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亦素望了她半晌,還是移開雙眸,她差點又陷在了那雙眼睛之中,她道:“時辰不早了,趕緊走吧。” 又趕人,每次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外麵那些豺狼般的守衛,進來後總說不到幾句話就被趕著離開,不公平。袁謾手臂一緊,將人拉入懷中,芳香撲鼻,她鬼魅地笑了,“阿素,我想你了。” 旬亦素一驚,感覺整個身體都是輕飄飄的,她望著四周,低聲道:“袁謾,你放開我,這裏有人。” “這裏當然有人,不然你我是什麽?鬼魂嗎?”袁謾說笑,低頭吻她。 熱氣氤氳,旬亦素連忙躲開,急道:“阿謾,別鬧了,這裏太危險了。我的話還沒說完呢,你回去後,必須請求帝京增援兵馬,邊疆這裏將士們日夜操練,還有他們很有可能向大齊要人,王妃失蹤正是他們的借口。” 一番話說出來很是正理,卻很是煞風景,袁謾雙手很不安分抵住了她的唇角,“好阿素,房內不談正事,我早已寫了奏疏回去了,陛下知道如何安排,不用你操心。” 旬亦素被她幾下挑撥,身子愈發酸軟,深吸一口氣,她隻好求道:“阿謾,別玩了,求你。” “我不鬧,讓我抱著你睡一會兒,別急著趕我走就好,”袁謾耐不住她的請求,隻好鬆手,抱起她放置在榻上,自己躺在一側,又忍不住將她抱在懷裏,是難以壓製的欣喜與暢快,心中綠草又恢複了生機,一掃連日來的憂愁。 默然中透著旖旎,旬亦素依偎著她,心裏也覺得暖,又覺得眼前人愈發像個要不到糖吃的孩子了,她往袁謾一側動了動,靠得更緊了,低聲道:“阿謾,你等些日子就好,我會跟你離開的。” 袁謾似是累地睡著了,但還是低低應了一聲。 可旬亦素無法入睡,凝結的眉間似有萬分沉重,此事如何大齊都該給邊疆一個答複,可遲遲沒有,要麽她的父皇知曉王妃去處,要麽她的父皇已經無暇顧及此事了,這些年邵家的勢力發展地太快,旬亦然恐怕已經無法掌控邵家了。 而以她的了解,旬亦然野心大,但能力不過是邵家與皇後捧出來的,說難聽些,就是個傀儡,一旦他登基,隻怕天下大半都會姓邵。 旬亦素猜測得很準,皇帝旬子謙確實已經無暇顧及王妃失蹤一事了,三皇子旬亦殊的死對他的打擊太大,整日纏綿榻上,身心疲憊,朝政也耽誤了不少。 遠在千裏外淩雲上卻是另外一番景象,旬長清知曉這些事後,雖有擔心,可明白她的母妃有自己的目的,但此時兩國邦交並未牽扯過甚,大齊與邊疆都在等,等對方給出答複,可見兩方都在拖延,找準時機發難。 邊疆在迫不及待尋找阿那嫣然,是想知道她為何會失蹤,手中是否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而大齊亦是如此,他們也很想知道城防圖是否真的被她所盜,找到人就可知道城防圖的去向。 旬長清亦是好奇,母妃為何會離開,如果拿了東西,為何不直接趕回邊疆而在外間逗留,是否回去了邊疆就會被殺人滅口。 重重迷霧,糾纏不清,仿佛前世的記憶並未給她帶來多大的優勢,終日困在淩雲山上,不知帝京發生何事,不知對方底細,而如今她知道的不過是曆史大致走向罷了。但她重生了,就不能讓旬亦然登基,不能讓邵家掌控朝堂。 紫縉將這段時間收集的情報都給了她,都是關於淩雲山的。 有件事一直讓她很好奇,淩雲宗掌門徐恪若是依附旬亦然,怎會容許王平君的所為,畢竟那是他主子的心上人,怎會讓自己的徒弟去娶了她,那就說明徐恪不是旬亦然的人。 顯而易見,徐恪不可能是皇帝的人,難不成是牆頭草,她將這些情報一把火燒了幹淨,以免被別人知道了,惹來麻煩。 燒了東西,旬長清走出屋子,迎麵看到了二師伯穆塵,向來精神奕奕滿臉春風的淩雲二公子竟灰頭土臉地走進來,步子看似悠閑,可一步走兩步停的速度堪比螞蟻搬家了。 長清上前行禮,“二師伯,您有事?師父在書房收拾東西,下午我們便離開。” 穆塵的眼皮跳了跳,抬手便壓著她的肩膀,“旬長清,那晚你去找過我?” 