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然笑道,“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己的妹妹我知道怎麽教。”


    李安然看見李若萱垂頭喪氣地縮在椅子裏,似乎在輕輕地哭。他進屋,關上門。李若萱一下子跳起來,戰戰兢兢地站著。


    李安然道,“你這是怎麽回事啊,飯也不吃,我沒打你沒罵你,你這和誰生氣呢?”


    李若萱低著頭哭。李安然道,“你還有臉哭。你還好意思哭。”


    李若萱擦擦淚,吸著鼻子。


    李安然坐在椅子上仰天歎氣道,“我怎麽就有你這麽個妹妹,你說你怎麽就不開竅呢,我打著罵著教,你看起來也是聽話地學,怎麽就學不成,怎麽就那麽差!若萱你這丫頭,論資質,也是中等偏上一點,沒笨到一竅不通的程度,怎麽就這麽不行呢?我教錯了?你老實說我是不是教錯了,你因為怕我,所以學不好,是不是你和別人學就會好點?”


    李若萱一下子哭出來,跪在地上抱住李安然的腿道,“哥哥我,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李安然道,“都是你不好,是不是?”


    李若萱連連點頭,李安然突然一腳將她踹出去,暴怒,聲色俱厲,“你給我說說為什麽就你不好,別人能行為什麽你就這麽差!”


    雷霆震怒。李若萱哭也不敢哭了,嚇得伏在地上用手捂住頭。


    李安然一把將她拎起來,怒笑了一下,訓斥道,“你給我說說,我費心費力這麽用心教,你費心費力這麽用心學,你給我說說為什麽你就這麽不行,開方子不成,最基本的也不會是不是?你學什麽了,背什麽了,你說說你怎麽回事!我隨便從街上領回個叫花子,教他兩個月也比你強!”


    李若萱在哥哥手底下驚恐發抖,想要躲可是無處遁形,像是一隻小螞蟻淹沒在狂風暴雨中。


    李安然看她的樣子,漸漸卸了氣,扔了李若萱在地上道,“你不用這麽怕我,我也不打你,也不逼你,你學不會就別學了,我不和你生這份氣。你起來,也別哭了。餓了去廚房吃東西。回頭把你所有的筆記,我叫你抄過的寫過的每一個字,都統統給我燒了,一個字也別留!我沒你這麽不爭氣的徒弟,將來嫁了人,也別說我教過你!”


    李安然轉身欲走,被李若萱從地上死命抱住,大哭著哀求,“哥!哥哥我知道錯了,我不敢了,饒了我這次吧,再沒有下次了……哥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了,別這樣子生氣了,我該死,就是一時懵了,不是故意的哥哥,我錯了,你打我,你打我吧,怎麽打我都成,隻是別這樣子生氣了,……”李若萱激烈地喘息著,死死抓著李安然的腿,嘶聲哭泣。


    李安然冷靜了半天,回過頭,李若萱仰起全是淚的小臉,哀求地望著他,示弱討好地拉他的手。


    李安然突然覺得,若萱也很可憐。她犯笨,她自己也不想,她心裏也難受吧,剛才自己那鋪天蓋地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嚇了她夠嗆。她挨了罵也沒得到原諒,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鼻涕一把淚一把。


    似乎就是轉機。李若萱見哥哥站定,回頭,好像是心軟了。連忙抱著哥哥的腿,拉著哥哥的手,繼續軟語哀求,“哥哥,哥哥我真不敢了。這次饒我吧,我真的是,不知道怎麽就糊塗了,下次再不敢了,你別生氣了,饒了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李安然苦笑道,“每次都說不敢了,每次還惹我生氣。”


    李若萱聽了哥哥一句柔軟的話,頓時涕泗磅礴而下。李安然道,“要求我放過你,就先別哭。”


    李若萱聽了,一下子噤聲。淚眼汪汪地抬頭看。


    李安然道,“那就再給你一次機會。明天再跟我出去。再看你實在不行,就別逞強了,我認栽,你也不用逼自己。”


    李若萱大大地抽泣了一聲,連連點頭。李安然道,“起來吧,大冷天跪在地上。”


    李若萱起身,心頭一熱撲在李安然的懷裏,李安然擁住,撫慰道,“好了好了,被我教訓了,凶是凶了點,你也別委屈了。你想想你自己怎麽回事,就是差,也不能差到今天這程度。”


    李若萱抱著李安然抽泣道,“哥哥,出了這樣的錯,我,我特別想讓你打我……”


    李安然笑道,“你好好利用明天的機會,若還是這樣一團糟,你不讓打,我也得打你。我看你,也是欠有人好好敲打你!”


