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爹,宮門剛都落了鎖。按照規矩也隻能明日日再入宮了。”方涇勸他,“不然動靜太大……到時候前朝……”


    傅元青拽下腰間牙牌,遞給方涇:“我傅元青要入宮,讓四衛營開宮門!”


    *


    傅元青的宅子在東安門外。


    出門時他沒坐轎,策馬急行。


    到皇城根兒下,早有接到消息的禁軍為他開啟了宮門。


    他一路駛入了紫禁城。


    馬蹄聲在空曠的宮殿間響起巨大的回聲。


    許多年前他便得了這內城策馬的恩典,可這些年來,是他第一次真在皇城內騎馬。


    後麵的人都追不上他。


    他沒繞北華門,選了最近的路,走東華門經過端本宮,又夜入皇極殿廣場,過三大殿入養心殿。


    養心殿燈火通明。


    他入殿門下馬,德寶已經在台階下等他,焦急的叫了一聲“老祖宗來了”。


    傅元青不停留,抬腳就往裏麵走,邊走邊問:“皇上怎麽樣了?”


    “從新華門下來,就覺得不舒服,心口一陣陣兒的悶,下午飯也沒吃,躺在龍榻上就難受得喘不過氣。喊了太醫過來看,就說是心悸。”德寶急急道,“說是跟先帝的症狀,一模——”


    “德寶。”傅元青抬手打斷他,“這些太醫都是新撅升的,沒人給先帝問過疾。慎言。”


    德寶呆呆的看他,眼眶紅了:“老祖宗,怎麽辦啊……”


    他們穿過中正人和堂,已經到了後殿門口。


    傅元青仰頭看向殿門。


    那漆黑的大門……像是吞噬怪物的大口,曾經吞噬了趙謹的生命。


    如今仿佛又蘇醒。


    將要吞噬更多。


    “我先進去看看吧。”傅元青說,“安排太醫院院判牧新立過來,再給陛下問診,實在不行……我讓方涇安排百裏時入宮。”


    *


    傅元青已經很久沒入過養心殿後殿。


    少帝自一年多前開始,就開始以各種理由將他拒之門外。如今入後殿,周遭倒讓他覺得有些陌生。


    兩邊宮人掀開了層層幔帳,他踏步入了寢宮,看到了龍榻上閉眼躺著的少帝,便在原地站定。


    少帝的臉色蒼白,可精神氣並不算很差。


    也沒有渾身發抖,落下冷汗。


    傅元青一路提著的氣終於是鬆了。


    床上的少帝動彈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問:“是誰?”


    “陛下,是傅元青。”他說。


    “阿父來了。”


    傅元青一怔。


    他已經忘了什麽時候開始,趙煦就沒再用這個稱呼叫過他。


    “是臣。”他又答道,他揮了揮手,讓牧新立入內,“奴婢請了牧院判過來為主子請脈。”


    少帝安安靜靜的,由著牧新立問診。


    過了一會兒,牧新立結束了請脈,走到傅元青身側道:“龍脈平穩,應該是無礙了。”


    “那心悸……”


    “興許是今日新華門城樓上吹了冷風吧。”牧新立說,“我請幾幅安神的藥給陛下。”


    “好,煩勞院判了。”傅元青讓牧新立下去開方。


    屋子裏便重新安靜了下來。


    “阿父……”少帝抬手,仿佛要摸索他的所在,傅元青幾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少帝的掌心滾熱,皮膚下是年輕人有力的脈搏。


    然後他抬眼,看到了少帝的樣子。


    長睫毛垂著,有些乏力,可還是微微看著他,笑道:“阿父,一個正月沒見著你了。終於是回來了。”


    一個正月?


    怕不止……


    先是不叫他阿父。


    後漸漸疏遠。


    最後再不私下見麵,有年餘歲月。


    無形中,就有什麽隔閡,生分了。


    傅元青道:“我聽德寶說了,陛下這是操勞過度,又吹了早春的寒風,還需好好歇息。”


    少帝拽著他的手,不肯鬆開。


    “陛下?”


