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在背後笑吧。一定很開心地嘲笑。這對小傻瓜,死期將近了,你們以為你們贏了,你們成功了?那好,你們就幸福吧,恩愛吧,盡快要個小寶寶吧。嗬嗬,可愛的小寶寶啊。


    她早就懷疑了,可是怎麽也沒想到,竟會是這樣一場美麗而殘酷的死局。


    一百七十二天,楚雨燕飛快地在心裏算,然後心一沉,好像,就是,今天?


    她見鬼一樣向後退,撞到吊蘭上,“砰”一聲響。


    李安然要衝上去,她尖叫道,“不要碰我,別碰我!”


    楚雨燕盯著李安然,淚洶湧流下。這個男人,這個英俊不凡的男人,這個與自己同床共枕兩年的男人,這個自己愛著的,愛到骨髓裏的男人。他會因為愛自己,死去。


    她舍不得。舍不得他死。尤其是因她而死。


    他也沒有錯,他不過是給了她一個孩子,他們共同的孩子。


    既然是罪孽,那應該是我一個人的罪孽,我一個人,帶著我們的孩子去承擔罪孽!


    楚雨燕這樣想著,拚命地向後退!她臉白如紙,可是她很冷靜。


    她是殺手出身,在危險的時刻她可以冷靜地思考應對,她不會像尋常女子一樣,驚恐地撲在他的懷裏。


    撲在他懷裏的後果,就是殺了他,自己的相公,自己愛著的男人。


    她半昂著頭,看準門,衝了出去。


    外麵是豔麗的殘陽。


    她倉皇地逃,摔倒,起來接著逃。


    然後一下子停頓住。下腹在劇烈地疼。流血。


    腹內的孩子在翻動掙紮。她的孩子,在下墜,掙紮。


    □猛地一熱,溫熱的血衝決出來,痛快地奔流。


    孩子,他們殺了我的孩子!楚雨燕向前一個踉蹌,一仰頭,噴出一口血。


    殷紅的血,四濺開,宛如西天的殘陽。


    她力盡撲倒,倒在了一個人的臂彎。


    試情草。


    有關試情草的一切瞬間閃電般在李安然的腦海裏呈現。


    石榴裙。薄命娘。男絕育。女生育死。一百七十二天。


    血崩,七竅流血,血溫熱時,觸之必死。


    可以潛伏一生,平日與常人無異。


    李安然突然絕望。試情草。


    他的燕兒似已知道了一切,麵白如紙,退卻,尖叫,嗬斥他離開,不要碰她!


    她跑出屋,沒命地逃。


    燕兒,你為什麽要跑,既然要死,你一個人帶著我們的孩子,往哪兒跑?


    你的相公在這兒。你往哪兒跑?


    你在這一刻離開我。燕兒,你平日裏那麽霸道,生怕我娶妻納妾,生怕我不夠愛你,你最喜歡躲在我懷裏撒嬌,可你在這一刻離開我。


    傻丫頭,沒關係,即便和你一起死,真的沒關係。


    活著,還是死去。我李安然什麽時候怕過。


    你跑,在台階上摔倒。


    燕兒你一定瘋了,你這個時候怎麽能跑,怎麽能摔倒!會血崩的,你知不知道!


    你為什麽跑。你是我的妻,懷著我的孩子,難道讓我眼睜睜,看著你們一齊死去。


    你真傻,你是要留下我,讓我一個人活嗎?


