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迷糊,看一眼徐景珩,徐景珩麵不改色:“他們自己不會,還不知道學習,所以羨慕皇上。”


    皇上一聽,有道理,專心手上的動作。


    皇上長得胖嘟嘟的,白嫩嫩的,玉娃娃的一張臉,穿著粗布衣服更凸顯本人的光華,站在大鐵鍋前麵,還沒有鐵鍋高,就踩著一個凳子,徐景珩一個動作,皇上一個動作,稚氣滿滿的,別提多喜人。


    比較老的酸棗樹芽片,放到蒸鍋中蒸製二十分鍾,出鍋後放到笸籮中晾曬,待八成幹時用手搓製成團,下鐵鍋烘炒……這要等明天看天氣再折騰。


    兩片葉的新鮮嫩芽,直接用生鐵鍋殺青炒製,用手前後兩到三番,如同製作綠茶的方法,但不要用茶油潤鍋……這就是皇上在做的活兒。


    北京城,帝都繁華,盡管有死氣沉沉的理學壓製,在吃穿住行方麵,還是有自己的講究。吃東西要講究時令,要會吃,不是大魚大肉,而是一個鮮物兒。而春天吃鮮,那就是吃芽兒。


    柳芽兒、榆樹錢兒、花椒葉兒……涼拌、煎蛋、清炒……還有薺菜團子、白蒿拌豆腐……更有棗樹芽兒炒製的茶葉。


    皇上記得,自己喝到棗樹茶葉的感受,今年還要學著自己炒茶。


    酸棗芽兒的茶不如大棗樹的嫩芽茶來的味烈,然酸棗樹才是棗樹的本源,大棗樹是後來人為馴化的,皇上就要吃那種,古老的荊棘酸棗兒的味道,就喜歡酸棗兒茶的味道。


    皇上小小的身板兒踩著凳子穩穩的,烏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鐵鍋裏熱氣升騰,所有人都感覺,皇上的身上那旺盛的生命力,就和這古老的酸棗樹一般,喜樂茂盛。


    不說理學下的大明,曆朝曆代那麽多的皇帝,真沒有這般有活力的。就是不看皇上,隻站在皇上的身邊,都能感受到那種春天一般,生機勃勃的生命力,飽滿,厚實,蓬勃。


    第二天上午,皇上繼續忙乎蒸他的老葉子,跟著徐景珩學習,蹲在灶台邊添柴看火候的架勢,有模有樣的。


    三位閣老收到皇上送來的茶葉,都舍不得喝,可不喝,又怕過幾年不能喝了,每人就分到這樣半兩,三泡就沒有了,特珍惜地品著。


    欽天監監正又跳出來,說,紅薯這般天大的喜事,應該祭祀天地一番,感恩天地的賜予布拉布拉。


    這次皇上沒有反對,感恩天地賜予,養育大明人,很應該。接著禮部尚書毛澄也跳出來,說四月初一本就是大祭祀的日子,正好遇到如此天降喜事,今年要大辦布拉布拉,皇上高興,也答應。


