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李安然被李若萱背進了暗道,有楚狂死守著,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偏偏楚狂那男人很能打,他身後那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也很能打。


    麵具人後怕,那李安然什麽時候訓練了這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一個個如此精銳,若是沒有楚雨燕那步棋,這李安然就有資本反手一擊。


    最讓他後怕的是,冷月,項君若,竟然沒有死。他怎麽可能沒死呢,他竟然能在風華宮全身而退,竟然還落到了李安然的手裏!


    一直以來,除了李安然,他不覺得有能夠和他相抗衡的敵人,因為會武功的不一定懂毒,懂毒的人不一定會武功。像李安然那樣精於毒又武藝高超的人,放眼今日天下,他一人而已。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麵具人不開心。他非常焦灼。


    琳兒捧著一盅紅豆蓮子百合湯,給他送來。他喝了幾口,被冰鎮過,清涼,爽口的微甜,淡淡的苦。


    他看琳兒。


    琳兒的嘴角隱著笑,波瀾不驚。


    竹下清風拂過,這個女子也宛如竹下清風。


    麵具人突然歎了口氣,“琳兒你說,李安然死了嗎?”


    他第一次和她提起外麵的事,他突然就想聽聽琳兒的意見,他突然感覺,或許,他麵前這個如清風如泉水般的女子,可以對世事有一種特殊而準確的感應。


    不想琳兒對他說,“叔叔,我不知道。”


    她說她不知道。麵具人突然笑了一聲,將手裏的羹湯甩了出去。


    琳兒看著那不算很精美的瓷器在不遠處的草地上碎裂,遂走過去收拾。她拾起瓷器的殘片,低著頭回避,走了幾步停住回頭,對麵具人道,“琳兒不知道李安然是不是還活著,但卻知道叔叔你,應該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麵具人哼了一聲,不說話。


    看著琳兒走遠,他突然想知道,琳兒回去後,幹什麽?


    他突然有些疑惑,原來的時候自己經常不在家,琳兒一個小女孩兒,真的就是整天在閣樓上看書,或是,照顧花草嗎?


    他這樣想著,跟了過去。


    琳兒安安靜靜地回到房間,拿了本書,到林蔭裏的秋千上,靜靜地搖晃,靜靜地看。


    這丫頭,真的這麽不寂寞?這丫頭,剛跟她發了頓脾氣,她一點不委屈?


    麵具人突然疑惑,她都在看什麽書?


    這個問題讓他有一點心驚。有些東西,不一定是要教她的,她自己也是可以學的。


    她擅長培植花木,她十多年一直在讀書。這丫頭,這丫頭,都這麽久,她應該是一個用毒的高手了吧?


    為什麽原來以為她不懂武功,不懂毒?


    麵具人悄悄站在她的麵前,琳兒合上書,從秋千上站起來,喚叔叔。


    麵具人似乎笑了一下,他直接問她,“琳兒看了那麽多書,無論醫術還是用毒,琳兒你,應該不會差吧。”


    琳兒道,“琳兒隻是看書,懂一點,從來沒用過。”


    麵具人道,“琳兒想不想,用一用試試手。”


    琳兒疑惑道,“叔叔的意思?”


    麵具人道,“外麵的那個楚狂,你去殺了他!”


    琳兒手裏的書,轟然而落。


    麵具人盯著她,問道,“怎麽了?不想幫叔叔嗎?”


    琳兒道,“叔叔我,我不敢殺人。”


    麵具人道,“用毒本來就是殺人於無形的。誰叫你真刀真槍去殺人了,若論真刀真槍,世上的人很少能敵得過楚狂。讓你去犯險,叔叔我,怎麽能舍得。”


    琳兒垂首道,“叔叔您,想要我怎麽做。”


    麵具人道,“江湖中沒人認識你,你還記得望洋之歎嗎?”


    琳兒抬目望著他,麵具人笑道,“鎮痛的良藥,致命的毒,拈花微笑沒有痛苦。琳兒你的琴彈得好,接近楚狂應該不成問題。”


    琳兒淡淡笑,不語。麵具人望著她道,“怎麽?”


    琳兒道,“好,我去。”她轉而拉住麵具人的手笑道,“那,叔叔你就不要生氣煩心,好好吃東西吧,我去,您安心等我回來,一定,不會出問題的。”


    麵具人突然開懷,突然很想笑。她生活在自己身邊這麽多年,溫順的,乖巧的,貼心的,會撒嬌的小女孩兒,已經長大了。


    長大了。這麽多年,他養的是一隻狼還是一條狗,他養的是貼心的女兒還是離心的仇人,馬上就可以看到,馬上就可以知道。


    他什麽也沒教,希望她什麽都不會,隻是傻乎乎一心依賴信任自己。他願意保護她,給她世界上最美最靜謐的天堂,給她一個優秀的男人,隻要她承歡於膝下。


    可是這孩子聰明,她愛讀書,她早就已經學會了用毒,還悄無痕跡。


    淡月。漆黑的夜,荒涼的菲虹山莊。


    斷壁殘垣。昔日的繁華隻剩下野草,在瘋長。


    瘋長的野草,蟲鳴蛙叫。世界永遠是繁盛的,要麽是人的繁盛,要麽是它們的。


    或許,每一塊石頭上麵,都曾經是人的屍體。琳兒就坐在一塊光滑的石頭上,衣襟旁爬過碩大的蚰蜒。野草這麽繁密,那麽多的蛙蟲,一定有蛇。


    她無所懼,彈琴。


    楚狂就在旁邊的安然堂。沈紫嫣和沈複被斬鳳儀帶回了問鼎閣。


    夜半的琴聲。毀滅的菲虹山莊上,美而詭異的,彈琴的白衣少女。


    項君若的臉越發白,他的青筋暴起,幾乎隱忍不住要叫出聲來。琳兒!琳兒怎麽來了!


