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主看著眼前的年輕舉子, 有些想不起他是誰:“你是何人?似乎有點眼熟。”鍾康盛麵上一僵,忙不迭地笑道:“我是舒州解舉人鍾康盛呀!”小郡主瞬間便想起來了, 她驚詫道:“你真的來了洛陽啊?”“下個月便要省試了, 我自然在此。”鍾康盛笑吟吟地說道。小郡主一想,似乎也有些對。“那你不在邸店讀書, 在此做甚?”小郡主又問。“讀書讀得太累,我聽聽聞燈節熱鬧,便出來走走。可沒想到這麽有緣能遇上你……們。”鍾康盛可沒忘了還有溫善在邊上。他發現溫善似乎一直都不曾言語,而邊上還有一個和小郡主長得幾分相似的女郎,正盯著他瞧, 眼神銳利得讓人心驚膽戰。他忙問小郡主:“這位便是你的阿姊了吧?”小郡主再度瞪眼:“你是如何得知的呀?”鍾康盛粲然道:“在你所提的人之中,數令姊和溫巡省使出現的次數最多, 可見你們相處得不錯。在燈節這等喜慶的日子裏,也隻有你們三人出現,所以我鬥膽猜測這位是你的阿姊。”小郡主拍掌道:“從今日裏, 你升為我見過的人中第三十四聰明的。”雖然升了一位,而且還是無關緊要的排名,可鍾康盛的笑容真誠又燦爛, 可見他是真的很高興。他如此高興,可有人的臉上便沒什麽笑容了。鄴純之眯著眼,覺得這個出身貧寒的解舉人明顯就對她的妹妹有所企圖,莫說他如今沒有功名,即使一朝能進士及第,也不一定有資格娶鄴嬰之。不過她發現似乎有人比她更加不高興,如同身邊一直沉默不語的溫善。要知道溫善似乎很少將心思擺在臉上,如今她沒拉著臉,可也顯得異常了。“你們聊,我和溫丞到邊上走走。”鄴純之忽然對小郡主道。小郡主愣了愣,她還想和溫善獨處呢,怎能把機會讓給了阿姊?忙拽著溫善的衣袖,對鄴純之道:“不必,我們都聊完了。”鍾康盛有些尷尬,他還有很多話想對小郡主說的,最好能問到她是哪家的小娘子,可自己似乎不大受歡迎。其實自己出身貧寒,他也料想很難融入到這些世家子弟的圈子中的,而且男女有別,他似乎確實不該賴著她們,於是很識相地說自己約了同窗一起逛燈市。見他還算識相,鄴純之對他的厭惡倒是少了些。除了在鍾康盛跟她打招呼時頷首回應外,沒說過一句話的溫善此時終於舍得開口,不過她對小郡主道:“我聽聞梅園有一家酒肆用梅花釀酒,名為‘梅花醉’,香醇厚滑、口感十分好。還有旁邊的一家從食店有一種花餅,以各色花瓣為餡料製成的炊餅,皮酥脆、餡香甜。”小郡主咽了咽口水,奇道:“我怎麽不曾聽聞還有這種餅?”“這是廣南西道那邊的特色飲食,不過因其餡料味甘甜,故而在此賣的很少,隻有南邊甜口的人喜歡吃。今日五湖四海的人都匯聚在此,賣得不會比平日少,去得慢了,估計就賣沒了。”“在哪兒,快帶我去買!”小郡主道。兩個婢子帶著她匆匆地往那家從食店趕去,溫善收回目光,與鄴純之的目光碰在了一起,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一絲探究。“你特意將她支開,所為何事?”鄴純之問到。溫善與之隔著半步的距離並肩走在花瓣鋪滿了青石磚的小徑上,身後的仆役亦步亦趨地隔著幾步的距離跟在後麵。“臣聽聞郡主將田蕙調入了許王府?”鄴純之垂眸思忖了片刻,道:“我先前覺得有些奇怪,幼寧為何忽然請我將她調入許王府,雖然她沒有告知我為何,可這是她難得一次找我幫忙,我自然會幫她。如今想來,有溫丞介入此中,倒也是料想之中的事情。”溫善微微詫異,小郡主和田蕙似乎隻見過一次麵,她為何忽然請鄴純之將田蕙調入許王府?見溫善擰眉沉思,鄴純之問道:“溫丞和田肅可有幹係?”“到司農寺述職之前,從未知道此人。”鄴純之倒相信她,畢竟曾經的溫善可是一個傻子,哪會有過多的人際交往關係?想到此,她倒是對溫善如何從癡傻到如今的逆轉而產生了興趣,可眼下並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那你跟田蕙有糾纏了?”“糾纏”一詞過於曖昧,若是性別不同,怕是便扯上了男女之情了。鄴純之這般問,讓溫善有些哭笑不得,忙不迭地說了實在話:“臣說不曾有糾纏,郡主是否相信?”溫善忽然想到了田蕙送的佩囊,裏麵的書信是否被小郡主看過?可是據賀顧所言,小郡主隻問了佩囊的來曆,若她看了裏麵的書信,便不會再有此問。