    《禮記祭統》曰“禮有五經,莫重於祭。”祭祀典禮,五禮之冠。祭祀是祝祈福祥之禮,是人們表達對天神、地祗、人鬼的一種敬意的隆重方式。


    大明人比其他朝代的人更重視禮儀,這祭祀也更為繁多。除了春夏秋冬的四季祭祀,各個節日的祭祀,還有很多老百姓家裏沒有,皇家獨有的祭祀。


    更有大明建國,太~祖皇帝規定的,各種日月天地星辰、社稷五穀等等祭祀。


    二月春分,老百姓開始掃墓祭祖,在祠堂舉行隆重的祭祖儀式,殺豬、宰羊,請鼓手吹奏,由禮生念祭文,帶引行三獻禮……皇上要帶著文武百官,隆重地祭祀太廟。


    清明節掃墓,家家戶戶掃祭開基祖和遠祖墳墓,全族和全村出動,規模很大,隊伍往往達幾百甚至上千人……皇上還是要帶著文武百官,在太廟裏隆重地祭祀祖先和功勳大臣。


    還有永樂皇帝規定的,每年四月初一,七月初一,七月十五、十月初一……各位先祖生辰,各位先祖忌辰,都要在太廟祭祀。


    各方人提前三天開始各種準備,禮部尚書去太廟犧牲所通知準備祭品,皇上到齋宮齋戒,陪祀的文武官員在衙署齋戒。


    祭祀的前兩日,大學士謝遷寫祝版。


    祭祀的前一日,皇上到中和殿閱祝版,閱畢行三拜禮,樂部設中和韶樂於大殿一層階上。


    祭祀當天,天不亮爬起來的皇上,穿好袞冕大袍服,半碗濃稠的奶湯和兩個雞蛋墊下肚子,乘坐禮輿,到奉天門換金鑾攆,午門口擂鼓“咚咚”響,錦衣衛執掌法駕鹵薄走在前麵……浩浩蕩蕩。


    到達太廟,太常寺卿恭導皇上,由太廟南左門進入,宮人端著紫金盆給皇上漱口淨手淨麵,皇上再一次盥洗,從左門入殿,隨之中和韶樂奏起,繁鎖的祭拜儀式這才是開始……


    一拜、兩拜、三拜……一獻、二獻、三獻……德祖元皇帝朱百六、懿祖恒皇帝朱四九、熙祖裕皇帝朱初一、仁祖淳皇帝朱世珍、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一直到皇上的親爹。


    一拜、兩拜、三拜……一獻、二獻、三獻……恒皇後侯氏、裕皇後王氏、淳皇後陳氏、孝慈高皇後馬氏、孝康皇後常氏、孝湣讓皇後馬氏……一直到皇上的祖奶奶。


    皇上的小胖臉板著,沒有一分表情,莫名的,和徐景珩安靜的模樣非常相似。


    皇上開始讀書了,識字了,不是二歲的時候,在太廟裏對著親爹的畫像喊著要“爹”的時候了,皇上知道,他爹的牌位豎在這裏的意義。


    應該說,在皇上三歲那年的清明節,皇上在豹房,對著他爹的畫像,哭著喊“等朱載垣長大,去南京看爹”的時候,就知道了。


    皇上聰明,皇上默默地看著他爹的牌位,默默地看著禮部官員給他爹上香,眼睛眨也不眨,睜的大大的。


    兩個時辰,祭祀完畢,皇帝還宮,錦衣衛執掌法架鹵薄走在前麵,午門嗚鍾,一聲聲,響在皇上的心口上。


    皇上盤膝端坐在龍攆法駕上,頭上的袞冕冠帽垂下來二十四道旒,在皇上的眼前晃晃悠悠,在太陽底下閃閃亮亮。


    皇上想起今年清明節,禮部要大辦,徐景珩不同意,抱著他,代替他上香。徐景珩說:“心意到了就好。難道天天要為了這些禮儀,折騰活人不成?”


    皇上同意。皇上知道“陰沉天色半山腰,爆竹聲隨思念飄。無奈年年花一束,心香可達九泉橋?”皇上隻不知道,他爹,他還能看到嗎?他爹,能聞到這些香嗎?能吃到這些供果嗎?


    每個月,太廟裏麵撤下來那麽多的供果點心,宮人們拿來醃製醬菜,賣給宮外的人,人人都搶著買……皇上都知道。


    皇上的眼裏出來淚水,眨眨眼睛,憋回去,不哭。


    回來乾清宮,皇上看到等候的指揮使,抱著他,“哇哇”地嚎。


    徐景珩說抱著他長大的,他不要做龍攆,他不要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坐在偌大的龍攆上,周圍除了肅靜的呼吸聲,連個鳥叫都沒有。


    皇上“哇哇哇”地哭,哭的一張臉通紅,眼睛紅腫,整個身體都輕微地打顫。


    徐景珩叫皇上哭得一顆心生疼,恍惚間,好似看到少年的先皇,一身袞冕大袍服從太廟裏衝出來,對著他大哭大吼:“我不要做皇帝,我不要做皇帝……”


