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民一愣,本來想安慰學兵,可看著學兵的架勢卻又覺得哪裏不對,“拖累?叔沒覺得你拖累我們了啊。”


    學兵沒說話,這個時候派出所的大門開了,那天的光頭男人和他的同伴從裏麵走出來,很快就看到了他們這個方向。


    光頭男人一臉笑意的走過來,拍了拍學兵的小腦袋,“小夥子,挺講信用的嘛!”


    學兵沒說話,伸手把金鏈子遞了過去,林建民見狀,趕緊攔了一把,“兩位兄弟,這孩子小不懂事兒,這條項鏈可是他過世的父親留下的唯一遺物,能不能求兩位大哥高抬貴手,你們要的酬勞我給,這金鏈子,能不能給孩子留個念想啊?”


    光頭男人一愣,“我叫劉進祿,別大哥大哥的叫,好像我多老似的,你打算拿多少錢,想跟我換這金鏈子啊?”


    林建民沒料到對方這麽好說話,愣了一下,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了他的全部家當,那五百塊錢。


    劉進祿湊過來看了一眼,就笑了,“大兄弟,你怕不是逗我呢,五百塊錢,換這條金鏈子?老子還進拘留所蹲了五天呢,在你眼裏就值這五百塊?”說著冷笑一聲,神情都變得陰狠起來。


    五百塊,確實差的太多了。


    林建民無措的看著劉進祿從李學兵手裏拿走了項鏈,他覺得還有辦法,隻是他還沒想出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李學兵卻拉住了劉進祿。


    “大哥,我能不能跟你走?”


    林建民愣住了,劉進祿也愣住了。


    “你跟我走?走去哪兒?去幹嘛?”劉進祿一臉好笑。


    李學兵看了看劉進祿身後的工程車司機,沒有說話,劉進祿見狀,笑得越發輕浮了,“小夥子,你碰上這麽個冤大頭肯替你扛事兒,比跟著我好,我就是收小弟,也得十幾歲能提刀能打人的,你?雖然腦子挺好,辦事兒也狠,可是太小啦,連一腳都扛不下,我帶著你幹嘛呢?”


    李學兵握緊了拳頭,身子控製不住的在微微發抖。


    劉進祿走後很久,李學兵就保持著那個姿勢,站在那兒沒動。


    林建民喊了他幾次,他都沒有反應,直到林建民用力扳過他的肩膀,才看見他在哭。


    共處一室這麽久了,這還是林建民頭一回見這個孩子哭,對李學兵的失望漸漸淹沒在孩子的眼淚裏,因為他辦的這些事兒林建民差點都忘了,他也隻是個六歲的孩子而已。


    “別怕,他們不要你,叔要你。”林建民抱住了學兵小小的身子,用力的把他圈在懷裏,希望他不再害怕。


    第二天,收攤以後,林建民跟周小娥並沒有急著回家,而是通過學兵的描述,找到了劉進祿開的五金店。


    夫妻倆騎著賣雞蛋餅的三輪車,跟這鋼筋水泥的建材市場顯得是那麽的格格不入。


    林建民進去了好一會兒才出來,對上周小娥的目光,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成了?”周小娥瞪大了眼睛,說不出是喜是憂。


    林建民點了點頭,揚了揚手裏的紙,“成了。”


    他用五百塊,換到了劉進祿一句承諾,五年內,隻要他能拿出一萬塊來,劉進祿就把那條金鏈子還給他,如果五年做不到,那劉進祿可以隨意處置那條金鏈子,五百塊,就算是利息了。


    “原來想著該過年了,給你和孩子們都買件新衣裳,這倒好,一夜回到解放前了。”林建民調笑著緩解氣氛。


    然而周小娥並不覺得失望,她握了握林建民的手,“沒事兒,錢還能再掙,咱們慢慢來。”


    年關將至,棉紡廠裏好些外地的員工都放假走了,而這些人卻是在廠門口吃早餐的主力,林建民的生意也沒了往日的熱鬧,周小娥就留在家裏幫張紅英準備過年的東西,早上就不跟著林建民去擺攤了。


