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是她認真想過許久,認為是最合適的,不料君琂聽後蹙眉,鬆開她,道:“錯了便早些睡覺。” 衛長寧沒有反應過來,待君琂雙手離開她的時候才頓愕,又說錯話了? 事情出乎意料,衛長寧在她翻身前先將她按住,道:“我、我都認錯了,你怎地不講理?” 君琂闔上眼睛,不去看她可憐的神色,麵容甚是冷淡。 衛長寧頓時不敢鬧了,悻悻地鬆開手,由著她背對自己,她歎了一口氣,不敢再鬧了,隻是睡不著了。她又不敢翻身,隻好睜眼睛望著先生背影。 君琂也沒有多大睡意,靜下來的時候,聽到身後清淺的呼吸聲,以為衛長寧睡著了,她也就合眼努力讓自己入睡。 晚上睡得晚,君琂半夜才睡著,婢女來敲門的時候,她方清醒,習慣性起輕輕坐起身子,一動,衛長寧睜開眼睛,呆呆地望著她。 婢女入內,君琂不好多說話,隻問她可起榻。衛長寧點點頭,自己先爬起來更衣,好讓她下榻。 君琂不發一語,洗漱後,與她一同用了早膳,叮囑幾句注意防寒,就起身去上朝。 衛長寧吃了塊糕點,就吃不下去,不多時,府內來了一位少女,約莫十六七歲,杏色襦裙上繡著點點梅花,衣裳樸素得很,長相很甜美,那雙眼睛很大,烏黑亮澤,林璿看了一眼,就不再說話。 來人是蔣家二房的嫡女,喚蔣茹,來接衛長寧去城外與皇後的車駕會和。 衛長寧心思都在‘先生生我氣、先生不理我’的思緒中,一眼都沒有瞧蔣茹,府外就一輛馬車,可想而知兩人是要同行。 林璿吩咐元安再去準備一輛,蔣府的馬車不好坐的。衛長寧晾著蔣茹,看向林璿:“林姐姐,昨日太傅可曾發生了什麽事?” 她問得奇奇怪怪,林璿不知怎麽說,隻俯身替她將大氅的絲帶係好,道:“不知殿下指的是哪件事?” 衛長寧喪氣,道:“太傅生我氣,不理我。” 說話聲音很低,蔣茹聽了半句,唇角抿了抿,靜靜地站在一旁。 林璿以為衛長寧會問朝堂上的大事,早晨就見她萎靡不振,隻當她為朝事發悶,原來症因還在太傅身上,她低聲道:“太傅對您耐心好,您自己想想哪裏惹她不快,我們怎可知曉。” 正因為平日裏兩人相處融洽,衛長寧才想不出哪裏惹她生氣,方才離開時都不見她說些離別安慰的話。 元安辦事速度很快,迅速讓人牽了馬車過來,林璿扶著衛長寧上車,留蔣茹一人坐在蔣家的馬車裏,她長得好看,彎彎唇角也未曾在意。 上了馬車後,路途顛簸,衛長寧有些犯困,斜靠在車上,林璿怪道:“昨晚您未曾睡好?” “先生都不理我,睡不著。”衛長寧很實誠地回了一句。 林璿笑了笑,說不出話來,五殿下在太傅麵前愈發實誠了。 行了半日,衛長寧就一直在瞌睡,午後的時候,皇後忽而走過來,見她困得眯起眼睛,也覺得奇怪,凝視她憔悴的神色,也問了與林璿相同的話,“怎地困成這樣?” 車內多了一人,衛長寧打起精神,眉眼散去幾分憂愁,回道:“馬車顛簸,加之一直有午睡的習慣,出門在外有些不習慣。” 林璿退出去了,車內僅她兩人,無人戳穿她的謊話。皇後沒有意識到她說謊,安慰道:“再過三日就到了,忍忍。” 她進來後,就沒有再回自己馬車的準備,衛長寧曉得她不走,不想在她麵前熬下去,眯起眼睛靠在車板上,昨夜一夜沒有睡得著,馬車搖搖晃晃,起了催眠的效果。 