    可是第二天,李若萱表現還可以。每一個方子都被哥哥改過,她在路上畏懼忐忑地等著哥哥宣判,哥哥說再看看,過兩天再說。


    這樣一看,就是三個月。李若萱每天跟著哥哥出診,她自我感覺,好像靈感回來了,她為人看病不再怕了,就是出錯,也不會再出那種很低級的錯。


    有一天她花蝴蝶一樣蹦蹦跳跳先跑進來,摟著楚雨燕的脖子笑,幾乎是驕傲地對楚雨燕道,“嫂嫂,今天隻有三個方子被哥哥改了一下下,我哥哥誇我了。”


    那已是暮春,楊花在外麵嫻靜無聲漫漫洋洋地飄灑。


    第101章 試情,局中局


    孩子已經六個月了。


    楚雨燕的肚子幾乎是很誇張地凸顯了出來,孩子經常很俏皮淘氣地動。


    陽光暖洋洋的,花紅柳綠,紫燕翻飛。楚雨燕時常一個人坐靠在藤椅上,悠悠然搖晃。美麗的初夏,天氣清明,李安然說孕婦不能喝茶,她便喝清清淡淡的酸梅湯。


    胃口特別好。楚雨燕有時候一個人也會無聊。李安然上午帶著若萱出診,中午會陪著自己,下午若萱去梅菊堂學琴,他自己在書房裏翻看醫書,侍弄各種草藥。楚雨燕有時遠遠的望著,但她不去打擾,這個男人在專心致誌地工作,她看一看,碰巧他的兒子在腹中來一腳,楚雨燕就真的覺得心情快樂。


