆之隔罷了,近得很。  侍女將菜肴送上後,就站在一旁候著,旬長清知道這些人等著站在一旁布菜,繁瑣的一套規矩,她見之心煩,便讓人退了出去。  兩人趕了一日的路程,疲憊之餘看到這些豐盛的菜肴也沒了胃口,旬長清捏著筷子,抬眸看向衛淩詞,微微一笑,試探道:“師父,您認為母妃失蹤可與城防圖有關?”  這些事情她不知道,但衛淩詞若是重生,必然會知曉。  衛淩詞淡淡笑道:“我與王妃不過一麵之緣,你都不曾知曉的事情,我如何知道。”  不動聲色地又將話題丟給了自己,到底是知還是不知,唯獨她自己心裏知道,旬長清實在沒有胃口再吃,便放了筷子,“師父,您覺得我明日進宮,該如何回話。”  “事實如何,便怎樣說,本就與你無關之事,陛下是明君,不會與你一個孩子計較。”  聞言,衛淩詞應該很是信任皇帝,可這份信任來自何處,他若是明君,怎會讓自己回來,旬長清湊近了衛淩詞一側,眼巴巴地盯著她,清晰如刻的容顏在自己眸中,不錯過她一晃而過的眼神,“師父,您為何信任陛下,他命袁頃名召我回來,還會信我的話?”  如果不是重生,她覺得衛淩詞太過自信了!第35章 密謀  屋內無人, 小徒弟湊得太近, 氣息溫和, 讓衛淩詞不得不放下手中筷子,退讓了些許,麵上溫潤笑意依舊, 時移世易,韶光有期,旬長清有此一問,讓她又驚詫又欣喜, 人心波瀾,麵上無異,大抵說的便是此時的旬長清。  眸中火焰漸漸燃起, 衛淩詞笑意斂去, “長清, 你長大了,如今你該學著自己去思考,而不是一味地來征詢我的意見。”  這是征詢意見?明明是試探,衛淩詞裝得可真像,旬長清無功而返,她明知問題症結在何處,偏偏繞過它, 撿著不著邊際的話來回她, 拿她當七八歲稚子, 唯獨這點與前世一模一樣。  她一聲不吭地執起筷子, 隨意吃了幾口,便起身離去。  蒼穹之上,遊雲浮動,一絲月華隨窗而入。  纖雨進屋時,看著滿桌隻動了幾筷子的菜肴,又見小姐穩坐在那裏,執著卻久久不曾落筷,不知在想什麽,她上前問道:“小姐,您要沐浴嗎?纖雲已經打好熱水了,洗洗也舒服些,小郡主回屋休息去了。”  纖雨的話總是多些,生怕主子聽不懂自己的話,解釋得很直白,比之她,姐姐纖雲話少了很多,不關自己的事,不落一言,姐妹二人,性格大不相同。  衛淩詞頷首,起身步入廊下時,滿目月華,腳步一頓,“今日可有人來找我?”  纖雨亦是頓住腳步,“還未來,估摸著子時以後才會來,您是等著還是明日讓她過來?”  簌簌冷風,漾得她眼前恍恍不得清明,雙眸有些惺忪,衛淩詞忽而覺得有些疲憊,抬首望著明月,斟酌了須臾,淡淡道:“我等著便是。”  二人的屋子雖在棠清苑內,可分布得一東一西,衛淩詞回去時,東邊的屋子裏燈光亮得很足,旬長清方才就喊著累了,竟還未休息,她站了半晌,見燈光熄滅了才折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王府內的擺設,古色古香,瓷器花瓶,地磚鋪地,都比尋常百姓家要好了很多,這裏與淩雲相比,環境好了很多。  可想而知,天上地下,雲泥之別,旬長清在家時金嬌玉貴,一個孩子竟一聲不吭地待了五年,衛淩詞記得前世,旬長清剛入淩雲時,不過五歲,天天嚷著山上不好,吵得她頭疼了幾月,習慣後才漸漸變得乖巧。  今世許是年齡大些,上山時懂事了很多,無論是什麽艱辛的事,都咬牙忍了下來,這點讓她省心了很多。  沐浴後,衛淩詞便換了衣裳坐在屋內等,子時後,一位裙袂翩躚的女子緩步踏進來,盈盈踏步,麵上白紗柔軟,窺不見容顏如何,但一雙眼睛卻是驚為天人,瀲灩如水。  衛淩詞隻微微睜眼,置這幅絕色容顏於透明空氣,“你見我,何事?”  女子卸下白紗,謹慎地看了一眼四周,察覺無人後,語調輕鬆了些許,“膽子真大,平南王府也敢待,阿那嫣然在的時候,刺客都敢入,你就這樣帶著小郡主住這裏,不添加守衛?”  一語雙關的話,衛淩詞若有所悟,“王妃失蹤前,鬧過刺客?為何管家不知?”  “阿那嫣然瞞著,沒有驚動人,就無人知曉。”  衛淩詞目光咄咄,緊跟著道:“既然府內人都不知道,你如何得知?難不成刺客是你?”  “我可沒本事在阿那嫣然麵前,來無影去無蹤,那夜我不過來這裏看看罷了,一個黑衣人捷足先登,進了書房,一盞茶後就出來了,阿那嫣然追了出來,我武藝不精,隻好先回來。可是打聽了很久,都沒有聽到王府進刺客的消息。”  屋內兩人一站一立,纖雲守在外麵,見二人似有很久的話說,便輕輕關上了門。  這並不是大事,許是刺客來偷盜,被王妃發覺,才逃離,如果是一般刺客,如何能避得過王府的侍衛;高手進王府來偷盜,就不關財物之事了。  