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她早已意會,會和我一拍即合。可是,我的快感隻持續了幾秒鍾,就被她的一聲尖叫斬斷了。那聲恐懼的尖叫,使我感到自己像個強奸犯。我怕家人聽見,情急之下,用手死命捂住了她的嘴,殊不知這麽做是大錯特錯。她不知哪來那麽大力氣,掙紮著坐起來,一下子就把我推掉在地板上。我媽推門進來了,盯著地上的我,又盯著床上的朱笛,似乎洞穿了端倪。她的嘴唇都氣白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一會兒,我的繼父也進來了,站在旁邊陰笑。他是個野蠻人,我小時候,多次看見他對我媽施暴。就是他,在我幼小的心靈裏埋下了“男人即禽獸”的種子。長期生活在母親的痛苦裏,我對女性產生了深入骨隨的悲憫。我想保護她們,永遠不讓她們受傷。繼父的陰笑越來越猙獰,我終於忍無可忍,隻想立即把那陰笑消滅掉。於是,我搬起窗台上的一個小花盆,朝他砸了過去,砸得他渾身是血。朱笛則在一陣混亂中落荒而逃了。十年過去了,朱笛沒在我麵前再次出現。可她並沒恨我,每年元旦前,她都會從日本給我寄來小禮物,卻從沒留過一字半句。她在我心中,成了一個憂傷的謎。去年元旦,朱笛隨賀卡給我寄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發胖了的她和一雙可愛的兒女。看著照片上的她,我呆了,流了好久的淚。我怎麽也不能把一個如花少女和一個養育了兩個孩子的婦人聯係在一起。時光弄人,最殘酷的也不過如此吧。風鈴虛化成一片白光,我這才發現眼裏蓄滿了淚水。生命中走過的每一個人,越是試圖抹去,越是曆曆在目。作為一個les,我的記憶裏,屈辱和傷痛更是無頭無尾。《賦格的藝術》停止了,突發的寂靜使我感到了無處宣泄的煩亂。矮櫃上擺著小滿的照片,這一刻,我突然覺得她的笑就是對我的蔑視。我把照片從相框裏扯出來,慢慢地撕碎了,丟進垃圾桶裏。 14朱笛的五官在我的印象裏早已模糊了,清晰的隻有她的某些神態,譬如說話時習慣咬住下唇;注視時眼睛裏總是盛滿疑問;思考時喜歡用手指絞頭發……即便是這些清晰的東西,也都是碎片式的。關於朱笛的記憶,穩定成型的,隻有“第一個單戀情人”這個帶點兒感傷的符號。盡管我對朱笛有過肉體的侵犯,可是回憶起她時,卻從沒有過性的意念和衝動。朱笛已成為我青春時代的一個愛的裏程碑,縹緲得像一片沒有家的雲。朱笛離去這麽些年,我的愛情世界一直是空白的。小滿和愛情無關,她不過是我用來填空的幾個女人中的一個,盡管隻有她和我同居過,可相處時間的長短,和愛情的發生與否並沒有必然的聯係。而現在,我不得不承認,終於有個女孩向遙遠的朱笛挑戰了,她是桑子。我預言她將比朱笛更使我震撼。相對於桑子在我心裏的分量,朱笛顯然是單薄的。桑子在情與性上都已經征服了我——當然,她可以不自知。每想起桑子,我動蕩的熱望裏總是夾雜著性幻想。更可怕的是,我的舌頭竟有進入她的衝動!也正是桑子使我明白一個事實:舌頭這個器官也是有靈魂的,並不是任何對象都可以接納的。愛似乎又向我走來了,也許更多的將是折磨。但起碼我的日子不再空虛了,瀕臨滅絕的熱望又複蘇起來——我竟開始注意自己的生活習慣、談吐裝扮這等小事了,這真有點可笑。畢竟,有夢的生活還是可愛的。大學要到正月十六才開學,谘詢所也在放假。這個寒假包括春節,我都得一個人過。小滿走後,我生活上有些不習慣,但精神確實得到了徹底的解脫。除了必要的購物之外,我決定20天足不出戶。這20天,我不想接觸專業的東西,心理學著實侵蝕心性,很多研究心理學的人反而缺乏心理健康。讀小說、看影碟、聽音樂足以消磨時間,並且都是我喜歡做的事。一直喜歡《睡美人》、《洛麗塔》這兩部文學上的頂級之作,我想利用這段空閑重讀。一個文學造詣很深的朋友早就告誡我,不要迷戀這兩本書,它們都屬於“魔書”,看多了容易被作者誘入無法自拔的魔境。《睡美人》的作者迷戀熟睡的少女,《洛麗塔》的作者迷戀發育未完的幼女,實際上都屬於“戀物癖”,就像有些人喜歡搜集女人的內衣,不屬於健康光亮的文學追求。我對這種論調一直不以為然,也許我的文學造詣還達不到那種程度,我隻能感受到作者對青春活力的刻骨眷戀。納博科夫的《洛麗塔》,僅那開頭,就不知迷倒了多少人:“洛麗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洛——麗——塔:舌尖向上,分三次完成,自上顎往下輕輕地落在牙床上。