掌門書房被燒一事,至今無人知道,王平君半死不活地躺著,宗內大小事務無人處理,徐恪隻好親自上陣,就將書房被燒一事交給了他,可他那晚醉得不醒人事,什麽印象都沒有了。等他醒來時,火都滅了,隻看到一片廢墟。 加之那晚,周邊的弟子都被王平君屏退了,一個人都沒有,就算是天火也無人知道,查都不知從何處著手。 旬長清知曉他在書房一事,裝得不知話中何意,眨了眨眼睛,臉上帶了點笑意,眸色不解,反問他:“二師伯,您說的是哪天啊?” 穆塵見她裝不懂,抬手拍她腦門,“明知故問,當然問你書房被燒的那個晚上,周滿說你去找我了。” 又是周滿,旬長清心中雖是不喜,但還是笑道:“周師妹看花眼了,那晚師父讓我待在屋子裏,不準出門,不信您去問師父,她說最近山上不太平。” 山上卻是比往常透著些古怪,這個解釋似乎還能接受,穆塵知道旬長清一向很聽話,倒也信了,走了幾步又返回去,忍不住問道:“小長清,你可知道你師父與你大師伯為何會打起來?” 穆塵竟不知道,原來王平君將他算計在內了,毒蛇真是太過陰狠了,自己的同門師弟都能夠算計,他現在不過是小小的掌門弟子,若他真的成了掌門,隻怕整個淩雲都會遭殃。 旬長清歪著腦袋,支吾道:“嗯,打起來了,師父很生氣……就打起來了。” 說了等於沒說,穆塵的臉色更加難看了,抬手就想拍她腦門,旬長清抱著腦袋往後退,委屈道:“我不知道,師父不說話,大師伯也不說話,我哪敢插嘴問原因,師伯那日為何沒有看到你。” 穆塵熟悉衛淩詞的性子,生氣便很少說話,但王平君不發一言,隻怕是被衛淩詞陡然發難,難以招架了。他看到小丫頭愈發不耐煩,可偏偏隻有她在場,他隻好壓著暴躁的性子,問道:“你師父幾招內勝了大師伯?” 這是想試探衛淩詞的功力了,旬長清不傻,她也看出了衛淩詞的並不全是出於淩雲,既然衛淩詞竭力隱瞞的事情,她自不會捅破了,可她對王平君的功力也不了解,亂說隻會引起穆塵的懷疑。 唯有接著裝傻了,她裝著細細想了想,須臾後才道:“那天我是半路聽到聲音才出來的,不知道過了多少招。” 一問三不知,穆塵懷疑這個丫頭在玩他,一時間疑竇叢生,這件事幾乎人人閉口不提,依照師父護著師兄的個性,斷然不會將此事不了了之,那就隻能說是王平君做了對不起衛淩詞的事。 如此,可徐恪並未將王平君如何,那他與衛淩詞師徒和睦的事情,隻是表麵那樣? 旬長清的嘴太過嚴緊,什麽都不知道,穆塵隻好放她離去,轉身進書房去找衛淩詞。 衛淩詞的書房多是從家中帶來的古書,有的是她從上饒市麵上淘來的,對於她來說,都是有些用處的,她珍之如寶,既打定主意離去,就該帶走,留在這裏隻會化為灰燼。 穆塵慢慢走進去,看著書架前衛淩詞修長消瘦的背影,他心中有些酸澀,幼時他與衛淩詞玩得較好,大師兄總是忙著跟在師父身後學習如何掌管宗內事物,鮮少與他們在一起玩鬧。 但如今師兄妹三人鬧得水火不容,著實是他難以預料之事,他不知如何開口,他對那晚的事情隱約猜到些了,隻是他難以開口,忍了半天,還是選擇避開。 走上前,如往常般笑道:“阿詞,你這次離開,何時回來?” 衛淩詞回身望他,手中忙碌的事情暫時停下,開門見山:“那晚王平君在魚湯中下藥了,迷暈了我,但被人發覺,我被救下來了,他不甘心,又追到了紫英閣,後麵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她的個性一貫如此,堅決果斷,從不拖泥帶水,相比較之下,穆塵顯得有些猶豫不決,“你離去後,當真不再回來了?” 衛淩詞淺淺一笑,隱晦提醒他:“此事,師父已然不信我,我待在這裏又有何益,師兄,師父不是曾經的師父了。” 前世王平君勾結朝廷,做著殺手買賣,殺人越貨,此時徐恪不過是退隱在外遊曆,並不是不理世事,而他不管不問,顯然是讚同王平君的所為。 穆塵看著她如此淡然的模樣,情緒多少也被她帶動,釋然一笑,“如此也好,長清終究是皇家的人,淩雲眼下已是是非之地,早日離開也好。” “師兄,你今日而來該是為了書房失火一事,我看你應該去問王平君,是他將書房看守的人調走的,”深紅色的書櫃映著衛淩詞白皙肌膚,更加雪冷,眸色誠摯,不似欺騙。 