溫善從未懷疑過小郡主的人品。如此一來,難不成是田蕙的娘親龔氏跟她說了什麽,她見田蕙可憐,故而想將她調到許王府去?“臣倒是有些不解,郡主何以願意將田蕙調入許王府去?”溫善此問看起來有些重複,畢竟鄴純之才剛說完她這麽做是因為鄴嬰之找她幫忙了,可仔細一琢磨便能發現溫善問的是鄴純之為何會冒著風險親自辦此事。鄴純之心思剔透,很快便明白了溫善的意思,她道:“你覺得儲君會出自哪一脈?”鄴純之問得很輕,可卻像一記重拳狠狠地砸在了溫善的心頭,震得她有些發愣:這南安郡主竟如此直白?便不怕禍從口出?可隨即一想,討論這些似乎也非什麽掉腦袋的事情,而且鄴純之不像是在試探她。她還未回答,鄴純之便道:“不管出自哪一脈,都不會是我們。”溫善沉默了,她倒是還記得一個傳聞,孝明皇後薨逝前曾勸女皇不要讓江山落入外人之手,那畢竟是太上皇一手打下來的。且不管傳聞的真偽,若是為了鞏固皇權,無疑挑選宗族的血脈更容易穩固江山。這些皇族子弟中,除了高郵郡王一脈和向王與太上皇關係最為近外,便屬汾陽郡王和鄱陽郡王兩支是流著鄴氏的血液的。而且女皇和鄴純之這一輩之間還有一輩,她的輩份小,希望也小。不過曾經許多人因女皇對鄴純之等皇族子弟的恩寵而猜測女皇不會拘泥於血緣關係,若是能培養出一個出色的儲君,血緣關係淡一些也無妨。如今聽鄴純之親口所答,溫善覺得那個傳聞似乎真實了一點。“可聖上對郡主很是恩寵不是?”女皇看得出來對鄴守真、鄴純之等出色的皇族子弟也很是欣賞,那些好看起來並非作假的。“姑祖母對我們確實很好,我在她身邊受她言傳身教,可她準備為我賜婚是出於慈愛,希望我日後能過得好。”溫善不願去揣測,卻也有些理解女皇對鄴純之的愛護之心。因為鄴純之如今爬得高,便容易招人嫉妒。若有朝一日她無法繼承皇位,新的繼位者是否會容忍她便說不準了。女皇為鄴純之賜婚的人選,將來必然是能護佑她的。而鄴純之正因如此,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上多了一個把柄,便是將田蕙調入許王府。別人過分解讀也正好,若能腦補出女皇會因此而不悅、疏離她,倒可以減少別人的嫉妒。話題似乎有些敏感,小郡主也正是此時提著一壇酒和一包花餅回來,倆人便不再聊此話題。鄴純之也遇到了熟悉的人,受其邀請,便舍下小郡主和溫善離去了。沒了礙事的人,小郡主輕鬆了不少,和溫善到一處僻靜的草地上坐下,抓著溫善的衣帶問:“你跟阿姊說了什麽?”溫善不答反問:“對了,嬰之是否知道田蕙的下落?”小郡主心跳加速,忙抓著熱乎乎的花餅放入口中,含糊其辭:“田蕙,誰啊?”溫善扯開酒壇子的封口,一股清幽香醇的味道蔓延開來,有些許酒味,也有淡淡的梅花香。小郡主以為自己蒙混過關了,將酒盞擺開來,道:“這酒盞是那店家送的,隻有兩個,還好阿姊走了。”“買酒還送酒盞?”“是呀,興許是那店家瞧我長得花容月貌、國色天香,所以送了。”溫善沒捧她的場,而是自顧自地倒了一盞梅花醉嚐了嚐。這酒自然不會是隻用梅花作為酒曲原料,所以度數不算高,且有一絲甜味。小郡主見她居然這麽不給自己麵子,便抱著她,將腦袋擱在她的肩膀上,“凶狠“地道:“你是不是覺得我說的不對?”不遠處路過的行人看見倆人言行舉止頗為親昵,雖然她們長得都頗具姿色,可怎麽看都有些怪異。溫善笑了笑,將酒盞推到她的麵前:“剛囫圇吞棗地吃完花餅,不渴嗎?”小郡主覺得嗓子還真的有些幹,也就放過了溫善。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更~~第57章 拒禮(加更)一直到華燈初上, 燈節的氣氛才到高-潮之處, 溫善和小郡主再度碰上鄴純之,便一起用過了晚食,再去看花燈。因溫善明日還得當值, 戌時正便與姐妹倆道了別。鄴純之見小郡主不大高興,便道:“今日溫丞也陪了你一日, 何需皺著一張臉?”小郡主收斂了神情,她哪裏是因為不滿足而不高興的?溫善確實陪了她一日沒錯, 可倆人幾乎都沒有私密的空間做些親密的舉止。溫善又是個注意形象的人, 在外可是一點也不肯親她,她也沒尋到機會一親芳澤, 自然有些遺憾。然而最讓她悶悶不樂的是,她覺得溫善今日興致似乎不高,溫善不開心,她又哪裏能打起精神?鄴純之道:“你當初為何要將田蕙弄到府上?”