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是來還她的鞋子的。當著邵偉臣的麵,“你原先的那雙羊皮底有點泡潮了,被我扔了,”眼前這雙是新的,“還有,把我的拖鞋還給我!”


    偉臣認識周軫,很客道地起身遞手來和他打招呼,某人不以為然,沒回應社交手,隻言語淡淡,“幸會。”


    隨即離開了,他一邊往倪家客廳裏走,嘉勵看到了他,很意外,也很熟絡的口吻,“你怎麽會過來,稀客啊,二公子。”


    “嗯,不是知道你回來了嘛,來看看你。”


    “信你才有鬼。”


    “大白天哪有鬼。”


    “嘉勭不在。”


    “我知道,我是來找你爸的。”


    周軫徑直拾階而上,他確實是來拜訪倪少陵的,也透過嘉勭打過電話的。


    他去到餐會的人群裏,紅衣的嘉勵一直跟著他,人群裏,二人足夠的登對、匹配。


    外麵,偉臣再問嘉勉有沒有空一起去聽音樂會。


    嘉勉搖頭,已經不需要工作作托詞了,是她不喜歡,對不起,她是個俗人,確實不甚愛聽音樂會。


    *


    周軫與倪父的正經事談了約摸四十分鍾,出來的時候,嘉勉已經不在院子裏了。


    那個姓邵的也沒在。


    他左右掃了掃視線,最後隻看到院落門口的嘉勵。有個物流公司正巧來送貨,簽收人是倪小姐。


    嘉勵以為是自己,結果一看是嘉勉的。剛想替她簽收,被送貨員告知,是四個木裝箱,全是易碎品級的包裝。


    寄貨方要求貨到後,啟封,當麵要倪小姐點收。確保完好無缺。


    整整四個木箱,全是各色杯子、盤盞,花瓶……


    嘉勵隨便翻出一個,咋舌得很,說這個牌子的餐具,一個杯托都上千的。


    那頭,嘉勉下樓來,周軫單手插袋立在門樓下,她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再靜默地走去院落門口,站定在門口的台階上,手扶著木柵欄,一字一字地聲音,很清楚也很冷漠,“退回去罷。”


    第26章 3.7


    嘉勉隨母親在x城的生活並不如意,不是經濟上的,


    而是母女二人如同半路夫妻磨合的小心翼翼。


    -


    季漁比倪少伍小六歲,當初她是他的病人,一個普通的外科手術,出院後是季漁主動追求倪少伍的。


    很順遂的結婚了,她有第一個孩子的時候自己年紀也不大,倪少伍陪伴她的時間畢竟有限,孩子到了八個月胎停了,引產下來大人受了許多罪。


    她那時情緒很不好,少伍甚至停了一段時間的工作來陪她。


    婚姻從來不是縹緲的概念,而是實打實的柴米油鹽,兩方都停了經濟的苦楚,隻有經曆過的人才懂。


    沒多久,季漁就緩過來了,她要少伍去上班,不僅僅是因為經濟,而是她喜歡的就是那著白袍溫文爾雅的倪大夫。


    她和嘉勉說到這段過去,最最後悔的就是因為一個男人而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季漁始終沒從第一個孩子的傷痛裏走出來,她始終覺得她的兒子是因為她的過失而沒的,六年後,她再懷孕了,然而生下的是個女孩。


    不是重男輕女,而是,她徹底明白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老天爺連騙騙我,都不肯了。


    原則上,她不是個合格的母親。


    她受不了孩子的哭,受不了那些屎尿,受不了丈夫滿心滿意全在孩子身上。


    少伍第一次發現她打嘉勉,也是被嚇到了。


    僅僅因為孩子連續尿濕了三次,春季本來就多雨,衣服來不及替換了,季漁讓一歲半的嘉勉光禿禿地站在那了,她那時的心是死的,她從來沒想到這無窮無盡的日子把自己過得如此窄巴。