    “寢宮太大了……一個人睡,冷清的很。”


    “內外都有宮人,陛下若有需求,喚一聲即可。”


    少帝看他,有些祈求的意味:“阿父,你陪陪我?”


    年輕的帝王躺在龍榻上,拽著他的手,微微仰頭看他,一時讓傅元青有些恍惚……他記起了皇帝年幼的模樣。


    孤單的黑夜中,那個被閃電嚇哭了往他懷裏鑽的孩子。


    於是老祖宗熟稔的為少帝提了提被子,輕輕拍了拍,柔和說:“陛下睡吧,臣為陛下侍夜。”


    第17章 開恩


    勘誤:上一章傅元青對皇帝的自稱已經改為“臣”


    =====


    下麵的侍人都撤下了,周遭的宮燈就剩下遠處的兩盞。


    沒人敢讓老祖宗站著侍夜,在配房已經給他安排了小榻可入眠,傅元青又讓人點了燈,搬了凳杌在龍案前。龍案上票擬堆積,除了最近劉玖處理過的一些,還有很多緊急公文都隻有票擬未有批紅。


    其中有一些不用打開光是麵上的標誌便知道有多麽著急。


    桃花盛開,黃河中遊會發淩汛,此時戶部正急等撥款賑災。


    恩選要到了,眾多學子拿了舉薦信,在吏部門口等著投遞,可文選司郎中侯興海一事尚無結論。


    草原的草終於長出來了,韃靼遊牧部落一整個冬季在邊境上的肆虐終於是要緩上幾分,該整備軍隊休養生息了……


    雖然消息照舊從東廠源源不斷的送到他的麵前,可是他沒了批紅之權。


    這些便不能再翻開。


    不……少了手裏那隻朱筆,就像是封上了他的嘴,大端朝的少帝不允許他對於這些事,再有諫言。


    他歎息一聲,開始收拾那些奏疏。


    動作極為輕柔,怕打擾了天子的休息。


    可沒過一會兒,天子開始開口了:“阿父……”


    傅元青停下手裏的動作:“臣在。”


    “難受。”


    天子急促的喘息了兩聲,傅元青連忙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掀開簾子進去,天子正壓著自己的小腹蜷縮在床上。


    “臣去請牧新立!”


    天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不用,沒那麽難受,阿父給我揉揉……揉揉就好了……”


    傅元青的視線從趙煦抓著他的手緩緩上移,看向這個麵前的帝王,他心裏清楚的知道,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小皇帝,背地裏,卻奪走了他的筆要封他的口。


    如今又蒼白著臉,痛著讓他別走。


    大約,是沒人能夠對自己撫養的孩子硬起心腸。


    傅元青沿著床邊坐下來,問:“哪裏痛?臣讓德寶取些暖石來。”


    “不用,隻要阿父揉揉。”少帝咬著牙閉眼說,仿佛在忍痛,“就跟小時候那樣……我吃多了積食,肚子痛,阿父拿了暖石給我揉。我痛的哭了,阿父就一邊揉一邊給我唱歌。可後來……”


    少帝病懨懨的抬眼看了看他,眼底有委屈。


    “阿父就搬出去了,也不理我了。站得遠遠的,冷冰冰。”


    到底是誰先站的遠遠的?


    撅升劉玖的不是少帝你?


    拉攏清流放任滿朝詆毀不是少帝你?


    奪批紅權的難道不是少帝你?


    老祖宗的涵養在這一瞬間差點都沒了。


    “臣去取暖石。”他站起來說,將進退得宜四個字詮釋的極為精湛。


    *


    暖石抱在棉布秀囊中,傅元青拿著深入少帝的褻衣,給他在肚子上揉搓:“這裏嗎?”


    “不是,再下麵一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少帝春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寒鴉梅八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寒鴉梅八叉並收藏少帝春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