    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靜靜地望著,不動聲色。


    曉蓮靜靜地看。幾乎是含著笑。這曲子,陌生,但美妙。


    楚狂玩著刀,看看外麵的女人,看看項君若的神色。笑。


    項君若起身要出去,楚狂一把將他按下,在他耳邊道,“是你妹妹還是琳兒。要是你妹妹,你出去,要是琳兒,我出去。”


    項君若對他耳語道,“琳兒。”


    楚狂道,“好,我去。”


    楚狂沒有帶刀,懶洋洋地,笑得很綺豔,他隨意往地上一坐,往殘壁上一靠,野草到他半個頭。


    淡淡的月光,看到那少女美麗的臉。


    他叼了根野草,放在嘴裏玩。饒有興致地聽,幾乎閉上了眼。


    琴停止。他挑目望著琳兒笑。


    琳兒的襟懷是綻放的曇花。幽遠不絕的香。


    琳兒歎氣。


    楚狂半眯了眼,笑了。


    他悠然道,“姑娘好美的琴,能否,借琴一用?”


    楚狂說完拿過琴來,彈奏。


    然後倒地,一捂胸口,噴出一口血來。


    曉蓮驚呼,欲衝出去,被項君若一把拉住。曉蓮道,“四哥受傷了!”


    項君若隻是抓著她,不說話,曉蓮望著他,他蒼白的臉,神情很堅定。


    楚狂擦了擦嘴角的血,笑道,“姑娘這是什麽毒,這麽厲害。”


    琳兒看著他驚怖道,“你,你……”


    楚狂道,“我怎麽?這麽美的姑娘也敢放出來,你應該慶幸,斬鳳儀他不在。”


    楚狂說完一把抓過琳兒的腕子,捂著胸口道,“怎麽我心裏這麽難受呢,我失去我所愛的了嗎,怎麽會,這麽難受?”


    楚狂仰天歎了口氣,撫著胸道,“原來人在世上這麽多痛楚無奈啊,要如何是好才對啊,如何是好才對呢?”


    楚狂鬆開琳兒的手,仰躺在地上,歎息道,“天蒼蒼野茫茫,為什麽人就這麽渺小呢,什麽自己都控製不了,麵具人!毒死我很容易,我可要搭上個墊背的!其實這樣死也不錯,找這麽一個大美人跟我同死,我不是斬鳳儀,可我也是男人啊!有句話說的對,男人都好色的!”


    淩空閃下一個人來,有劍光。楚狂側身一躲,搶了劍,一劍結果。


    他吹著劍上的血,一劍橫在琳兒的脖子上,笑道,“麵具兄你還真是善解人意,知道我要殺人,就給我送了把劍來!”


    天地突然一片寂靜。沒有聲息。


    沒有麵具人在一旁的跡象。楚狂湊在琳兒的臉邊,笑道,“看來應該跟你要解藥了,拿來!”


    琳兒道,“我沒有。”


    楚狂用劍托起她的臉,笑道,“你沒有,就別怪我不客氣先殺了你了!”


    麵具人突然出現在殘壁的暗影裏。楚狂見他現身,突然撇下琳兒一劍朝麵具人砍去!


    他用的還是刀的手法,可是那把劍比他的刀輕飄多了,麵具人聽到風聲,躲閃,楚狂突然朝他噴了口血,斂笑不笑,表情七分得逞三分捉弄。


    他倒在野草上,身下的碎石咯得他好疼。


    麵具人突然知道,中計了!


    他對楚狂這個男人還是有點忌諱的,畢竟被他一刀削去了左邊的膀子。這男人對危險極其敏感,直覺非常厲害,這對他來說幾乎就是一種本能,接近原野山林裏動物的本能。要琳兒去接近他,本來就是有幾分危險的。


    剛剛這男人身上有一種劇毒,帶著血噴向了他。大部分他都躲開了,可是後脖子有一點麻麻的感覺,應該是,毒入肌膚了。


    麵具人怔住,硬著身子。上次李安然暗器裏的毒並沒有完全解開,現在不知道又被中進了什麽東西。


    楚狂在地上燦然一笑道,“怎麽樣,換解藥吧。我二哥知道我不懂毒,難免要挨欺負,早就為我準備好了,你看,你再精於毒,弄出解藥也要時間,我若是死了,你萬一真的解不了自己的毒,怎麽辦呢?”


    麵具人僵住,他發現自己自從李安然出事以後,好像變笨了。真是奇怪,他一個用毒的大家,怎麽會著了楚狂的道?他忽視楚狂了,沒想到這個一向慣於拚命的男人突然會用毒。


    楚狂突然歎了口氣,仰天笑道,“這樣死在野草裏真不錯呢,滿天星光,你真是天才啊!給我找了一個這麽舒服的死法,我不和你鬥了,我這就去死了。”


    楚狂的表情空明恬淡,麵帶微笑,很美。


    望洋之歎要毒發了。


    麵具人一把扼住楚狂的咽喉,把解藥給他服下。楚狂躺在地上喘息著,望著麵具人滿眼都是笑,“你的動作真快,這麽舍不得我嗎,我活著你很麻煩的。還是死了輕省,你真的很笨啊。”


    麵具人道,“你的解藥拿來。”


    楚狂笑道,“你真逗,要是裝在我身上,你直接殺了我搜身不就得了,還真那麽聽話,給我吃解藥啊!”


    麵具人殺機四盛。吼道,“那就給我拿來!”


    楚狂道,“你腦子有病啊,我憑什麽聽你的,你讓拿來就拿來?”


    麵具人揪住楚狂的領子,盯著他英俊的臉,咬牙道,“你別忘了,我給你解藥,也能給你施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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