小郡主轉念一想,莫非是溫善知道了此事, 所以她剛才開口試探,可自己沒說實話, 故而溫善不高興了?而阿姊這麽問,那必然是她們剛才說了什麽!“阿姊,你跟溫善說了田蕙在許王府?”小郡主緊張地問。“溫丞本是司農寺丞, 那田蕙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她隻要稍加盤問,自然能知道田蕙來了許王府。你這般緊張, 我倒是越發好奇了,你跟那溫丞隻是閨中好友而已?”鄴純之的目光太過於銳利,小郡主被她盯得有些心虛。想到自己無意中得知許王因為鄴純之的舉動而嗬斥了她,自己都還不知道一時的私心原來給鄴純之帶來了如此後果,便很是後悔自己當時沒有深思熟慮。那日田蕙到了許王府後,鄴純之被女皇查問她與田肅的關係之事也就傳入了許王的耳中。許王逼問鄴純之此舉時,她恰巧去了鄴純之的芙蓉園,便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她也想跑去跟女皇說是她的主意,與鄴純之無關,可左思右想,發現這舉動還是太魯莽了。最好的彌補方式其實是讓女皇原諒田肅,如此一來,女皇也不會再因此而怪罪鄴純之。她想了想,仍舊不能說實話,道:“不然呢?我見那田蕙在司農寺隻會被人欺負,而龔氏又想念她,讓她到許王府有何不可呢?”這說辭過於敷衍,但是鄴純之也沒有追問下去。小郡主心裏還在琢磨溫善為何會不高興,也沒了興致繼續逛,便回了許王府。元宵過後,齊聚洛陽的解舉人也再度將心思投入到書中去,小郡主也每日捧著書解讀。至於溫善,則因衙署的事務而忙得不可開交。很快便到了二月初八,朝廷舉行省試的時候。省試由禮部負責,考試的地點在皇城的禮部南院,隻有通過了省試者才能參加殿試。這一座座城,便象征著一道道關卡:隻有通過了解試,才有機會踏入皇城;隻有通過了省試,才有機會踏入宮城;隻有通過了殿試,才能由宮城而出,騎馬遊街,享受世人的羨慕、追捧……本朝的科舉考試十分嚴格,不僅有謄抄還有糊名製。而且太上皇還獨創了一種方法,便是監考和批閱卷子的人不能一樣,且要在考完後,再讓各個批閱卷子的學士抽簽,抽到明經科的便去明經科,進士科的去批閱進士科的卷子,諸科的一樣。如此一來負責批閱卷子的學士便需要學識淵博之人,不管是進士科、明經還是諸科,都該手到擒來。而這在朝廷選拔考官之前就考核過的,鮮少會出現濫竽充數的考官。加上懲處作弊的嚴厲手段,也一定程度上減少了作弊的可能性。溫善自認為自己這輩子似乎都無法當考官,所以對此也不怎麽關注。隻是在省試結束,試題被透露出來後,楊傑等人議論紛紛,她也不得不聽了不少詳情。比如說進士科其中一道策論題是關於政、軍、財、法和監督的,此題難倒了許多舉子,就連韓子戊等都在閑暇時琢磨著這道策論。街上、邸店裏,隻要有舉子的地方,必然會議論此題。原因無他,隻因在溫善作為巡省使出巡之前,便有人提出了每年都派巡省使和監察禦史到各地,辦事效率低不說,還耗費人手和損耗錢糧。倒不如設立一個專門的機構負責此事,可以減少別的衙署的人員調動,也能提高效率。而進士科的這道策論題便是當時受到各方爭議的地方,若真的設立了如此一個機構,自然是加大了對地方的掌控,且能對各地官吏上下勾結的腐敗行為進行約束和警示……然而若是要改革,則勢必會影響廣泛,支持的人有,反對的人也多。這次的題未必不是女皇的意思,她想看可行性,若未來的朝廷棟梁都反對,可見實施的難度會有多大。溫善沒有參與到議論中去,她尋了個休沐日,帶著佩囊到了許王府。溫善本打算先去找小郡主,再找田蕙說兩句話,可不曾經田蕙先於小郡主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女官人回來了?婢子見過女官人!”溫善打量了她一眼,見她氣色似乎比在司農寺時好了許多,而且神情有些輕鬆,可見她在此過得不錯。“也是,龔氏便在此處,母女重逢,自然是欣喜。”溫善暗暗地想。點了點頭,道:“我回來有一個多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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