冬日的陽光隨著車簾的晃動,時不時地漏進車裏,皇後見她睡著了,也就不好說話,看了會兒,便一人坐著。 馬車速度很快,冬日裏在外不方便,一行人幾日就到了行宮。長安城外的行宮多年沒有人過來居住,皇帝在夏日就想過來避暑,可惜每每都被朝臣攪和了,漸漸地,他也就收起這份心思。 行宮在幾年前修繕過,這次過來簡單打掃就可以住人。 來得隱秘,皇後事先讓人過來準備,這裏也極是安靜,蔣茹一路上都跟著皇後,十分安靜,衛長寧也不曾注意到她,帶到了行宮才知道,多了位蔣家嫡女。 林璿查過蔣茹的底細,也在她問的時候,回複她:“蔣家二房的女兒,這些年蔣家低沉,這些待嫁的女兒家也沒有多受重視。皇後出門,蔣家就讓她過來伺候。” 衛長寧冷笑,道:“伺候什麽?有碧瀾與宮人,要她做什麽?” 她不傻,曉得皇後病愈後,自己又被尋回,蔣家肯定要心動了。行宮殿內的擺設極其雅致,該有的也一樣都不缺,鼎爐內的香煙徐徐散出,衛長寧走過去,撥弄兩下,道:“撤出去吧。” 宮內每座殿宇都有熏香,衛長寧自從被容湛點破身上帶香後,就不敢再熏,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 林璿不知她的習慣,命人撤出去,道:“你要不要休息會,晚些皇後肯定會過來的。” 皇後名義上過來是溫泉對她的腿腳有便利,自然要住在靠近溫泉的殿宇,兩殿相近,走過來也很方便,蔣茹與皇後住在一起,衛長寧也樂得輕鬆。 對殿下一番巡視後,衛長寧爬上床榻,心裏埋怨一句,太冷。 她躺下後,林璿塞了一個手爐放在被子裏,太傅吩咐過,殿下怕冷,總會埋怨床榻捂不熱,是以,她準備好手爐,免得又發生太傅口中的事。 衛長寧見怪不該,握著手爐,翻身入睡,剛合眼發現到了行宮後,可以給先生報平安。她想了想,都過去四五日了,先生應該消氣了。 她翻身準備起來去寫,心中想到先生生氣的話,多半不會給她回信,寫了也白寫。 躲在暖和的被窩裏,她想了許久也沒有想好要不要去寫,按照先生往日的性子,寫信肯定回的,然而她還沒有想明白錯在哪裏,先生肯定又要問的,怎麽回答? 五殿下表示頭痛,先生心思不定,太難哄。 在鬱悶糾結中她睡了過去,醒來時天已經半黑,她迅速爬起來,穿好衣服,腳方落地,殿門被人推開,她隻當是林璿,便道:“準備筆墨。” “殿下要做什麽?”出聲的是蔣茹。 衛長寧怔了怔,差點沒站穩,手扶在屏風上,歪頭看著蔣茹:“你有事嗎?” 蔣茹聽她說話,大膽地走進兩步,行了一禮,身上裙擺處的褶皺如雲滔般浮動,極是精致,她笑道:“林璿去了姑母處,想是有事吩咐她,殿下有事吩咐我也是一樣的。” 屏風邊緣是木質的,棕色木頭上搭著潔白的五指,顏色反差甚大;蔣茹目光向上移動,屏風上繪製一抹霞光,恰好露出衛長寧側顏,下顎弧線優美,她一時間看恍惚了神。 衛長寧自從宮宴回來後,就不願再穿裙裳,君琂也隨她去,橫豎皇後隻吩咐她入宮宴穿,平時她自己覺得舒服就好。 她本就是貌美之人,有著屏風的襯托,眸光如同星辰在蒼穹上閃了閃,神秘而美好。 屏風後站立的人陡然起榻,腿腳有些發麻,走不動路,林璿不在,她不好去喚旁人,自己躲在屏風後站了會,伸手揉了揉,一麵道:“無事了,你且出去。” 