    我不要做皇帝,哥哥和弟弟一起,去看大明的山山水水,美哉壯哉!徐景珩給皇上輕輕地擦眼淚,運功舒緩他身體的緊繃,默默地陪著同樣哭鬧的皇上。


    華夏乃是禮儀之邦。華夏的禮製規矩多且繁瑣,大致劃分為吉禮、凶禮、軍禮、賓禮、嘉禮。


    吉禮,便是對天神、地衹、人鬼的祭祀典禮,祭天,祭地,祭祖、祭聖賢,都是吉禮。


    四月初一,朝陽初生的辰時正,彩霞漫天。皇上一身大明正紅團龍龍袍,儀仗隊開路,文武百官隨從,鼓樂齊鳴。在昭享門外東南側具服台更換袞冕大袍服,從左門進入方丘壇。指揮使徐景珩牽著皇上的手,一個台階一個台階,走到俯瞰人間的中層平台。


    皇上的眼裏,整個北京城都是旗幟的海洋,高大英俊的錦衣衛高舉五色彩旗,長長的紅毯從紫禁城鋪到方丘壇,萬萬人敬畏地地低頭,風吹動,明黃色的華蓋也仿若低頭一般,唯有高高的方丘壇聳立人間,高高的台階上,還有三層寶塔,彰顯它的至高無上。


    皇上也是至高無上的。皇上感受到握住自己的手的大手,眼裏一絲波動,歸於平靜。


    燔柴爐,迎帝神,樂奏“始平之章”。皇上在“皇天上帝”的神牌主位前跪拜,上香,到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叩拜。回拜位,對諸神行三跪九拜禮,小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如果沒有徐景珩陪著,皇上不會來祭天。


    世人敬畏天地,通過祭祀向神靈致以敬意,用豐厚的祭品供奉,請求神靈幫助人們實現人力難以達成的願望。


    皇上感恩天地的賜予,但皇上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天”,沒有他的“天”。


    幾千年來,無論帝王將相或是貧民百姓,無不信天、敬天、拜天,以種種方式祭祀天神,祈求天神的佑護。


    都說天的功德至高無上,隻有皇帝才有權利祭祀天。不論是開國奠基者,還是承繼中興者,危亡喪國者,都不敢忘記祭祀上天。


    祭天,是皇帝唯一需要行三跪九叩大禮的儀式,因為皇上是天子,天之子。


    可是此刻,皇上的眼裏隻有冷漠。


    官員是皇帝的臣子,百姓是皇帝的子民。而皇帝,自稱是天之子。皇上仰頭看天,皇上自己就是天。


    皇上心裏升起一股破天的戾氣,天要他一出生就沒有爹,天要他一投胎就是皇帝,天要他承天命……皇上不認命。


    沉默的皇上,無視禮儀官的嘶吼,一動不動地站著,眼角餘光發現,徐景珩的目光落在帝神塑像上的右手上,上前一步,塑像太高他夠不到,他跳起來,一把抓下來塑像右手的一個黑寶石戒指。


    徐景珩握住戒指,驀然微笑:“臣本打算今天送皇上一個禮物,卻是先收到皇上的禮物。”


    皇上笑得乖乖的,大眼睛亮亮的,小奶音清脆:“徐景珩需要。”


    徐景珩因為皇上的敏銳更是笑:“皇上說得對,臣需要。臣謝皇上。”


    皇上就更開心。


    開心的皇上,一跪拜,回到主位、配位前奠玉帛,樂奏“景平之章”……一跪拜,回到主位、配位前進俎,樂奏“鹹平之章”……


    皇上動作標準,在主位前跪獻爵,回拜位,樂奏“奉平之章”,舞“幹戚之舞”,司祝跪讀祝文,樂暫止。讀畢樂起,皇上行三跪九拜禮,回到配位前,開始獻爵。


    亞獻,皇上為諸神位獻爵,奏“嘉平之章”,舞“羽龠之舞”,回拜位。


    終獻,皇上為諸神位依次獻爵,奏“永平之章”,舞“羽龠之舞”。光祿寺卿奉上三牲福胙,禮儀官於帝位前拱舉。皇上走到飲福受祚拜位,領著文武群臣,跪受福、受祚、三拜、回拜位,三跪九拜。


    撤饋。


    奏“熙平之章”。


    送帝神。


    皇帝再行三跪九拜禮,奏“清平之章”。祭品送燎爐焚燒,煙霧彌漫仙境一般,皇上皺皺小鼻子,累了不想動彈,聞著上好紫檀木的香氣更犯困,徐景珩就抱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望燎位,禮儀官大鬆一口氣,禮樂隊也大鬆一口氣。


    ……


    ……


    “太平之章”奏響,望燎台,皇上在徐景珩的懷裏觀看焚燒祭品。禮樂隊改奏“佑平之章”,禮儀官大喊:“皇上起駕返宮。”皇上不動,徐景珩輕聲說道:“皇上在這裏等著臣,還是和臣一起上去?”


