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旬亦素對麵坐下,冷聲道:“平南王妃失蹤了,你父皇在派人找她。”  旬亦素倏爾抬首,狹長的雙眸凝結成冰,嬌嬌楚楚的人兒卻不存半分柔弱之態,她嫁過來數載,與阿那暄不過存了麵上之情罷了。  阿那暄是嫡子不假,但邊疆不分嫡長,有能力便成王。因此阿那暄並無優勢,但她的野心很大,女兒家想登基,不過學了大齊凝元女帝罷了,可她沒有女帝的魄力和手段。娶她,不過是想奪位時,大齊能夠出力罷了。一方麵,大齊邊疆聯姻是國主的想法,阿那暄亦是想討好國主,博得好印象。  可來了此地,她隱隱感知邊疆早已不服大齊管製了,隻怕開戰是早晚的事。  當然,阿那暄是希望晚些開戰,等她獲得了大齊的支撐,登基為帝,再反過來攻打大齊。首鼠兩端,邪惡之極。第25章 謀局  旬亦素淡然一笑, 神情依舊如故, “我嫁入邊疆這麽多年了, 大齊已經與我無關了, 王子試探的話還是早些停止的好,我隻求安身立命,不求榮華,不貪富貴。”  阿那暄眸色一滯,嘴唇微微蠕動, 竟不知該如何回她。  確實, 這些年旬亦素確實很平靜, 靜如止水, 任何事情都激不起她的興趣, 每日隻是看書、賞花,偶爾去塞外騎馬, 政事還是府內的事皆不插手。  如此一個‘死人’待在自己的身邊,還不能得罪, 阿那暄早就快崩潰了,殺不得,趕不得,隻能日日相對。她現在隻盼自己的父王早死, 這樣她登上了王位, 才不會有所顧忌, 第一件事便是殺了旬亦素, 反正她也不會再向大齊俯首稱臣了。  目光轉看旬亦素一眼, 道:“但願如此。”  阿那暄拂袖而去,不過是來發泄心中怨氣罷了,旬亦素緩緩抬眸,望著外間草天一色的景,眼神如穿透人心的利劍,一道道剝開了方才那些訊息。  王妃阿那嫣然失蹤,要麽是奪取了大齊的軍事機密,眼下應該在日夜趕回邊疆,可是如果她得到這些,應該派人送回來,自己繼續守在王府。平南王府的人,無人敢動,就算是嫉妒成恨的皇後也不敢染指。  她離開了,隻會坐實了謠言,更加棄旬長清於不顧,宮中的時候,她看得分明,阿那嫣然將這個孩子疼至骨血之中,她不會這般傻到這麽做。  如此分析,那她離開隻能是被逼!何人逼迫,她是否帶著機密離開,這些隻有她自己知道了。  還有最重要一點,阿那嫣然是否真的帶了東西回來,如果是,那麽邊疆必然會侵犯大齊。一戰,亦是刻不容緩。  她該及時通知守在兩國界限之地邊城守將袁謾。  她不能讓袁謾有何閃失。  …………………………………………  帝王寢宮,華清宮。  夜,冷得有些突兀,夜露流風,進出的朝臣皆在殿外脫下了厚厚的外衣,進了殿後,燈火明耀,門窗四合,熱流湧動,再往裏走,皇帝坐在雕刻龍騰的椅子上,麵色有些蒼白,壓唇低低咳嗽一聲。  皇帝數日前就已稱恙,眉心緊擰,添了幾絲病氣,似是醒來不久,看著站在殿中的朝臣,坐直了身子,“王妃失蹤一事,是以保密,但為了邊城百姓,朕以為該調兵馬去支援,以防萬一。”  “無端加重兵馬,會加重邊疆的戒心,王妃突然失蹤了,會成為他們發兵的借口,陛下,此舉不合適啊。”  “不合適,自古邊境之地換防,也屬常事,對邊疆加點關注也無不可,他們若誠心想反,我們大齊也攔不住,遮遮掩掩也不像話,不如直接派使臣過去,放話要人,先入為主。”  二人是兵部和禮部的尚書,言論不合也是常事,右相邵成冷冷哼了一聲,上前道:“陛下,臣以為兵部錢大人的意見可行,人已經不見了,藏著不讓邊疆知道不是長久的事,不如直接去要人。臣以為王妃之女旬長清該召回京,這些年不知在何處,身上有邊疆人的血脈,又或是二人在一起也不一定。”  話中有話,二人若在一起,隻怕心都已經背叛大齊,向著邊疆了。  