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一想,也該是符與冰送的。


    但這並不公平,鬼的陽麵和陰麵本是相通,符與冰能見得著她,跟著她,看著她。


    趙戈卻隻能揣測著他是否在身後。


    符與冰像是能多出一隻眼來觀測她,但他的很多事情, 趙戈隻能猜測。


    好在現在趙戈知她在陽麵, 也知符與冰在陰麵, 每次出行時, 都會留意著陰麵是否在身後。


    沉默著反觀符與冰。


    反觀中,趙戈發現了一些曾經沒有注意到的事情。


    比如符與冰不怎麽能入睡, 就算是深夜的時候,對麵教堂的窗戶也是明亮的。


    再比如符與冰和她一樣, 對食物沒什麽欲望,除了那杯借口請她去喝的熱巧克力外,趙戈沒見過他對任何食物上心。


    符與冰的微信頭像是會變的,變來變去全都是小黃人。


    下雨時是撐著傘的小黃人, 晴天時是帶著遊泳圈的小黃人, 做禮拜時是頭戴十字架的小黃人,出訪時便是戴著眼鏡的小黃人。


    每天趙戈看著這些輪轉的頭像,都能體會到一些奇峭的趣味。


    看到符與冰隱藏在很深處的童心。


    如同螢火蟲的亮光, 在夜色裏抖動著心裏的雀躍和迷你的太陽。


    可愛,有趣。


    如果不是因為這頭像,趙戈絕不會把可愛這詞和符與冰聯係起來。


    觀測中,趙戈發現符與冰其實很少笑。


    尤其是獨處著坐在椅子上看書的時候,臉基本是沒有神情的,身影在棕櫚樹下,甚至有些陰沉。


    符與冰基本上都是一身黑,看上去就更沒有什麽人間氣息。


    偶爾有信徒從他身邊經過,他打招呼的時候,那種笑也是不達眼底。


    漠然。


    符與冰似乎情緒波動不大,基本上對事物都是漠視的態度。


    笑容是漠然的保護色。


    眼神看起來那麽真誠,但舉止都是避開的狀態。


    在符與冰眼前的那些信眾也許看不出來,但是趙戈站在道觀裏往教堂看,卻是能看得清晰。


    這種冷漠趙戈在符與冰當初給那個新生兒做儀式的時候就音樂有所察覺,教堂裏的弦樂有多龐然,他刻畫十字架的動作就有多輕淺。


    以前的趙戈隻覺得是他年齡小,閱曆不如那些老神父,對儀式也就不上心。


    現在相處下來,趙戈知道符與冰是不喜歡這些‘形式’。


    他隻不過是在跟著其他人走流程。


    形式這件東西,說不重要是真不重要,隻不過是隨著時間變化的、浮於表麵的東西。


    但是說重要又很重要。


    如果沒有形式,宗教可能就吸引不到什麽看客,更毋論什麽信徒。


    如果趙戈連個提筆畫符的形式都沒有就憑空為人算卦,可能連十塊錢一卦都賺不得便被砸了招牌。


    人間的各種名詞又都是形式,標簽一樣的東西,浮滿了白日一般的燥熱氣。


    ‘喜歡’這個詞,也是一種形式。


    是感情的某種定義。


    枝蔓和枝蔓相扣,手和手相牽連,就算趙戈再怎麽愚鈍,也知道她和符與冰之間的關係變了。


    不可能是親情,也不可能是友情。


    哪家的友情是見著麵就臉紅的關係。


    現如今她一見符與冰就升騰起一股白日的燥熱氣,血色上臉,再深厚的友情也不可能是這種情形。


    這幾日符與冰總往她這裏來去,有時她正寫著安神符他便來了,屋簷上的搖鈴晃動,趙戈的心也跟著亂晃。


    趙戈本來就在觀測著他,這一來一回,便注意起更多的東西。


    比如他側臉的輪廓,他下頜角的線條,他時不時投來的視線。


    符與冰思考的時候手會放在桌上敲動,有一下沒一下,戒指鏈跟著手晃動。


    他看書不喜歡看太厚的,總是拿著很細薄的冊子,看得很快。