洛——麗——塔……”而川端康成之《睡美人》,其雋永之美,我以為是要慢慢才能被發現的。老去的人麵對熟睡赤裸的青春肉體時,入骨的向往和悲哀是需要設身處地才能體味的。“對這樣的老人來說,也許那就是生命本身,就是可以放心去觸摸的生命……估計她不到20歲吧,老人覺得自己的另一顆心在振翅欲飛……在過去的六七十年間,自己究竟能觸摸到人性的寬度有多寬,深度有多深呢?這種尋思使自己感到自己的耄耋,對於完全衰老的男人來說,還有什麽時刻,可以比得上被一個年輕姑娘擁抱著更能忘我的呢……”這次倍感幸福的重讀,字裏行間都閃動著一個人影,她是桑子。書中的少女,似乎已轉世到我的生命裏來了。 15元宵節這天,我從沉溺了半個月的文學氣氛裏掙脫出來。工作還是得繼續,否則就不能穩當地生活。我打起精神,來到了心理谘詢所,為節後開業做些準備工作。把所有客人的資料整理一遍,就到中午了。我在外廳的沙發上坐下來,準備休息一會兒就去吃飯。一抬眼,卻看見田宇站在“才俊公寓”門口,朝我招招手,快步走了過來。今天是個灰蒙蒙的陰天,黎明時下了一場小雨,直到現在,天空中還有薄薄的雨霧。冬天的這種天氣很有殺傷力,特別是對於多愁善感的人。望著這種背景下的田宇,我心頭陡然升起一縷不可名狀的悲憫。田宇一頭微曲的長發披在肩頭、臉龐小巧秀氣,皮膚嫩白得許多女人都及不上,然而略顯病態。丹鳳眼,眼皮很薄,睫毛密集,鼻子挺秀,珍珠色的嘴唇常常性感地半張著。如果讓他來演古裝戲裏的旦角,會比任何名流的扮像都漂亮。他易感、怯懦、脆弱,卻頗有藝術氣質。他大學裏學的是化學,但幾乎把所有精力都花在了音樂上,結果三門功課不及格,畢業沒拿到學位。他一天到晚練琴酗酒,做夢都想出名,但幾年過去了,仍是個在歌廳跑場的無名樂隊鍵盤手。也許這麽表述我和田宇的關係最為合適:我對朱笛的感情,相當於田宇對我的感情。不過場景從我的高中時代換到了大學時代。“元宵節快樂!”田宇笑著說。“精神不錯啊,要去哪裏?”我問。“去附近的超市買些吃的,等會你去我窩裏,一起過節!”“好吧!我正愁一個人怎麽過呢。”我欣然同意。“咦?你的那個妞兒呢?”他疑惑地問。“分手了。”“怎麽分手了?”“難道不可以嗎?”“嗬嗬,當然能,合久必分嘛。”他沒有深究,把一串鑰匙遞給我,“你先去把開水煮上。”我鎖好診所的門,來到了田宇的窩裏。田宇喜歡地毯和吸塵器,屋裏雖然擁擠,但很潔淨。一張單人床,床頭有台電腦。一套英國產的發燒音響,旁邊是幾個高高的唱片架。窗下是一台yamaha電子琴——他的吃飯家夥。牆上還掛著一把木吉它,屋角有個酒櫃。我煮好開水,不一會兒,田宇就回來了。兩個人到廚房做菜。“咱倆幹脆合買個大房子同住算了,反正都要孤家寡人一輩子的,互相也有個照應。”他洗著菜,淡淡地對我說。“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你還是要結婚的。”我笑了笑。“不是開玩笑。”他認真地說,“我愛不上女人了。”“什麽意思!”我幾乎跳了起來。“別太敏感,發生什麽事都不奇怪……”他沒再說下去。飯菜擺在矮桌上,兩個人席地而坐。他吃得不多,酒卻喝個沒夠。過了一會兒,他拿下牆上的吉它,開始試弦。“今天元宵節,給你獻上一曲,要聽什麽?”他望著我,把耷拉下來的長發攏到腦後。“你選一個吧,看看能不能感動我。”他剛彈出第一個音符,我的心就激蕩了起來——是羅大佑的《光陰的故事》。“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他一開口唱,我的眼眶就熱了。“流水它帶走了光陰的故事改變了兩個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淚的青春……”他唱到這裏,竟變得和我一樣淚水盈盈。“大學畢業那陣子,學校廣播裏可是天天放這首歌啊……”我感慨地說。“我記得那陣子,咱倆總是圍著校園走個沒完。”他癡癡地望著我。“嗯,咱們是兩個怪人。”“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他笑了。“你倒是給我掩護了四年的les身份。”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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