諱莫如深的話一出,其餘幾人都不敢再說話,麵麵相覷,垂首不敢言。  上座的皇帝亦是同樣凝視著邵成,幽深的眼眸中夾著如夜色一般的冷然,帝王氣勢在此時顯露,他微微向後靠了些許,邵成認為旬長清是女孩子,隻怕是皇後告知,這些年在外,都知平南王府小公子,而不是小郡主。男子身份,難免會讓人多疑,可邵成明知女子身份而發難,是有心的了  “長清不過是一個孩子罷了,朝廷之事與她何幹,右相此言,太過了些。”  邵成依舊站在原地,竟朝著帝王搖首,神色略顯恭謹,“陛下,旬長清在外四五年,難保她已經與其母在一起,您不過宣她回來罷了,明年即十四歲了,宣她回來議親也可,也好打探一下阿那嫣然的去處。”  “朕說過,朝廷之事,不牽扯孩子,右相聽不懂朕的話?”  皇帝的話略帶高聲,在寂靜的寢殿中更顯突兀,驚得殿外守衛的宮人頭顱垂得更低;殿內朝臣更是如此,唯邵成麵色不改,俯身作揖,“臣失言了,望陛下恕罪。”  又一人出聲打破了短暫的寂靜,道:“殿下,不如先調撥兵馬於冀州,派人去邊疆要人,如此兩全之法,可避免了不必要的禍事。”  這算是揭過了方才的話,隻是又出現了不和之事,派誰去邊城比較合適?  不過此事皇帝不再發話,直接讓人退了出去,朝中將相不和亦是長久之事了,將換不得,那便換相。皇帝靠在龍椅上,微微咳嗽一聲,取過一旁的加急文書,袁謾請求派兵支援了,邊疆已顯蠢蠢欲動之勢了。  袁頃名從外而來,俯首跪地,剛毅的神色之上,眉心緊緊擰著,他亦是憂心邊城,直言道:“陛下,您召臣來是為了邊城之事?”  袁頃名是武將,守了整個深宮十幾載了,性子、說話都是這般直來直往,皇帝也習慣了,“對,依你看,袁謾能否守得住邊城?”  “敵眾我寡,勝負自見分曉。”  邊城不過幾萬人馬,邊疆若偷襲,隻怕擋不住猛烈的攻勢,邊疆失守,冀州可就危在旦夕。  冀州若再成為他人囊中之物,大齊的大門等於被打開了,邊疆軍隊長驅直入,勢如破竹,更難抵擋了。  皇帝扶起了袁頃名,歎息道:“袁謾年輕,經驗不足,朕本想派你去,可是你若一走,帝京隻怕會亂了。”  朝堂不穩,覬覦皇位的人虎視眈眈,此時禁衛軍統領換人,皇城隻怕更要掀起一番風雲了。  袁頃名低首思忖了半晌,看著神色緩和的帝王,小心道:“其實,有很好的人選,隻怕朝中很多人都不願了。”  皇帝搖首不允,“你是想說旬翼吧,西南軍眼下怕已交給了世子,隻是若再安排了旬翼守邊城,父子二人掌握了大齊大半的兵隊,且不說其他,單輪那些迂腐的文臣,隻怕奏疏會擺滿朕的禦案,不可。”  他不是不信任旬翼,而是不能將所有的希望壓在一人身上,大齊武將不多,但勝在精。此時更應該好好培養新的人才,他笑道:“其實袁謾也不錯,若是男兒家,隻怕你省了多少心,聽說你這些年逼她成親,她為了躲你才去了邊城。”  論之家事,袁頃名淺笑不語,隻作揖道:“陛下,您將重任壓在她的身上,隻怕不妥。”  皇帝擺手,笑道:“朕何時會看錯人,她的兵法謀略可比你強,你就知道練武,不知行軍打仗之事,她也算是彌補了你的缺點。”  話音落下,袁頃名方想開口,就見外麵闖進來一人,突地一驚,眼神落在進殿的內侍身上,見他神色慌張,心中詫異,後宮又出大事了?  內侍幾乎是撲在了皇帝腳下,喘著粗氣道:“陛下……那個三皇子……回去時遇到了刺客,受了傷……抬回府上時,人就沒了。”  幾句話似風卷殘雲,激得帝王駭然變色,猛地站起來,身子因著起身速度過快而顫了顫,袁頃名立刻上前扶住了他,憂心喚道:“陛下……”  這些日子,他日益跟著皇帝,明顯感知皇帝對三皇子旬亦殊的態度變了,時常將他帶在身邊,外人不知,可他漸漸明白,皇帝有意培養旬亦殊,可如今又遭逢陡變,隻怕是帝王的寵信害了他。  