    “和徐景珩一起上去。”皇上回答的毫不猶豫。徐景珩就抱著皇上,再次登上高高的方丘台,順著低矮的木質樓梯,因為個子高懷裏抱著皇上,他的頭微微低著,腰微微彎著,一層、兩層、三層,在尖尖窄窄的三層塔頂,除了打掃之人,無人來到的地方,一眼看到門前木頭地縫上,那塊紅的滴血的小石頭。


    石頭宛若鴿子蛋大,這般的紅,卻一直沒有被打掃的人發現,奇哉怪哉。但皇上並沒有問,皇上握住這顆小石頭,衝徐景珩歡喜地笑:“喜歡。”


    “皇上喜歡就好。我們下去?”


    “好好。好好。”


    收到禮物的皇上,眉開眼笑說“好好”,祭天大典結束。


    又是那鳥叫聲都沒有的安靜,街道兩邊跪拜的人,好似連呼吸都沒有一般。


    皇上端坐在他的龍攆上,頭上的明黃傘蓋晃啊晃,腦袋上的二十四道旒晃啊晃。


    皇上記得,他站在高高的方丘壇上,望著下方恭恭敬敬的,螞蟻一般,發自靈魂的敬畏天地的人群,不懂人為什麽都那麽敬畏?


    皇上天生強大,不知道人力的無奈,和人力的強大一樣,是一個物體的正反麵存在人的身體中。


    長長的眼睫毛顫抖一下,鴉羽一般在臉上留下兩道小陰影,右手卻更是握緊那顆紅色的小石頭。


    大明定鼎中原,於南京建國,太~祖朱元璋在南京鍾山建有圜丘、方丘,於冬至在圜丘祭天,夏至在方丘祭地。洪武十一年建立大祀殿,合祀天地。太宗皇帝朱棣定都北京,營建北京宮殿,仿照南京的形製,建立天地壇,合祀皇天後土……


    大明的後代皇帝,年年月月的,一年有小半年的時間在祭祀中度過。


    皇上閉著眼睛也能走出來,出乾清宮,過奉天殿,步出午門,沿著中軸線,左有皇帝祭祀祖先的太廟,右有皇帝祭祀土地神和五穀神社稷壇。


    出皇宮,於皇城的東、西、南、北、分布天壇,地壇、月壇、曰壇,先農壇等等,祭拜日月天地及農神的地方……


    皇上表情冷漠,人人都認為天乃是萬物之主,有主宰一切的權利。都說皇帝要住在布滿祭壇的城池裏,承天命……卻不知道,皇帝在多麽討好天地。


    皇上眼角低垂,眉梢眼角,依舊是稚氣滿滿,天生的,漠然霸道。可是手裏的小石頭的溫度熱了他的心。皇上的小孩子心裏又覺得,收到一份禮物,怎麽討好一番,都值得。


    皇上孩子氣的心裏,又開心起來。


    浩浩蕩蕩,蜿蜒幾裏路的長隊伍回到紫禁城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皇上除去正紅的團龍龍袍,更犯懶。


    宮人照顧他沐浴,他躺到床上更不想動,閉眼就想睡。徐景珩安排好外麵的事情,一回頭果然皇上又鬧小脾氣。


    “皇上,吃一些東西再睡。”


    皇上耍賴。


    皇上早上兩個雞蛋,半碗濃粥。中午也是吃兩個雞蛋,半碗濃粥,如今過了餓勁兒,一點也不想吃東西,就要睡覺。


    徐景珩接過來張佐手裏的奶湯,一勺一勺地喂,皇上就不情願地張開嘴巴,看得張佐在心裏直念佛。


    元和五年四月初一,元和皇帝親自祭天,感恩天地賜予萬物養育大明人,祈求天地保佑大明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四方澤被、八方安和。


    大明人大肆慶祝,舉國歡樂。各個城池裏各家富戶搭起來彩棚,歌舞升平,大街上的流水大宴,三天三夜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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