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蓮輕輕地問他,“有事嗎?”


    付清流訕訕地,拿了一包潔白絹帕包著的點心,遞給曉蓮道,“看見你一天忙碌,晚上就沒空吃東西。夜深了,別餓壞身體,拿著吧。”


    曉蓮接過點心,內心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還是說了謝謝。


    兩人相對無話,曉蓮禮貌地淺笑,告辭。付清流任她從身邊靜靜地走過,終於鼓足勇氣喚道,“曉蓮!”


    曉蓮站住,回首。付清流三兩步跨過來,冒冒失失地將一把沉甸甸的東西塞進曉蓮懷裏,結結巴巴道,“這,這是我去辦差,特意為你買的,一對成色很好的黃金鐲,你,你收下吧。”


    曉蓮驚慌地推卻,“大哥,這,這使不得……”


    付清流一把將曉蓮抱住,動情道,“曉蓮!我知道你對我好!我剛來的時候,沒人理會我,是你挑最好的櫻桃親自送到我手裏。這麽多年,弟兄們在一起,從來沒人注意過我,唯獨你,不偏不倚對我好,盡心盡力照顧我!曉蓮,”付清流突然哽咽道,“我早就喜歡你,可是不敢說。我一直在外辛辛苦苦努力,就是不想將來委屈了你。現在二弟、三弟四弟都成親了,五弟也有了婷婷姑娘,我,我就忍不住,要對你說了,曉蓮,你答應我吧……”


    曉蓮輕輕地掙開他,在斑駁的月光中望了他一眼,轉身慌亂地逃開了。


    她躺在床上,心亂如麻。他會對李安然說,向少爺索要自己嗎?少爺兄弟情深,會因為顧及她而不答應嗎?


    她一下子潸然淚下。


    李安然對她無意。她說穿了不過是一個丫頭,原來主管家事,現在有了當家主母,她的身份本來就有一點尷尬。現在,是嫁出她去的好機會。何況開口索要她的人,是少爺從小一起長大的大哥。


    她心痛惶恐。少爺真的這麽做,眾人也會說,少爺對她不薄。可是,可是她的心,她不願意啊!


    三天過去了,五天過去了,一切相安無事。曉蓮繃緊的心弦,漸漸放鬆下來。或許,或許付少爺見她無意,就此作罷了也說不定。沈姑娘和四哥在菲虹山莊住了三日,第四日就回到梅菊堂去住了。沈姑娘氣色很好,雲雨初嚐,嬌羞嫵媚了不少。四哥換上愛妻為他縫製的衣衫,略修儀容,越發惹人側目,儀表堂堂。


    楚狂半開玩笑地說,他可是送了不輕的聘禮了,怎麽還弄成現在這樣,像入贅啊!他話是這樣說,可還是欣然攜愛妻回到梅菊堂,畢竟還有一個愛他如命的老丈人,真的和沈紫嫣住在菲虹山莊不回去,沈霄非掀了菲虹山莊的屋頂不可。


    菲虹山莊還到處是喜慶和樂的氣息。兩樁婚事沒隔多久,還是人們私底下樂於交談的談資。李安然喜歡在日光明媚的下午在花園裏喝茶,那個時候他躺靠在藤椅上,楚雨燕為他泡一杯清茶,和他一起吃蜜餞,兩個人恩愛和睦,其樂融融。


    付清流去找李安然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副兩情繾綣的樣子。楚雨燕穿著一襲寬大的白色錦袍,沒有什麽裝飾,可是風神韻味,嫵媚猶然。


    李安然見他來了,起身讓座,楚雨燕為他倒好了茶,就告退了。


    付清流有一點難言的尷尬,可是又忍不住表達。李安然奇怪道,“大哥你這是怎麽了?”


    付清流笑道,“二弟我,我有件事找你商量。”


    李安然道,“大哥你說。”


    付清流略帶羞澀地笑,說道,“那個,我想,向你,討一個人。”


    李安然驀然了解,心有愧疚。兄弟們都一個個找到了意中人,唯有大哥,經常在外為他的生意奔波,還是孤身一個。李安然頓時溫存地笑,“大哥可是,在外麵看中了誰家姑娘。你也早該成個家了,這些日子我被閑事纏身,倒忘了大哥的正事。若是那姑娘也有意,咱們這就擇日下聘禮去,早點為大哥迎娶,咱們菲虹山莊再辦一次喜事。”


    付清流訕訕道,“二弟這,不是外麵的姑娘。”


    李安然道,“不是外麵的,那是……?”