    天地為逆旅,人生皆過客,不過是住個客棧,住得長一點短一點,有什麽關係。


    白宅第一次見到你,燕兒,荒宅寥落,一個伺機接近我的白衣少女,有一雙很黑很美的眼睛。


    那本來是你的家,我應該算是你的客。


    那個夜裏我們似曾相識,因為我們都是共同命運下,被人掌控玩弄的棋子。


    我們都是已經死了爹娘,無家可歸的孩子。不是我們的錯,錯隻錯在,我們生來為棋子。


    所以我憐惜你。從骨子裏憐惜你。憐惜你,就像憐惜我自己。


    走到哪裏都帶著你。不辜負你,不拋棄你。即便現在,你要死,我知道隻要我過去,我會和你一起死。


    即便我們,一起死,再也沒有機會,看一看我們背後的那隻翻雲覆雨的手。


    我毫無怨尤。他愛是誰是誰。或許作為棋子我們本來沒有意義,可是兩個棋子相愛,就有意義。


    世間千千萬萬的利害,抵不過,我愛你。


    愛你。知道嗎?所以小傻瓜,你別跑。


    燕兒你噴了一口血。□突然,血流滿衣。


    血花在飄飄揚揚地下降,燕兒,我的妻,你倒了下去。


    就知道,你最怕寂寞。何況是那漆黑幽冷的黃泉路上。所以,我陪你。為夫我,陪著你。


    李安然衝上去伸手攬住倒下的楚雨燕。她噴出的血,紛紛揚揚地落,落在他的黑發間,落在他的白衣上。


    楚雨燕倒在了李安然的臂彎。□在不停地流血。小腹突然不疼了,孩子,已經死了吧。


    孩子死了。他還是衝過來抱住。


    楚雨燕的心突然平靜。很靜,很靜。


    靜得以為,世界上,隻有他們兩個。隻有那個男人,他溫暖有力的懷抱,他溫柔和煦地笑。


    他還在溫柔和煦地笑。笑容溢滿了他深沉晶亮的眼睛。


    楚雨燕像被掏空了心,傻瓜,他真的跟了來,抱住自己。


    不知道嗎?我說了,是試情草。


    你知道了,怎麽還這麽傻,還跟來。


    你是慣用暗器的,你了解這種毒。你的反應和判斷,比我更敏銳更冷靜,斷不會是一時的衝動吧?


    沒人會拿性命來成全一時的衝動。你是一個心智成熟的男人,可以瞬間判斷利害得失,你不是小孩子。


    我的相公,平日裏我老是害怕你不夠愛我,現在我希望,你不這麽愛我。


    我甚至希望,你從來沒有愛我,我甚至希望,我們從來沒有相遇過。


    如果愛我,需要這麽沉重這麽高昂的代價,那麽相公,我希望你,不要愛我。


    何必呢?你現在已經名滿天下,你有機會做得更大,這世上哪個男人不希望自己權傾天下?


    你完全可以,再娶個女子,她會再給你生孩子。


    她或許比我更美麗,這天底下從來就不缺年輕美貌的女子。


    你養精蓄銳,將來殺了麵具人,整個天下都是你的。你在我每年忌日的時候燒燒紙,沒有一個人會說你薄幸。


    所以你何必,何必和我一起死!


    何必呢,天地為逆旅,萬物皆過客。我們不過偶爾做個伴,你何必一定給我這麽多!


    我活著的時候你對我好,我就已經很快樂。你與我同死,你知不知道我內心的悲楚,淹沒了我們相愛的快樂!


    我拿什麽可以回報你!李安然,你痛惜地在一旁看著我,不管我,我真的,不會怪你。


    可是誰讓你,誰讓你衝過來,誰讓你抓狂地抱住我,誰讓你,誰讓你這麽做!


    誰,誰讓你這麽做。我的相公,我第一次知道,愛,撕裂了肌膚,侵蝕了筋骨,摧毀了心肝,讓我悲欲絕,慟欲絕,亂欲絕!


    燕兒倒在我的臂彎裏,她一下子變得很輕,輕薄欲碎。


    她不知道她的七竅在流血。她不知道她現在全身都是血。


    看到了她的眼睛,還是那麽黑,那麽亮,那麽美。乃至,還那麽清澈。


    她的眼裏流出的不是血,是淚。


    她哭了。為什麽哭。


    我緊緊把她抱住。抱住。


    我這麽做,不是因為最初的承諾。乃至,無關情愛。


    我自己的女人,為了給我生孩子,她七竅流血,要死了。她身子輕了,血要流盡了。


    我作為男人竟然那樣的無能,能夠給予她的,僅僅是我的擁抱。


    我還能給她什麽,她跟著我,放下了血海深仇,她跟著我,不去做被人操控的木偶。


    知道嗎,做玩偶最起碼是安全的。是我從麵具人手裏把她搶過來,她不敢愛,是我用或溫柔或強硬的手段偷走了她的愛,是我答應,要給她幸福。


    可是我不能給她最起碼的生命安全,我何談給她幸福。


    她嫁給我,把一顆靈透的心全放在我身上,為了所謂幸福。我卻毀了她,為了給我生孩子,害死她。


    她經常擔驚受怕。為了小事情懷疑我背叛她。富貴榮華是許多女人向往的,可是我們所謂的繁華,卻害得她擔驚受怕。


    是不是因為,我不夠愛她。不夠寵愛她,她才會害怕。


    燕兒,我必須要抱住你,我舍得下我自己,就像你舍得下你自己。


    我已經如此無能,請不要讓我,再那麽怯懦。


    何況,抱住自己的孩子和老婆,對男人來說,本來就是一種快樂。燕兒,抱著你我很快樂,即便,我們都會死。


    我淚流滿麵,這個男人緊緊地抱著我。看著我。


    請不要看我,我現在一定很恐怖,並不美。


    不美,還要命。所以請不要看著我。


    可是你,更緊地抱住了我。你緊緊地抱著我,一如曾經那樣,我是你心中的寶貝。


    要死了,我沒有多少力氣。我要抱著你,既然你已經抱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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