    林有糧帶著三個兒子去李老栓家放了一回狠話,李老栓好些天都沒什麽動靜,到臘月二十三祭灶這天,村裏的小學放假了,芳芳照舊跟著大偉跑出去玩,學兵在家裏看著秀秀和剛子,剛子已經會滿地爬了,秀秀卻隻能坐著看,小姑娘的細胳膊細腿兒發育確實沒有男孩子快。


    張紅英買了麻糖回來,用草料拌了玉米麵準備祭灶,使喚孩子們出去把人都找回來,灶王爺要點人口了。


    大人們都在家,一開始是林建國出去找了大偉回來,可芳芳卻沒跟著。


    大偉說芳芳想上廁所提前回來了,林建水當時就有點急了。


    “大過年的,家家戶戶放鞭炮,芳芳膽子小說不定在哪兒躲著呢,再出去找找,肯定沒事兒。”張紅英很鎮定,大家夥兒也跟著安下心來。


    家裏的大小男人這回都跑出去找了,連一向跟田鳳霞不對付的王麗珍也出去了,平常什麽也不怕的田鳳霞直接就急哭了,可也不敢耽擱找人,人都走後,張紅英突然腿一軟跌在了地上。


    周小娥趕緊跑過去扶她,老太太卻顫抖著抓住了周小娥的手腕,“芳芳……”


    “媽,芳芳肯定就是貪玩,沒事兒的!”周小娥說是這麽說,可她自己也怕的很,但是芳芳天天在村裏跑著玩,對村裏那麽熟,肯定沒事兒的。


    村子裏祭灶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嫋嫋的炊煙是家家戶戶都在點火做飯,跑出去找的人有回來問得,可是天都黑透了,也沒找到芳芳的影子。


    林建水跑去村委會打了報警電話,可警察說失蹤不滿二十四小時派出所不管,讓附近親戚家再找找。


    一家人都快急瘋了的時候,芳芳卻自己揉著滿臉鍋底黑的小臉,回來了。


    第36章


    周小娥正在把煮熟的餃子架在熱篦子上, 人都沒回來,這大冷的天餃子放涼了再下水熱會爛,把餃子坐在熱水鍋上, 不會涼。


    芳芳迷迷糊糊的進了門, 周小娥還以為是誰回來了, 趕緊忙完手頭的活兒打算往外去看, 就聽到張紅英一聲大喊, “芳芳!”


    周小娥當時就丟下了鍋蓋,趕緊跑了出去。


    真的是芳芳回來了!


    她穿著早上出去時候的衣裳, 看起來還算齊整,除了臉上被抹得一團黑,看起來沒別的不對勁兒。


    張紅英把孩子死死的抱在懷裏,雖然她是個偏心的奶奶, 但是自家孫女哪有不心疼的,這幾個鍾頭,可把她嚇壞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呀!”周小娥念叨了幾句,想起滾開水的鍋, 趕緊跑回廚房把鍋蓋蓋好,出來跟張紅英說了一聲,趕緊出門去找人,把這個消息告訴出去找人的大家夥兒。


    家裏人陸陸續續回來, 看到芳芳沒事兒, 都鬆了口氣,張紅英叫田鳳霞把孩子帶回屋裏脫了衣服,田鳳霞仔仔細細的給女兒看了一遍, 明的暗的一點傷也沒有,全家人這才算是鬆了口氣。


    就像大偉說得,芳芳是想上廁所先回家來了,可是她走到半路上卻看見個賣糖人的老頭兒在跟學兵的大爺,也就是李老栓說話,芳芳年紀小,不知道前些天的鬧劇,李老栓招呼她過去吃糖人,小孩子也沒多想,歡欣鼓舞的得了個糖吹的老鼠準備回家,然後就睡著了,迷迷糊糊睡醒起來還在那牆根底下,她就自己回家來了。


    “李老栓這個王八羔子!”


    張紅英氣得拍了桌子,田鳳霞卻突然把碗摔了,衝過來一把拽住了李學兵的衣領子,使足了力氣拽著孩子往門外拖,“你給我滾!滾出去!你這個掃把星!”