蔣茹見她側顏也消失了,大膽走過去,見她蹲在地上,忙道:“殿下腿疼?” 殿內無人,衛長寧不好與她多待,自己忍著酸麻一步一步挪回去,舉步艱難,坐在榻上,道:“沒事了,方才腿麻了,你去皇後那裏看看,可有事吩咐你。” 衛長寧對蔣茹不熟悉,自然不好在陌生人麵前露出狼狽的姿態,她脫了鞋襪,將自己雙腿裹進被窩裏,示意她趕緊離去。 蔣茹不自知,見她臉色比來時差了些許,殷勤道:“殿下腿疼,不如臣女替你捏一捏試試,可以活絡經脈。” 來時她就感覺出這位五殿下溫潤,腿腳不好,麵貌如外間說的那般傾城,方才見她站都站不穩,更印證了傳聞。 衛長寧哪兒知曉她將自己與外麵傳聞比對,她可不敢讓別的女子近身,雖說身份暴露後,也不用擔心被人捏出秘密來,但先生說過,不能給旁的女子摸,笑了笑,仰首拒絕:“不用了,我很好。” 蔣茹不好勉強,隻她一笑,紅唇白膚,於冰冷的冬日裏漾過一陣暖風,讓人覺得很舒適,她今日近距離接觸過五殿下後,相信了二嫂衛歆曾經說的話,我大哥貌美如謫仙,風華卓絕。 殿外林璿恰好回來,見到蔣茹從殿內走出來,心生奇怪,她行禮後才匆匆走進殿內,自從發生大理寺的事情後,對於衛長寧的事,她再也不敢放鬆警惕。 行宮內簡單,宮衛來回巡視,皇後也還是不放心,提點林璿幾句。林璿聽了皇後的吩咐,才回來得晚些。她推開殿門的時候,衛長寧坐在床榻上,半裹著自己,似是因疼痛而輕微蹙眉。 她繞過屏風,問道:“殿下醒了?” 衛長寧見她回來,蹙眉不悅:“蔣茹過來了。” “方才入殿的時候,見到了,有何大事?”林璿見她不高興,覺得奇怪,蔣茹是個小姑娘,能將她怎麽樣。 “沒什麽大事,林姐姐給我準備筆墨,我給太傅寫信,你著人送回去。”衛長寧從榻上走下來,踩在地毯上的雙腿也有力許多。林璿見她無礙,也放心。 衛長寧絞盡腦汁寫的書信,再第三日清晨到了太傅手中,她方起榻,元安拿著信歡喜地入門。 他是知曉衛長寧不在長安城的,接到她的信,迫不及待地交個太傅。 君琂昨日就算到衛長寧該有書信來,接過書信,隨意看了一眼,信中提到蔣家二房的嫡女蔣茹,她隻當皇後是避開長安城內的風雨,退避一段時間,竟不想竟也有旁人跟過去。 蔣家低沉多年,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蔣懷在國子監內招攬無數門生,為後麵做打算,隻是讓蔣茹跟著去做什麽,單純陪著皇後? 她沒有時間思考這些小事,提筆寫了兩字,安好,便著人送回。 ***** 藺錫堂長孫外放的事,辦得十分迅速,藺錫堂自己焦急,也不讓人在長安城過年,就急著打發他離開。 這件事太快,從開始到離京不過三日的時間,李瑾反應過來時,人都已經出了長安城,她惱恨君琂的多管閑事,又無可奈何。 朝上多是商議官員替補之事,工部侍郎一職空缺,李瑾想插入自己的人,又恐被君琂暗算,就一直壓著自己的耐心,等著君琂有所行動。 這些年來,她愈發警惕,能力確實遠勝其他三人。君琂當年也生起輔助她之心,奈何大理寺的事,讓她徹底斷了這個念頭。 李瑾對自己喜歡的人都可以這麽對付,若為帝,如何對待她?