未待他細想,皇帝吐了一口血,灑在了明黃色的龍袍之上,殷紅顏色,將龍袍上繡織的龍騰圖案染了一種猩紅之色。  旬亦殊之事,太過離奇,刀上帶毒,不過劃破了手腕罷了,回府後太醫來不及宣,就去世了,短短不過半刻,天家皇嗣便闔眸長逝,再也喚不醒。  皇帝大怒,命六部徹查此事,血雨腥風在帝京上空環繞。  ………………………………  深秋的風,格外寒涼,拂在人的臉上似薄薄刀刃刮過,絲絲抽疼。  二皇子府上,幕僚齊聚一廳了。  眼下最高興的莫過於是旬亦然了,坐在椅子上,指尖撣了撣紫色錦繡蟒袍上不存在的灰塵,笑容依然,隻是眸色卻顯幽深,道:“眼下,我看旬翼的麻煩甩不掉了,阿那嫣然失蹤和他沒關係,那眼下旬亦殊的死和他黏上了,聽說父皇都快馬加鞭命人取回了召其回京的密旨了。”  刺殺旬亦殊的人被擒拿,落入刑部後,嚴刑拷打,依舊不願說出是何人主使;但人終究是皮肉做的,抗不過幾百道刑罰,有人微微張口,隨後又熬不過刑罰咬舌,似是與平南王府牽連了,但訊息不多,隱晦的很,讓人一頭霧水,矛頭卻隱隱指向了旬翼。  其餘人皆點頭附和,他們突然覺得自己找對了靠山,二皇子若登基,他們也能撈個一官半職,雖不走科舉,但依然可光耀門楣。  這些人大都是被他人舉薦而來,旬亦然跟前或多或少都出過力,不然精明如旬亦然,怎會將自己的秘密告訴他們。  屋內歡快,皆喜上眉梢,一人灰色布衣,忽而上前眯起了眼睛,眼縫中透著一絲不易見的光線,提醒旬亦然:“殿下,你可曾想過平南王若真的反了,又該如何是好?”  幕僚一句話,讓旬亦然翼發怔,欣喜之色凝滯,如今他的父皇已經有些懷疑旬翼了,失子之痛,殺子之恨,讓他對旬翼的信任日漸崩潰了。若真逼急了,難保他不會反上帝京。  布衣男子低眉而笑,再道:“皆知旬翼重情,格外看重自己的孩子,不若此時上奏陛下,旬長清遊玩在外數載,理應回來了,以此來牽製旬翼,好讓旬翼有個怕的。”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曆來是常事,旬翼若真的反了,隻怕大齊必亂,旬亦然就算坐上皇位,隻怕也不舒坦。如今,皇帝起疑,亦是難得之事,應該趁熱打鐵才是。  旬亦然頓時恍悟,眼眸耀色,剛剛煩躁擔憂的情緒也因此卸下了眉心,站起來笑道:“多謝荊先生了,本殿立即著人上奏於父皇。”  以骨肉血脈牽製他人,是深宮常行之法!第26章 宴請  淩雲山上的屋子都是依山而建, 紫英閣的構造是最為精製, 並沒有引人的地方,但勝在陽光通透。而隔壁晨雲閣中, 卻是碧林修竹。春光秋色,暮雲蒼樹, 卻是穆塵最為自傲之處。  他喜對弈, 時常一人靜坐在棋局旁,淺凝之色, 對著棋局冥思,衛淩詞過來時,他便一人在此,不見他的徒弟周滿。  她很自然地坐在對麵,素淨長指拾起白子,凝視須臾後, 謹慎落子,道:“你回來得挺早的, 帝京風景如何?”  穆塵眉間多了絲憂愁, 嘴角卻勾起,“好玩,天子腳下,華麗奢靡之地, 街道小巷, 酒肆舞坊, 讓我流連忘返, 銀子如流水般花出去了,美則美矣,卻讓我看了不該看的東西。”  略帶隱晦的話讓衛淩詞指尖一滯,方才想好的思路因此而斷了,凝神思索了片刻,靈感走了便沒有了,她隨意走了一步,“看見了殺人?”  落子一步錯,讓穆塵占了上風,喜滋滋地落子,逼退了衛淩詞,樂道:“阿詞這些年容顏未變,腦子變聰明了。某個貴公子在回家的路上陡遇刺客,刺客出手快,不過割破了他的手臂罷了,我本想上前幫一把,畢竟咱家師父也快食君俸祿了。禁衛軍出手比我快多了,不過是袁統領的手下,兩下就將人抓住了。”  “如此小事,也嚇到你了?馬不停蹄地趕回來。”  “非也非也,割破手臂,不過是小事,流幾滴血罷了,男兒流血不流淚,不至於回家哭鼻子,可是第二日聽說死了,嚇得我坐立不安,雖說是個旁觀者,可我膽子小了,螞蟻都不敢踩,就嚇得連日騎馬趕回來了。”  話語間的話,細細一品,卻是知道其中端倪,衛淩詞眸中閃動著震驚的光澤,“你知道是何人所為?”  穆塵邪魅之色微露,指尖黑子隨意拋擲空中,砸在了竹葉上,竹林中葉子合著風左右搖晃,凝視衛淩詞,低聲道:“西南有片沼澤地,裏麵瘴氣遍布,無人敢踏足,但是卻長了種草,其草毒性猛烈,可製作為毒.藥,藥性比草藥更加猛烈百倍,沾到即死。”  西南是平南王旬翼的管轄之地,其意不言而喻,衛淩詞不解,側目看他,“你的意思是……”  穆塵手中第二顆棋子依舊擲出,落葉之聲更大了,他麵不改色,依舊道:“淩雲山上有一典籍,將此草與其餘十種毒草混合而製,□□更加猛,遠超過其本身毒性,中毒者立即身亡。”  衛淩詞不問它話,隻道:“書呢?”  落葉漸停,風聲漸止,穆塵雙手攤開,神色張揚,嬉笑道:“我還想多活兩年,師父那裏的書我不過偷看一眼罷了。”  衛淩詞低眸,屏息望著棋局,指尖在中間兩位上移動,穆塵驀地湊近她,氣息漸近,低聲道:“我去過了,書已不在了,這是淩雲宗內祖先所繪,隻有掌門能看到。”  穆塵直起身子,撚起她耳畔一縷碎發,微舒的淺黛,難以入畫的如玉眉骨,他忽而起了興致,又是伸手去摸她的臉頰。  方才是失神被穆塵討了便宜,眼下明了,立即抬手打了回去,震得穆塵手背發麻,不甘道:“脾氣真壞,我不想娶你了,你還是嫁給大師兄去吧,母老虎似的,趕緊離開得了。”  衛淩詞對任何人都是這般很是得體的漠然,穆塵覺得眼前師妹明明在眼前,卻又是很是遙遠,讓他觸不可及,這些年裏讓他很是懷疑,一個人的變化為何如此快。  疏遠中含著矜持,好像隻有對她那個寶貝徒弟眸中神色才會多一絲溫柔,他不禁怪道:“阿詞,你莫非喜歡你那個小徒弟,等他長大,你再嫁給他吧。”  穆塵放蕩張揚,師兄妹間說話向來無分寸,衛淩詞是知曉的,可今日所言,讓沉靜如水的她,心神微漾。盡力壓下搖晃的心波,淡淡道:“長清是女孩子,你休胡言亂語。”  穆塵驚得嘴角無法合攏,神色有些浮誇,哈哈笑道:“怪不得她個子那麽矮,我以為山上夥食不好,可沒想到是個姑娘家,她瞞得夠厲害的,隻是不知她為何女扮男裝?”  衛淩詞神色如故,淡淡道:“不知,我未問過她,許是好玩吧。”  孩子都愛玩鬧,隻有自己樂在其中,這些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笑過了,穆塵收斂了一二,斂衣正坐,竟好奇問道:“她的身份應該不簡單,我在帝京時,偶然聽聞平南王小公子也叫旬長清,阿詞你該不會惹來一個包袱,平南王府已是風雨飄搖之際了。”  “包袱?”衛淩詞嘴角輕揚,望著竹林內空濛之色,神色凝滯,“師兄,若你這種說法,我予你、予師父、予淩雲都是累贅。”  穆塵眼眉微抽,麵色深沉,他知衛淩詞動氣了,索性道歉:“我的錯……我的錯,不過我事先提醒你,旬長清隻怕在淩雲山待不久了,你若想護這個孩子,需想好辦法,她多半會回帝京。”  “我自是明白,師兄隻需明哲保身即可。”衛淩詞放下棋子轉身而去。  天空呈淺灰色,有著凝結的潮濕感,應該快下雨了。衛淩詞腳下不免快了兩步,裙袂隨風搖曳,一滴晶瑩的雨點落在臉頰上,她伸手摸了去,雨勢卻是大了。  剛踏出兩步,看到了一抹淺色的身影,步伐走得很快,手中撐著雨傘,左手不忘拿了一把傘,應該是出門送傘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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