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什麽神情…我沒什麽大事。”


    這眼神, 就差把擔心二字寫在眼睛裏。


    趙戈懷疑自己在符與冰心裏比冰渣還要來得脆弱。


    本來心情還很悶澀,但看到符與冰的神情後,趙戈反而覺得有些好笑。


    帶著自嘲的好笑。


    他人叫她一聲道長, 請她來安神,她卻自己的神都安不了。


    連自己身上的邪都驅不了。


    滿瓶不動半瓶搖。


    “我真沒事。”


    趙戈看著符與冰,想起醫院裏那段勾著手指的時光。


    好像每次要出什麽大事的時候,總有他在她身旁。


    雖然沒有畫下安神符,但是抬眼就能看見符與冰,就如同給她貼上了無形的符咒。


    冰氣消暑。


    “你都聽到了?”


    趙戈一邊裝作不在意地問,一邊從木桌下抽出宣紙。


    “都聽到了。”


    “他跟我說起了趙剛…”


    趙戈把宣紙放到桌上,攤平。


    “走得太急,還沒來得及問他到底是怎麽認識趙剛的。”


    答案就在眼前,擦肩而過。


    “阿姐…”


    符與冰看向趙戈。


    “一定要知道答案嗎?”


    “總該是要知道的。”


    “一定要去接近那些人嗎?他們有他們的宿命。”


    “可也與我有關,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說是我讓他們感染的。”


    “自有因果。”


    “話雖不錯。”


    趙戈從長袖中掏出毛筆。


    “但作為因,又怎麽從他們的果中抽身。”


    趙戈知道符與冰是在擔心她,而她的應答顯然故作清明了些。


    聽起來越清明,趙戈心裏就越覺得好笑。


    並不是她清明,而是不得不去摻和這趟渾水。


    她也想不管不顧,但趙戈知道大鬼不會放過她,記憶裏的趙剛不會放過她,耳邊的沸水也不會放過她。


    符與冰說的對,善和惡是相對的。


    讓她看起來清明的本質不是善,而是埋藏在她心底的懦弱。


    “我做不到不管不顧…”


    趙戈勾起自嘲的笑。


    這場對話裏,她讓符與冰成了惡角,襯得她好像有多無私似的。


    但趙戈知道她自己才是這場對話裏的惡角。


    完全是仗著符與冰對她的縱容和擔心,佯裝清明。


    吃定了無論她選擇哪條路,符與冰都會陪著她。


    從九年前開始,符與冰就一直陪著她。


    方才醫院裏若有若無的手指勾起,讓趙戈逐漸明白起來,符與冰一直都在。


    林蔭長在晝夜兩端,另一端的枝蔓一直陪著她。


    從來不是她在縱容符與冰,符與冰也在縱容著她。


    “那我陪著你。”


    符與冰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如趙戈想象般縱容。


    他眼中的笑意讓趙戈手中的毛筆顫了顫,於是她也跟著他笑起來。


    握緊手中的毛筆。


    燥熱氣從骨子裏往外鑽,眼睛帶著些許地下來的刺痛。


    趙戈落下毛筆,突然開始好奇一件事。


    好奇符與冰對她的縱容到底到何種程度。


    “你別動。”


    趙戈一邊在宣紙上落筆,一邊抬眼看符與冰。


    “我想畫你。”


    “畫我?”


    符與冰笑起來,坐直身體。


    “好…”


    趙戈從小就研習《畫仙道》,知道怎麽落筆,怎麽算是姿態端正。


    也摸索出如何用畫來探測些許未來的道法。


    就比如說給老侯畫的空碗,以及曾經給馮三喜畫過的家事。


    還有在教堂裏給符與冰算的卦。


    姻緣卦。


    眼下趙戈的毛筆雖然在畫符與冰,卻也是在畫他的卦。


    落筆很慢,墨水在宣紙上延申。


    相生相契,陰陽相合,確實是段好姻緣。


    這姻緣裏也確實有她。


    嘴角爬起不明顯的笑,趙戈抬頭看符與冰,再低頭落筆。


    符與冰全然盯著趙戈,用一種開放的姿態讓她打量他。


    畫了這麽多年,趙戈的畫技她自己知道,也從主顧的嘴裏聽到不少評論。


    馮三喜第一次見她時就已經把她的畫說得很通透,是‘愧為南昌畫仙後人,你信不信我到消費者協會投訴你’的水平。


    會算卦,卻不會畫。


    符與冰的眉眼這麽好看,到了她的筆下卻成了兩根粗線和兩個橢圓,再加上鼻子一條豎線嘴巴一條橫線,完全是五官混雜的狀態。


    定下五官後,再畫一個大圓,便是囊括五官的頭顱了。


    趙戈畫得差,卻畫得比誰都認真,每根線條都是仔細看完符與冰之後才落筆的。


    可惜眼中的是一幅模樣,畫出來又是另一幅模樣。


    畫法有多奇崛,趙戈的姿態就有多認真,畫完後收起筆,甚至帶著股‘大家’封畫的神情。


    趙戈勾起唇角,把自己的畫遞到符與冰跟前。


    符與冰低頭看著趙戈的畫,完全被她半個小時的成果給震住了。


    趙戈笑著看符與冰,符與冰低頭看宣紙上的火柴人。


    “好看嗎?”


    趙戈勾起唇角。


    符與冰看向趙戈,把宣紙收到懷裏,笑意上了眼。


    “好看,阿姐畫的我,那這幅畫就該是我的了。”


    趙戈點頭,一陣筆墨含糊,把白日裏的疲倦忘了個幹淨。


    她知道自己畫得不好卻還是問了,符與冰知道她畫得不好卻還是喜歡。


    原來縱容,真的可以讓人恃寵而驕,忘卻白日喧囂。


    這畫沒畫好,但卦卻算好了,也圓了她的好奇。


    畫仙成卦,卦曰:縱容之深,可成姻緣。


    趙戈轉過身,把嘴角不明顯的笑藏住。


    第四七章 四七白


    縱容不是單向的。


    符與冰有縱容她的地方, 趙戈必也有縱容他的地方。


    就譬如這幾日,趙戈發現無論她走到哪裏,其實符與冰都跟在不遠處。


    便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往日那些所謂‘巧合’的相遇,全然都是有意為之。


    趙戈想起之前掛在道觀上的那個小白盒, 盒子裏麵的創口貼她還沒有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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