書房失火,歸咎於無人看守,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而無人看守的原因就是王平君將人調走了。 穆塵的目光趨於平靜,焦急化為憂愁,他何嚐不是想過這點,可王平君是掌門大弟子,若直接定案在他身上,沒有十足的證據,徐恪是不會相信的。 衛淩詞好似知道他的憂慮,回身自書架上的暗格中取出一本賬目和數封書信,遞向了穆塵,“這是我這些年搜集到的東西,希望對你有用處。” 穆塵震驚,原來衛淩詞早有準備了,他不敢接這些東西,同門情誼會隨著這些東西消失殆盡……第32章 衛宅 翌日午時, 袁頃名親自來紫英閣請人了。 前日, 旬長清的女兒家身份被揭穿了,本該換回女兒家的裝束, 隻是找不到合適的衣衫替換,隻好依舊男裝打扮。 她瞞了這麽多年的身份,反而是自己被蒙在鼓裏,說出去指不定被人笑話,無端在衛淩詞麵前又矮了半截。 這都是些許小事了, 懊惱後便不再計較,隻是袁頃名似趕著回帝京,剛毅的麵色上總隱隱透著焦急, 或許他心中放不下帝京的一些事物。 旬長清的東西不多,隻是突然離開,很多用品丟了,隻撿了幾件幹淨的衣物。衛淩詞卻是相反,整個書房幾近搬空了, 袁頃名帶來的禁衛軍當作的搬運的小廝, 裝了滿滿幾輛馬車。 但人是先走的, 都會騎馬,亦不是病殘之人,所以都選擇了騎馬而行, 馬車悠悠地在後麵慢慢走。 隻是人與車的方向不同, 人去往上饒, 而馬車直接去了帝京。 上饒與淩雲山氣候不同, 入冬後,更加濕冷,衛淩詞在這裏生長倒還好一些,旬長清有些不習慣,進了江南後便多加了幾件衣服。 上饒之地,地屬江南,魚米之鄉,勾欄望水,房屋構造自成特色,屋簷上總會掛些銅鈴,風一過,便可聽到悠揚的鈴聲。 寧安郡主府便在上饒的主街之上,其實門匾上寫的並不是郡主府,而是衛府。衛曉的夫君曾是金科狀元,文采飛揚,俊秀飄逸,太皇太後相中後,便賜婚。婚後曾任刺史,但英年早逝,可惜未能與衛曉走到白頭。 如今偌大的衛府,隻有衛曉一人,深居簡出,但她始終關注著帝京動向,在知道三皇子旬亦殊死後,就知帝京奪嫡風雲漸漸落幕了,四皇子的生母出身卑賤,實在不能與皇後相比。 關鍵在於四皇子資質平庸,與癡傻無異,與前麵兩位兄長相比,珠玉在前,實在讓人對他抱已希望,這也是他能安然活到如今的原因。 對於衛淩詞的歸來,衛曉有些吃驚,隨即又淡然,看到她身後俊俏的小郎君,怔了怔,一時間記不起他是誰。衛淩詞知曉母親的難處,將旬長清往前推了推,笑著介紹道:“母親,這是平南王府的小郡主旬長清。” 怪不得有些眼熟,可又記不起名字,衛曉見她還是一身男裝,忍不住打趣:“我以為哪家俊俏的小郎君,原來是小郡主,這麽多年過去了,還喜歡扮男孩子,趕緊換上女兒家的衣衫,不然人人當你是小子,嫁不到夫君。” 行禮行到一半便聽到這些揶揄的話,旬長清紅著臉行完剩下的半禮,退回了原位。 二人站在一側,正堂中間黑色衣袍的中年男子便入了衛曉的眼簾,二人對視了一眼,明明是從小長大的故人,卻在歲月沉浮中多了生疏之別,袁頃名不知如何開口,還是衛曉先開口,微微俯身行了一禮,“原來是袁統領,隻是您是順路還是?” 袁頃名不料她卻行禮,本著世家規矩,他回了一禮,道:“我奉陛下聖旨,接小郡主回京!” 這是奉命行事了! 衛曉不知帝京變故,但旬長清是平南王府的子嗣,無端請人回京,那便說明陛下疑心平南王府了。心中想著如何,麵上卻未顯露,她依然笑道:“想必是陛下念及小郡主快及笄了,想幫郡主選郡馬了,好事啊。” 說著,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衛淩詞的身上,她早過及笄之齡,卻未出閣,是自己心中最大的事,可自己的女兒自己明白,自小便有主意,強求不得,她也隨緣了。 