    符與冰雖然不信奉基督,卻經常看的是基督教的冊子,偶爾看完了還會跟她說些生僻的知識。


    他說以撒神父的‘以撒’在古猶太語裏是‘喜笑’的意思。


    《聖經》裏也有‘以撒’這麽一個人,‘以撒’的父親曾經在神的考驗下把以撒帶到山上,準備殺了他,獻祭給天神。


    “阿姐…這些在典故裏引申的故事到了現實卻變了味。”


    符與冰看向趙戈。


    “書中的以撒因為耶和華活下來了,可現實生活中存在的往往不是耶和華,是大鬼,被放在祭壇上的以撒不會被救下,刀最終會割破喉嚨管。”


    符與冰說這話的時候趙戈正盯著他手指間的戒指鏈愣神,反應過來後才知道符與冰是在說他和她的處境。


    在說大鬼祈邪。


    “書中的典故隻是形式。”


    趙戈抬眼看向他,計算著符與冰最近來她這道觀的次數。


    “祭祀也隻是一種形式。”


    “但無論哪種教宗,祭祀的概念都模糊不清…大多形式到了權力手裏到底會變了味,人命被當成牛羊後,好像祭祀就變得高貴了不少。”


    “把人命當牛羊的也隻是個例,除了蠱惑人心的大鬼外,其餘的教宗形式無非是繁冗些。”


    “不僅是繁冗。”


    符與冰的手指輕聲敲了敲桌子。


    “形式多了,儀式多了,就會讓信徒產生條件反射,一代一代傳下來,就信以為真…阿姐你說說,這些形式到底是在洗禮,還是在…洗腦?”


    他說得偏頗,卻還是有一定道理。


    “這要看掌握形式的權力,看那些權力的出發點,到底是為什麽拯救一群人…”


    趙戈盯著符與冰。


    “還是想掌控一群人。”


    她接著說。


    “早些年代的時候,教宗需要先掌控那些人才能拯救他們,但是現如今人們的精神已經有了大的進步,如果這些權力再想著掌控,就真的是…別有用心了。”


    “阿姐認為形式重要嗎?”


    “有的事上重要,有的事上不重要。”


    “那阿姐說說…什麽事上形式會重要?”


    符與冰卷起手中的冊子,身體前傾著看趙戈。


    看到他的眼神後,趙戈又不自覺地移開視線。


    符與冰的眼神總是這樣,像是有個冰化成的鉤子,突兀一見總覺得心裏慌。


    或者隻是因為她心境變了,才會一見便心慌。


    吞著蝴蝶的心慌意亂。


    “形式…”


    這兩個字也是趙戈最近幾天一直思慮的事。


    形式二字,關係二字。


    有關符與冰。


    “我覺得…如果事或人足夠重要,那麽形式也跟著變得重要起來。”


    趙戈斟酌著用詞。


    “畢竟活在人間,不可能隻有本質。”


    “就比如…”


    趙戈抬眼看向符與冰,頓住。


    她深吸了一口氣,把這幾天她從觀測的、思慮的、探看中所得來的勇氣全都提起來。


    勇氣化為主動。


    “如果說心動是本質。”


    趙戈抬眼盯著符與冰,盡量讓自己語氣平穩。


    “那麽話語的坦白就是形式。”


    符與冰眼神怔愣住。


    “阿姐…”


    在符與冰說出話前,趙戈把心裏的熱氣全都提起,化為嘴邊的話語。


    “我喜歡你。”


    聲音顫抖,卻帶著思慮了許久的堅定,以及仲夏的沸騰。


    趙戈又重複了一遍。


    “符與冰,我喜歡你。”


    她盯著符與冰,眼眸卻酸了。


    原來形式二字,要耗盡人的勇氣。


    再不說,她怕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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