她的性格與皇帝十分相像,為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 這樣的人,君琂不敢再輔助,前車之鑒,令她警醒。 朝堂上的人議論紛紛,君琂保持沉默,藺錫堂也是如此,就讓幾位皇嗣爭奪,李瑾見吵得不可開交,出列言道:“陛下,兒臣提議豫州容湛,他本屬於工部,三年內資曆也好,故而,可調回京。” 魏煊言道:“容湛此人能力不俗,這些年來在地方也是不錯,朝堂上需要這些年輕人。” 容湛確實很年輕,與衛長寧同庚。 再次聽到容湛的名姓,君琂下意識看了一眼李瑾,示意一眼門人,隨後立即有人附和,紛紛讚揚容湛能力足。 皇帝正在猶豫,君琂卻道:“臣覺得不妥,容湛太過年輕,工部事務……” “太傅言之過差,論年歲,五殿下當年十八、九歲可就出任戶部侍郎。”李瑾率先打斷君琂的話,揚了揚下巴,勢在必得。 局勢因兩人介入頓時變得劍拔弩張,旁人都嚇得不敢說話,皇帝也拿不定主意,順帶著將藺錫堂拖下水,問他:“藺相怎麽看待?” 藺錫堂由著這幫人去吵去爭執,莫名被皇帝點名,他受寵若驚,前些年皇帝恨不得將他扒皮抽筋,現在竟又問他的意見,他想了想,橫豎都是李瑾會如願,不如幫太傅一把。 殿內朝臣都盯著他,他踏前一步,道:“回陛下,多年前洛陽堤壩坍塌,是容湛與五殿下合力幫助下遊百姓脫離危險,容湛此人確有幾分能力。” 說話說到點子上,皇帝聽他說起衛長寧,神色緩了緩,李瑾趁機道:“藺相也覺得容湛不錯。” 皇帝也就沒有再多考慮,下決定:“那便容湛。” 語畢,李瑾大鬆一口氣,回首看向君琂淡漠的神色,微微勾了勾唇角,雖說小勝,能看到君琂失敗,也是一大進步。 事後,李瑾為感謝藺相在朝堂上的相助,特意送去珍寶,藺錫堂也不推辭,全收了,命人寫了一份禮單備著。 ***** 李瑾小勝後,愈發得意,趁機安插不少人進去六部,就連君琂嚴密掌握的戶部也沒有放過。 衛長寧在行宮裏待了十日,溫泉跑得很舒服,正準備攛掇著沈從安,令他去皇後麵前隨意說上幾句缺藥材之類的話,該回長安城了。 沈從安這輩子在民間小地方待得太久,哪兒見過行宮中的溫泉,他不想走,奈何太傅吩咐過他,半月後需回京。 他去見皇後,將話說明白。 皇後避開宮中妃嬪,才想著來行宮,竟不想短短幾日就遇到棘手的事,不過為著衛長寧,她隻能妥協。 蔣茹卻道:“沈大夫缺什麽藥材,您說出來,命人去取就是,不用這般舟車勞頓。” 沈從安瞥她一眼,絲毫不客氣道:“我用的藥材不需旁人經手,如果半路染了不好的東西,我金字招牌可就被砸了。” 蔣茹憋得說不出話來,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沈從安退下後,她才與姑母道:“是不是殿下想回長安?” 皇後看她一眼,沒有說話,衛長寧的心思,她自然知曉的。 晚間的時候,衛長寧舒服服從池子裏爬出來,自己擦幹後鑽進榻上,睡前的時候,林璿將藥端給她,喝完後,才退出去。 待林璿走後,守夜宮人在廊下守著,不知是誰走到窗邊,將北麵的窗戶打開,夜風刺骨,順著縫隙鑽入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