衛淩詞見二人故友重逢,似是有話說,便帶著旬長清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初冬之日,天氣轉寒,草木漸漸褪去了青色,二人沿著小道往內院走去,衛宅人少,不似其他府上,主子十幾個,熱鬧喧天,這裏很是清靜,除了來回走動的下人,沒有其他人可以說上的人。 二人一前一後,靜靜地走著,旬長清自幼在王妃跟前長大,除了對旬家的人有所了解,帝京其他官宦的人都不清楚,可剛剛看袁頃名與衛曉的神色,二人該是舊相識。 “師父,郡主與袁統領是舊相識?” 多少年前的事情,難怪旬長清不知道,衛淩詞見她一副好奇的模樣,那些往事也未藏著,認真為她解惑,“認識,都是世交了,母親未來上饒時,和陛下與王爺,還有袁統領都是幼時相識,隻是先帝死後,母親不願留在帝京,一人來了此處,情分便慢慢淡了。” 還有一些她未說,如今時局動蕩,儲君未立,袁家是朝廷重臣,結交者寥寥無幾,母親也不敢與之攀交過多。 這些東西前世或許難以理解,既然大家都記著情分,何必裝作陌生人;但現在她懂了,私交過甚,易被戴上結黨營私的帽子,避嫌為上,她道:“其實袁伯父為人正直,值得相交,隻是天子近臣,相交過多,容易被人誤會。” “你懂便好,”衛淩詞抬手撫上她的腦袋,點著她的額頭,道:“長清,進京後,凡事而為,多思慮,你的處境不同,不要任性而為。” 這些她都明白,皇帝未死,明麵上就無人敢殺她,她必須在皇帝死之前,揭穿旬亦然栽贓平南王府之事,可她如今不過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小郡主,別提揭穿之事,自己的生命安全都無法保證。 她點頭:“長清明白,我在帝京便是代表父親,代表整個平南王府,不能丟麵子。” 提及麵子一事,衛淩詞停下腳步,望著她義正辭嚴的模樣,笑道:“你的麵子已經在你裝扮男孩子的時候便已經丟盡了,眼下你可不能將整個王府的麵子也丟了。” 旬長清麵皮極薄,聞言又鬧了大紅臉,這件事原以為過去了,誰知師父又提,右手揪住了左手,繞指成結,“您又說我……” 誰知衛淩詞又道:“其實你不過在我這裏麵子丟盡罷了,回帝京後無人知道你這些事,你還是可以挽留些臉麵的。” 聽著好像道理是對的,旬長清無語反駁,轉身望著園子裏的景色,看到了不遠處走來一個侍女,約二十歲上下,步伐矯健,走路輕盈,容顏姣好,一身竹青色的裙子,走近前衝著衛淩詞行禮,笑道:“小姐,你可算回來了。” 衛淩詞斂了方才的笑容,多了幾分冷意,“碧竹,回來住幾日,院子收拾過了?” “昨日就收拾了,”碧竹點頭笑著,姿態秀雅,又看到了站在一旁有些別扭的旬長清,問道:“這位小公子住何處,奴婢去收拾一間客房出來罷。” “不用住客房,安排在我隔壁就好。” 自古男女不同院,貿然住在一個屋簷下,怎說都不太合適,碧竹為難道:“住您院子裏,男女不太合適,夫人知道了定說奴婢辦事不周全。” 方才消散的話又在耳畔響起,旬長清瞪了一眼眼色不大好的碧竹,有些賭氣,“我去住客房,帶我過去。” 誰知碧竹又道:“小公子現在去隻怕屋子沒有收拾好,容奴婢命人去收拾,好了再請您過去。” 旬長清已然變了臉色,這個侍女話真的很多,她欲說話時,衛淩詞牽住了她的手,安撫道:“長清,莫鬧騰了,不過幾日罷了,客房簡陋,你怕是住不習慣。” 碧竹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了,小姐平日裏不願與人接觸,可眼下又拉著一個陌生少年的手腕,難不成二人是…… 旬長清仰首望她,話如暖陽,熏起了輕紅煙雲,她未說話,衛淩詞便吩咐碧竹,“你去照著她的個子去尋幾件女兒家的衣衫過來,記住要新的。” 碧竹在衛宅裏待了十幾年,能做到衛曉身邊貼身侍女的身份,自然有幾分聰明,再看旬長清的容顏,明眸皓齒,眉眼如畫,哪有小郎君長這副冰肌玉膚的模樣,隻怪她看見這身男兒家的衣袍便先入為主把她當作了未及弱冠的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