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應和著她,心裏卻爬上了一絲陰霾。“我還記得小時候,小朋友們一笑我沒有媽,我就會說,我有媽,我媽在照片裏……”我心裏的酸楚越來越重,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男生放下吉它,接過女生遞來的一杯牛奶,自己不喝,卻送到女生嘴邊。女生喝了一口,又把自己手裏的牛奶送到男生嘴邊。“他們會結婚嗎?”桑子看呆了。“我覺得結果並不重要,愛情的意義在於相愛的時候。你說呢?”我也很感慨。“去我家吧?我們也這麽吃一次。我可以給你彈巴赫!”桑子激動地說。“家裏方便嗎?”我受寵若驚。“我表哥……一時回不來。”她說。她如此有興致,我當然求之不得。我打開衣櫃,她挑了一條牛仔褲,一件白色緊身背心和一件白色高領毛衣。毛衣寬大,牛仔褲太長,褲腳得卷起來。不過,這樣卻使她看起來別有一番韻致。“這麽穿,真像個女學生!”我欣賞地說。“你身上這套衣服,也特別適合你呀。”她的笑意加深,一雙眼睛又變成了彎月。“我能穿什麽?永遠是黑白灰,脫離不了寬衣長褲。”我自嘲地笑了笑。因臨近春節,市區的街道上特別熱鬧。車子上了海濱大道,昨夜大雨中的亞熱帶海岸線公園呈現在眼前,綠地、花叢、亭台、雕塑、音樂酒吧、露天茶座、情人別墅……當然還有那條通往大海的白色石階!我心跳加速,看了看桑子,她的表情沒什麽變化,昨夜自殺的這個地方,似乎沒引起她的注意。又走了大約半小時,周圍寂靜下來——這裏是一片沒被完全開發的土地。前方出現了三棟呈半圓形排列的高樓大廈,看來是個高級住宅區。背靠大海,大門朝南,門楣上有“天籟”兩個大字。大門正對著一個廢棄多年的軍用機場,跑道旁長滿了半人高的野茅草,灰白色的花穗正在怒放。下了車,我們並沒有馬上進門,不約而同地看著那片野茅草。“真有點像世外桃源!”我感到這裏有些古意,便讚歎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對嗎?”桑子陶醉地說。“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你,真像遠古那個一塵不染的她啊!”“過獎了,我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她羞赧地笑了。“這裏的房子很貴吧?”我問。“哦,房子是我表哥的。”她忙解釋,“他是個律師,工作很拚命的那種人。”“他多大?”“三十一歲零兩個月。”她竟對她表哥的年齡記得這麽清楚,我不由得看了她好一會兒。可是,她臉上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她表哥顯然是個成功者,起碼對於我來說是這樣的。我已經二十七歲,開的卻是一輛價格便宜的國產轎車,住在擁擠的居民區裏,房子還在分期付款。我開了一間心理谘詢所,可是國人肯在心理保健上花大錢的,畢竟少而又少。谘詢所因為掛靠著我的母校,借用了心理學係一個教授的頭銜,收入又得被分走四成。剩下的錢,隻夠維持中等生活水平。“走,回家吧!”桑子拉住我的手。“好,回家!”我猛地回過神來,感動地說。我的心情從沒這麽美妙過,心中似乎一下子擠滿了五光十色的夢。 11桑子帶我來到最左邊的一棟大廈前,一層住戶都帶圍牆小院,一人高的圍牆上爬滿了杜鵑枝條,正是繁花似錦。昨夜大雨,此刻地上落紅一片。到了左邊第一個院門前,桑子蹲下來,從門旁的草叢裏拿出一串鑰匙。“鑰匙就這麽放?”我驚訝地問。“隻有昨晚這麽放,怕我表哥忘帶鑰匙……沒想到,我還會回來。”她說著,打開門。我心裏頓時疑竇叢生。昨晚的事情,她還記得多少呢?這個不足三十平方米的長方形小院,其實是個美麗的小花園。左邊有一棵大榕樹,樹枝上垂著長長的根須。樹下是一張石桌,幾張石凳。右邊圍牆下有個小水池,水麵上幾朵紫色睡蓮的花瓣正在閉合。院子正中是一條通往房間的甬道,甬道兩邊整齊地種著幾畦花草。姹紫嫣紅的蝴蝶花正在開放。“啊,富人們原來是這麽生活的!”我豔羨地說。“這個小院子很貴,可我實在太喜歡了……”桑子說著,關上了院門。“你表哥就滿足了你。”“是的。”“這麽幸福,還去尋死覓活,我真不該同情你!”我笑嗔著說。“我幸福不幸福,你了解嗎?”“你小小年紀,真有非自殺不可的痛苦?”終於和她談到了關鍵問題,我有些動蕩。可就在這時,房門突然開了,我和桑子都嚇得不輕,定定地望著門口的一個男人。這是個三十歲左右、身材高大、麵孔棱角分明的男人。他身上的西裝很皺,不知是怎麽揉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好像熬過夜。右眼的眼皮雙得稍重,不僅沒影響到麵容整體的美,反而使他顯得更有個性。他走下石階,在甬道上站住了。他眼睛裏的憂鬱深不見底,目光卻很銳利,不斷在我和桑子身上來回遊移。“你真去尋死了?”他終於說話了,聲音唦啞。看來是聽到了我和桑子的對話。“嗯。她,馮翎……救了我。”桑子顯得很緊張,求救地看了我一眼。“真的非死不可?沒有活路了?”男人的目光膠著在桑子臉上。我似乎成了透明人。桑子的嘴唇動了動,又緊閉上了。“你明白嗎?你死了等於把我殺了!你現在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