    周小娥就坐在李學兵旁邊,她下意識的去拽學兵,但是拽了個空,然後就趕緊站起來想把學兵拉回來,可田鳳霞像是瘋了一樣不管不顧,學兵的腿都站不穩半躺在地上,卻是一言不發。


    剛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大哭起來,秀秀扶著小竹車的圍欄坐了起來,她有點奇怪的看著地上的李學兵,覺得他很可憐,但是她什麽也做不了。


    僵持不過一會兒,反應過來的林建民上前擋住了田鳳霞,一把從她手裏奪下了學兵的衣領子,“二嫂,你怎麽能跟個孩子這樣!”


    因為女兒的遭遇,田鳳霞這會兒已經瀕臨崩潰了,她癲狂的指著李學兵,“林建民,你自己當好人,收留一個賠錢貨就算了,還整這麽個掃把星回來,托著一家人跟你一起倒黴!今天芳芳要是真出了什麽事兒,我要你兒子償命!”田鳳霞聲嘶力竭的喊著,天知道她今天找不到芳芳的時候,有多崩潰。


    林建民欲言又止,可又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林建國夫妻和林建水跟田鳳霞的想法一樣,更不會說話,林有糧抽了口旱煙低著頭,張紅英看著林建民,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埋怨。


    村子裏過日子的人,不像城裏一扇門關上,就誰也不認識誰了。


    家家戶戶牆挨牆房靠房,街坊鄰居間最怕的就是結仇,李老栓的仇雖然是李學兵結下的,可李學兵是個孩子,李老栓對付這孩子那得犯人命吃官司,可惡心林家人卻不需要多大動靜,就能把林家人惡心死,就像今天芳芳的事兒。


    李老栓就是給孩子弄了個糖人吃,可能下了點安眠藥讓孩子睡了一覺,這麽短短的幾個小時,林家上下都被嚇了個半死,往後呢?


    這種事兒不需要天天有,一個月一回就能把人折磨死了。


    而帶來這種惡心的人,正是李學兵,一個跟李家沒有半毛錢血緣關係的孤兒,林建民善心大發要收養他,願意被開瓢被虐待,可別人不願意。


    院子裏一時靜極了,大人們都不說話,剛子的哭聲抽抽噎噎。


    趕走李學兵好像是最好的方法,畢竟這隻是個外人,可……林建民緊緊攥著李學兵的手,不管是為了死去的好友還是為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他不可能不管這孩子。


    剛子的哭聲停了下來,院子裏靜悄悄的,每個人麵前的餃子都沒了熱氣,但是,誰也不在乎。


    終於,張紅英放下了手裏的筷子和碗,很小的動靜,可所有人的眼睛都看了過去。


    張紅英看向林建民,歎了口氣,“老三,不是媽狠心,人嘛,多大能耐辦多大的事兒,這孩子太野我們這家圈不住,你要非養著他,那就分出去單過吧。”


    不是上次拿錢出來嚇唬幾個兒子的試探,也不是商量的意思,張紅英這次對林建民,是真的失望透了。


    林建民愣了一下,抓著學兵的手微微鬆了一瞬,卻在察覺到學兵想要掙脫的瞬間更用力的握住了他,然後他看了一眼周小娥,還有小竹車裏兩個裹得像粽子似的孩子。


    他們這一房,是這個家裏最不該被分出去的,但是今天,竟然是他們最先要被分出去。


    林建民歎了口氣,準備應下張紅英的話,然而張紅英卻搶先開口了。


    “之前分家,媽知道你們沒有落腳處,這回讓你分出去,大過年的也別說媽心狠,後山坡上你爺爺奶奶之前住的老窯洞,鑰匙在屋抽屜裏鎖著,一會兒叫你爸拿了給你,那老窯洞,就算是媽分給你的家當了。”