    少伍和她吵架,讓她有什麽委屈苦楚衝他撒,不要為難孩子,她是你親生的。


    六歲前的嘉勉,小小年紀就很會看媽媽眼色,怕媽媽生氣怕媽媽不開心,


    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爸爸回家。


    -


    她們搬來x城的第一周,少伍的尾七那晚,季漁和嘉勉聊了許多,彼時嘉勉不過十三歲,生日都未到。


    季漁懊悔,懊悔這段婚姻,以及她的兩個孩子。


    她說她不適合婚姻,也不適合做個母親。


    離婚的時候,他們讓嘉勉自己選,嘉勉不假思索地躲到了爸爸的懷裏,那一刻季漁仿佛挨盡了一生的屈辱。


    時隔六年,她跟女兒道歉。說哪怕此時此刻,她依舊戰戰兢兢,怕她當不好一個母親。


    誠然地講,季漁脫離了婚姻,生活得很好。這六年來,她去過很多地方,認識了很多人,每逢她體麵地由人簇擁時,她甚至能忘記自己已為人母的前塵。


    為了更好地安頓嘉勉,她前後看過幾套房子,最後住在一套隻能賃不能買的美式公寓裏。


    送嘉勉上了私立寄宿學校,一個月回來一次,這樣她也有相對的時間工作、出差以及個人社交。


    嬸嬸定期打電話給嘉勉,她告訴他們的都是很好,事實也是如此,很好,說不上來的好。


    她像一件陳設,被很好地安置在這件公寓裏,處處細微小心地被對待。


    公寓裏時常有人過來,談事的、敘舊的,開半夜派對的。嘉勉從來不參與,關在房間裏看書,偶爾練琴,那些個朋友時常逗嘉勉,讓嘉勉給大家彈一曲,彼時她正在苦練鋼琴。


    季漁不肯,原則上來說,她是個很清醒的家長。我的孩子學樂器是了陶冶情操,是為了培養興趣,而不是為了給你們展示觀賞。


    梁齊眾也是她的座上賓其一。


    很長時間裏,嘉勉都以為他是母親的男友。


    直到那天晚上他們碰杯的契機是賀梁先生新婚,他左手無名指上確實戴著戒指。


    嘉勉對梁齊眾知之甚少,中間梁家因為生意合並轉移到浙江好些年,她再遇他已經是大學快畢業的時候了。


    梁齊眾一眼認出了她,而嘉勉朝他的合作夥伴解釋的措辭,也是,我母親的朋友。


    梁齊眾對此聽之任之。


    嘉勉因為他的緣故,順利拿到實習期的第一個offer.


    她卻沒有感謝他,生意酬酢的局麵,他光明正大地和她談話,問候她也問候她母親。


    得知季漁再婚了,梁齊眾比誰都意外,意外她這是又哪裏想不開了。


    嘉勉無聲地看著他。


    梁齊眾問她,為什麽這麽看著我?


    嘉勉無話。


    他和她的每一次交集,在嘉勉看來都是工作層麵,然而,某一次酒局之後,梁齊眾提出送嘉勉回去,他坦言,我和你老板遠沒有那麽多生意談。


    嘉勉看似聽者無心地回了則黑色幽默,梁先生知道穿與戴的區別嘛?


    人需要穿的都是不可省略的,


    而戴的相對而言就是配飾。


    很殘酷的是,婚姻的對戒,用的是戴。


    人隻需要戴戒指,而不是穿戒指。


    梁齊眾眼前一亮,隨即給她難堪,“所以你母親戴了兩次戒指。”


    他說倪嘉勉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她的母親同幾個繼子繼女都比同她和睦、自在得多。


    早知如此,當初她就不該來這裏。


    他說她的一對父母都很不該,一個不該那麽無私地上前挨刀子,一個不該那麽自私地和女兒有宿仇。


    “我是你,我就隻為自己活,活得痛快點,嘉勉。”


    梁齊眾提醒她,枷鎖也是戴,不是穿。


    嘉勉從他的車子上下來,冷漠地回應他,“這是我自己的事。”


    “還有,你遠沒有資格議論我父親。”


    -


    後來的種種,嘉勉一直不想用心去麵對,仿佛她一直知道,徒手畫不出圓滿的圓,


    她是一筆斷了筆鋒的字,早就沒有後來了。


    嘉勉有限的兩次陪梁齊眾應酬,被外人描白地有聲有色,無非是她多得梁先生寵愛。


    然而多數時間,都是梁齊眾在說,她像個鬆了發條的老時鍾,隨他去。


    他說和妻子分居很多年了,二人沒甚感情,但也不會輕易離婚。


    妻家這些年生意沒落了,全靠梁家提攜,他說,他和太太很和平,除了彼此不愛對方。


    妻子當初肯嫁給他,原也是父命難為,兩家生意的互為扶持。她協助梁齊眾挺過了繼承關,她從來沒有任何不是,如今為了娘家再和他保全婚姻,他願意護她也護她家人。


    嘉勉那段時間在看一個電視劇,裏麵的女主角是他們s市人,那段時間她確實很喜歡這個演員,梁齊眾為此才帶她出席,所謂地幫她追星。


    那晚,女明星是陪一個資產大佬來的。梁齊眾直言不諱地告訴嘉勉,對方是女明星的金主。


    嘉勉有時候恨他的殘酷。


    第二次就是碰到了叔叔那次,去之前,嘉勉認真跟梁齊眾開口,當她的不是罷,她不想這樣下去了,連同她的工作,……,她想脫離這個圈子。


    這裏毫無氧氣般地窒息。


    她從來不是他的第一個情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她也從來給不到梁先生想要的,她求他放過她罷。


    梁齊眾像拽小雞仔般地拖嘉勉到身邊,他問她,你又怎麽知道我要你什麽呢?


    我要你活在我眼前就夠了。


    他說他就歡喜這樣矛盾的倪嘉勉,頹靡與冷靜互相蠶食著,有時他希望她頹靡多一點,這樣的她是脆弱的寂靜的;有時他又希望她冷靜多一點,像把溫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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