人人都知平南王府是武將之宅,為了些許錢財穿過重重侍衛進入守衛森嚴的書房,怕是錢財未到手,命就已經丟了,江湖人不會輕易越過雷池。  不為財,便為權勢了。  氣氛陡然微妙,女子垂目瞥了眼猶自思考的衛淩詞,指尖點點桌麵,再道:“還有一事,今晚第一樓,邵唐揚言說陛下要殺小郡主,不知真假。”  衛淩詞回神,燈下眉心一痕徐徐散去,朝女子笑道:“邵唐之人,貪慕虛榮,文采平平,嫡子罷了,前有庶兄邵蘭衡,文采詩歌皆是帝京翹楚,可邵唐卻看不起他的庶子身份,其實邵蘭衡才得其父親之風,你將邵唐的話當真,乃是笑話了。”  女子一怔,衛淩詞首次將話說得如此通透鮮明,微微思忖後,恍然大悟,“明日這些話會傳遍大街小巷,早朝後亦會傳入陛下耳中。”  兩人各懷心思,沉默了須臾,衛淩詞先開口,“你還是少入王府為好,畢竟這裏是帝京所有人盯著的地方。”  “那有事如何通知你?”  “以後纖雲會聯係你。”  二人達成協議後,女子便由纖雨帶著,小心避開王府的侍衛,從後門出了王府。  纖雲上前一步,小心提醒道:“小姐,您這樣信含日,可否有危險?”  含日知曉她們的身份,而她們連含日來自何處都不知曉,這樣二者太過偏頗,於往日行事謹慎的衛淩詞來說,不大合她的性格。  纖雲行事穩妥,有此一問也是常事,衛淩詞也坦言道:“我與邵家無仇,但邵家處處針對平南王府,這是不是朝堂上的秘密,但含日針對邵家,卻是你我才知,她有仇,我無仇,她自該盡力,將所有的希望壓在平南王府和我們的身上。”  這便是利用含日對付邵家了,含日身後是第一樓,無法涉及到朝堂核心,但平南王府可以,她想拉下邵家不是易事,唯有寄托希望於衛淩詞了。  二者,相互利用罷了。  但含日與邵家有何怨恨,衛淩詞卻是不管,她要的是含日和整個第一樓對付邵家的決心,至於為何對付,那便是含日的事了。  東邊的屋子晚間的時候熄燈熄得很早,但翌日亮得也早,衛淩詞在屋內剛歇下,紫縉就了進門喚旬長清起床了。  夜色朦朧,斜光依舊打在了窗上。  旬長清奔波了數日,本就累得很,加之昨夜睡得晚,隻覺得剛合眼就得起來,看著紫縉的眼神都沒光了,她靠坐在枕頭旁,眼睛酸澀,隻問道:“師父起來了嗎?”  紫縉正在一旁櫃中找尋著今日該穿的衣裳,聞言,置在門邊上的手停頓了下來,回身望著她:“衛姑娘也進宮?陛下隻召見郡主了,未曾召見她。”  旬長清僵了一僵,隨之嘴角輕扯,拍拍自己的腦袋,“我都忘了,這是帝京,不是淩雲山。”  回了王府後,隻覺得周身酸痛都被似火焰般都點燃了,旬長清揉了揉肩膀,不得不起身,步至衣櫃前,看到了數十件嶄新的羅裙,驚道:“為何這麽多衣裳?”  紫縉同樣詫異,怪不得管家說郡主的衣裳早已備好,她略微思忖後,道:“估摸是王妃安排的,知道你總得回來,事先將衣裳做好了。”  母妃如何知道她會回來,旬長清高聲喚來了院子裏的侍女,麵色略無表情,隻道:“這些衣服是誰做的?”  棠清苑無人居住,但一直有侍女時時打掃,兩個侍女上前後,見郡主冷若冰霜,以為衣裳不合心意,二人麵麵相覷,便將責任將往高位者身上推,“這是王妃安排的,每年換季之時,王妃都會準備郡主的衣裳,怕您忽然回來了,沒衣裳換。”  其餘一人慌忙附和:“對,是王妃安排的,與奴婢們無關。”  這般大的動靜自是驚醒了還未入睡的衛淩詞,她穿了衣裳過來,便看到跪地不語的侍女,目光詢問紫縉,後者擋在了櫃門前,便退讓些距離。  看到滿櫃子的衣裳後,華麗錦繡,應該都是今年帝京流行的款式,王妃失蹤那麽久了,竟還將衣裳準備得這般好,不管有心還是無意,隻怕對旬長清一片關愛之心不會有假。  旬長清滿心的疑惑,一層深過了一層,好似今生的命運都被母妃安排好了,拜師突兀,但又因兩家世交加之前世之故,她並未起疑,可如今看來,她上淩雲怕是母妃的意思了。  隻是母妃為何讓她上淩雲,為何又會知曉她會回來,這裏麵藏著什麽?  衛淩詞神色倒無多少變化,揮手讓侍女退下,望著眼神蕭索的旬長清,心頭微酸,望了一眼有些發白的天色,催道:“你該進宮了,早些進宮候著陛下,誠意便足些。”  “我知道,”旬長清幹幹地應了聲,隨即又打起精神,斂去了目光中淡淡的傷感,望著衛淩詞展顏一笑,“師父,您回去再睡會罷,在府內等我回來。”  衛淩詞回身,示意外間的侍女將熱水送進來,“無妨,先換身衣裳,免得染了風寒。”  許是王妃不知旬長清的喜好,各色衣裳都置辦了幾件,紫縉選了一件青蓮色的裙裾,袖口處碧葉相襯,隱紋針法繡得細密,初冬之日,一身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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