    這意思,根本就不打算拿錢出來。


    林建民的爺爺奶奶,去世快十年了,老房子那窯洞年久失修,雖然還沒塌,可能不能住人根本就還看另一種說法,哪裏能算家產分出去。


    張紅英這麽說,就是想逼林建民為了兩個連路都不會走的小孩子和媳婦兒,放棄李學兵。


    擱在以前,哪怕不是分自己,田鳳霞肯定都會在旁邊幫腔,可今天因為是芳芳,田鳳霞一刻也不想跟李學兵這個掃把星在一個屋簷下待,就想讓林建民領著這個掃把星趕緊滾蛋。


    所以,張紅英這麽不合理的分家條件,沒有一個人有異議。


    林建民也真的猶豫了,他什麽苦都能吃,可是兩個孩子連路都不會走,那點積蓄剛花了個底掉,年底的早點生意也不好做,如果真的就這麽分出去,讓老婆孩子都跟著他吃苦……


    “媽,我們願意聽您的話。”說話的是周小娥,不是林建民。


    所有人盯在林建民身上的目光都轉向了周小娥,然而周小娥卻是笑著的,“媽的安排挺好的,李老栓喪心病狂做得這都不是人事兒,我們分出去,省得大哥二哥一家子跟著擔驚受怕,就是媽,今天晚上能不能先把剛子和秀秀留在您這兒一晚上,我跟建民把鋪蓋衣裳都搬到老窯洞去鋪好了床,明天一早就回來抱孩子,您看行麽?”


    周小娥知道,林建民猶豫的原因,他不是怕吃苦吃虧,他是怕自己跟孩子受苦。


    一邊是良心一邊是家人,周小娥不想讓林建民為難,索性她來答應下來。


    張紅英都驚呆了,原本她以為就林建民一個軸腦袋犯傻,卻沒想到周小娥也是個糊塗蛋,還讓自己幫她看孩子,看個屁!


    “我不看,你這孩子奶都沒斷,我看不住!”張紅英氣壞了,一甩手回了屋,找到那破窯洞的門鑰匙丟在了林建民腳下,“要分就快點滾,別再我跟前礙眼了!”


    林建民撿起了地上的鑰匙,跪下來給張紅英磕了個頭。


    事情到這一步,沒人再有胃口吃飯了,大家夥兒都散了,周小娥進屋去收拾行李。


    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這年頭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棉衣棉褲也就身上那一套,櫃子裏頂多有點尿戒子和春夏的薄衣裳,夫妻倆最值錢的家當,也就是那一輛賣餡餅的三輪車了。


    林建民自己先去老窯洞看了一眼,那裏前兩年老兩口還當紅薯窖用,門窗都還結實,就是窗戶紙都被風刮爛了,林父用不知道哪兒撿來的破木板給釘死了,不透氣,如果住人還是得找玻璃或者窗戶紙換一下,院子裏一地的狼藉,斷樹枝破木頭還有不知道哪兒來的垃圾堆了一地,需要狠狠清掃一通才行,而且這老房子裏根本沒接電線,也沒法照明。


    林建民歎了口氣,卻一點也不後悔。


    他在破爛堆裏找了個帶叉的樹枝把窯洞門口的路大概撥拉出來一條,又把屋裏放壞的紅薯和沒用的東西都搬到了外頭,窯洞裏好歹是空的,以前他爺爺奶奶還在的時候這窯洞裏是有土炕的,估計是後來林父林母為了放紅薯方便才給拆了,他還得把自己屋裏的床搬過來。


    真是困難重重啊!


    可就算這樣,也得搬。


    林建民先是帶著學兵,把他那張竹子做得小床用三輪車推到了老窯洞,然後又把自己睡的那張床板也一點的送了過去,好歹鋪蓋出來晚上能睡。


    他這麽一趟趟的折騰,林家剩下的人都在屋裏,誰也沒出來幫把手。


    “臘月二十三祭灶的日子,你把他這麽趕出去,真是……”林有糧有點憤怒的拿旱煙杆子在桌子上敲。


    “我可沒說讓他必須今晚搬,他自己急著往外去,難道我還去攔他?”張紅英也生氣,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養出來林建民這麽個傻子,還娶了周小娥這麽個二傻子。


    林建民不記得自己跑了多少躺,反正鋪了床鋪,周小娥的嫁妝箱子也裝好了,電線的事兒還得明天去村委會找電工想辦法。


    最後回屋子裏看了一眼,他把兩個孩子放在小竹車裏放在了三輪車上,到堂屋門口跟張紅英說了一句,帶著周小娥和李學兵,離開了林家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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