    有時候她一個人,看著花園裏的湖光和山色。她有一種幸福的滿足,還有淡淡的寂寞。


    這個男人對自己真的很好,溫存軟語,極盡嗬護。他說自己在,他就不會再娶別人。


    那是世上最美麗最浪漫的情話。


    他有很多資本他有很多機會去娶別人。可是他說,從白宅相見的那一刻起,注定是她,奪走他全部的情愛。


    他說他在憐惜她,卻又同時,也好像是在憐惜他自己。


    他說的感覺好像很神奇,其實那就是一種血脈相連的摯愛。現在她愛他,就好像是愛她自己。


    愛他,等於愛自己。所謂的,夫妻一體。


    有時候楚雨燕會情不自禁地瞎想。如果,這個時候,或是稍晚的時候,李安然另有所愛了。自己還會不會選擇,過去的那種一刀兩斷,激烈的方式。


    會嗎?輕輕地問自己,回答說會,但有點緩慢有點猶疑。


    因為有孩子了。或者說,她可以不需要男人,可是孩子,需要父親。


    何況他還不是那種十惡不赦的男人。他還是一個知冷知熱的男人。何況,他還會是個好父親。


    她突然在一個瞬間,空前理解聶雲初。才明白聶雲初不是軟弱,她是太灑脫。


    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她不掩藏,不強求。


    她是愛項重陽的。她生了他的孩子。


    可是項重陽不再愛她。不愛她就不愛她。她用一種徹底從容的方式,來麵對愛人突然的情冷。


    你不愛,好,不愛了就不愛了。


    不是無所謂,而是因為,愛本來不是施舍,我也不是乞丐。你不肯給,我也不強求。你有你的選擇,我有我的人格。


    你流連女人在外麵沾花惹草,我順從自己在家裏侍弄花草。


    草木無情,可有時候比人更有情。


    如果,一個男人,他變了心,作為女人,為什麽要改變自己,去迎合男人,爭取他重新的喜歡。


    按照師父所說的,要聶雲初迸現出鮮活的自己,讓那個男人重新迷戀。楚雨燕終於了解,為什麽聶雲初不那樣做。


    因為她,無時無刻不鮮活。她從來都是如初的如斯的鮮活,隻是那個男人愛上了別人的鮮活而已。


    他出軌,其實並不是她的罪。


    而情愛也是相互的。項重陽不再愛,聶雲初也已不再愛。


    如果一個男人愛慕外麵的無邊春色,你一個人,為了收斂他的心,搬弄出萬種風情,弄得自己人不人我不我,心力交瘁。


    那樣的男人值得你那樣做嗎?何況再出色的一朵花也不可能代替無邊春色,他要走,還是走。


    師父是讓她留,可是聶雲初,她留也不留。


    女人的愛沒有那樣卑微。我還是我,當年你愛上的是這個我,今天你拋棄的,還是這個我。因為男人的善變而改變自己,聶雲初她是不屑的。


    她一定是個有風骨的女人。項重陽變了,她不哭,不鬧,不仇恨,不討好。


    她就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包括侍弄花草,憐護弱小。


    她似乎非常明白,人世間的事,流動不居,變動無常。一切的熱愛和背叛,都不曾騷擾她純淨的性情。


    你愛我,這很好。你不愛,其實也沒關係。


    就是這樣明慧,就是這樣灑脫。


    她像是一尊慈悲的佛,看著人間的愛愛恨恨,紛紛擾擾。


    她作為當事人,身處其間不覺苦楚。可是本可以冷眼旁觀的外人,卻深陷其中愛恨糾葛。


    就她一個人太灑脫,她身邊的一切人都執著。那項重陽很執迷,蘇笑,更執迷。


    原來,總是覺得師父的理論酣暢淋漓,聶雲初柔弱蒼白得可笑。現在突然了解,世人皆可笑,唯有聶雲初,她不可笑。


    可笑的隻是,那樣一個聰慧雅潔的女子,為什麽生在這個汙濁愚氓的人世,而錯亂了因果。讓人從此再也弄不懂,這世界啊,究竟什麽是因,什麽才是果。


    楚雨燕歎了口氣。為什麽突然了悟了聶雲初呢,為什麽心境會是這樣從容恬淡,讓自己,有一點害怕?


    晚上埋頭在李安然的臂彎,告訴他,她一下午在想聶雲初。她與聶雲初從不相識,卻好像是熟識的知己一樣,甚至可以想象聶雲初的笑容和神態。一切直逼眼前來。


    李安然摟著她安慰,是不是沒有人陪,就胡思亂想了。


    他摸著她的肚子,孩子好像感知了父親的手,很是強壯有力地踢了一下。


    李安然笑著起身,撫著她的肚子和孩子說話,一邊和聲細語地哄,一邊警告不可以欺負娘。


    楚雨燕聽著他溫情愛撫的話,就長長地舒氣,感到由衷的幸福。


    楚雨燕覺得自己在開滿鮮花的花園裏走,五光十色,處處馨香,李安然就在一旁牽著她的手,他們相依偎著笑著,笑著,她飛快地跑,還像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穿著輕薄的春衣,光著腳丫,散亂長長的發。


    然後一個黑影,猛地拽了她腕子一把,她呀一聲尖叫,像是跌入了無底的懸崖,有人在閃電劃破夜空般,猙獰地笑。


    她驚叫一聲醒來,四周黑暗,摸了一把旁邊,李安然在。


    她大口喘息,將頭伏在李安然的肩上。身體輕輕地抖。


    李安然好像也剛剛從噩夢中醒來。他拉著她的手,撫去她的汗,愛寵地吻她。


    問她,怎麽了。


    做惡夢,那個夜裏,他們夫妻一同做噩夢,李安然說,夢到他爹爹,渾身是血地向他撲過來。


    他們相擁著,很久睡不著,快天亮的時候迷迷糊糊睡著了,楚雨燕又從噩夢中醒來。


    一隻手拉她跌入黑洞,有人猙獰地笑。


    李安然也沒睡好。不過他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了,留下楚雨燕在房間裏補覺。


    楚雨燕卻是睡不著,頭有些蒙蒙的疼。中午李安然回來,李若萱開開心心的,她第二次被哥哥誇獎了,有一個方子開得還真是好。


    一家人開開心心吃了頓飯。中午李安然也累了,陪著楚雨燕小睡了一會兒,醒來見楚雨燕睡得香,不敢打擾,輕手輕腳離開,去書房。


    項君若的毒雖然牢牢控製住,但還沒有解開,離約定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雲逸和婷婷的感情不錯,雖然偶爾還是吵。兩個人已經老大不小,雲逸離家快三年了,前一段時間雲逸寄書信回家把他和婷婷的婚事稟明了父母,雲家於是催著讓雲逸回家迎娶新娘。


    一切都很順利,他和楚狂是雲逸的結拜兄弟,到時候會結伴去參加婚禮,帶上項君若化妝成的小廝。在雲逸婚禮畢,兄弟們會以相約遊山玩水為名,齊聚問鼎閣。


    等待著那真相大白的時刻。李安然內心也有一點緊張。雖然他說不清是因為什麽而緊張。


    拋下家裏,剛剛懂事的妹妹,一個待產的妻子。


    說不出哪裏有點怪,說不出哪裏不對勁。


    雖然斬鳳儀說會讓斬辛柔過來。那丫頭是他的得力幹將,比李若萱不知道要強上幾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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