    付清流咽了口唾沫,望著李安然,說道,“就是,就是曉蓮啊。她是個好姑娘。”


    李安然突然沉默,淺笑道,“大哥你,好眼光。曉蓮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不知大哥,你和曉蓮說了嗎?”


    付清流突然就紅了臉,說道,“說,說了。她沒說話就跑開了,女孩子,都害羞。”


    李安然笑,忖度著用詞道,“那,那大哥是想叫我,為你做媒?”


    付清流傻笑著點點頭,說道,“曉蓮一定聽你的。”


    李安然笑道,“那好!我去做這個大媒!曉蓮那丫頭可真有主意,什麽時候和大哥你郎有情妹有意,我是一點也不知道啊!本來把她當成了妹妹,現在一下子要叫大嫂,怕是還得,要慢慢習慣呢!”


    付清流抓著頭猶自憨憨地笑了。


    李安然先去了梅菊堂,和楚狂說了。楚狂幾乎跳起來,直搖手道,“這不行!二哥我跟你說,這絕對不行!大哥他,他這個人你最清楚,為人平平,他竟然要娶曉蓮!”


    李安然犯難,“那總不能從我這兒就說不行吧?他是我大哥,從小到大的,這麽多年還真沒求過我什麽事,我,我也不能掃了他的麵子。”


    楚狂道,“你這人真是沒勁,什麽叫掃了他的麵子!他就配不上人家曉蓮!曉蓮什麽樣的人,真的跟了他,你不覺得委屈?”


    李安然道,“大哥真的娶了她,應該是放在手心裏寶貝著,不會給她半點委屈。”


    楚狂冷笑道,“你這麽說來找我幹什麽?你就把曉蓮許給他好了!”


    李安然無奈道,“四弟,你能不能先別跟我發脾氣。”


    楚狂不耐煩地閉上眼,問道,“那你這到底想怎麽辦啊?”


    李安然道,“問問曉蓮的意思。我不方便跟她多說什麽,你先和曉蓮偷偷打個招呼,讓她不要因為是我和她提親,就違著心。”


    楚狂氣悶了半晌,揮揮手道,“好好,就這麽辦吧。二哥我告訴你,若是曉蓮不願意,你不做惡人,這個惡人你讓我做。我不怕跟他翻臉,就說我不同意,曉蓮的事,我管了!”


    這不是誰管的問題,李安然苦笑。


    楚狂回到菲虹山莊,說是忘帶了沈紫嫣一個物件,喚曉蓮來尋。


    曉蓮笑盈盈地向楚狂問安,為他床頭櫃腳地尋找。楚狂看四下無人,關了門,對曉蓮道,“別找了,什麽也沒丟。”


    曉蓮不解地望著他。楚狂讓她坐下,說有事說。


    四哥找她能有什麽事,曉蓮頗為疑惑。楚狂說話倒是直接,“大哥他,向二哥說要娶你,我先問問你什麽意思。”


    曉蓮正在給楚狂倒茶,聽了楚狂的話,一個失手,水灑了桌上都是,整個人怔怔地呆住,一動不動。


    楚狂看著曉蓮煞白著臉,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由輕輕歎了口氣,曉蓮驚醒過來,慌張地擦桌上的水,楚狂道,“別擦了。”


    曉蓮蒼白地對楚狂一笑,語無倫次地道,“我,我一不小心,我,我先出去了。四哥我先出去了。”


    她轉身急匆匆地走,像是逃。楚狂道,“你回來。”


    曉蓮立在當地,魂飛魄散般蒼白。楚狂走過去,柔聲道,“我二哥讓我先和你說一聲,就是讓你多些時間考慮清楚,別到時候頭腦發蒙。曉蓮你記住了,自己的事要自己做主,否則,沒人能幫你。你自己打定主意,別凡事聽我二哥的,二哥他不能把你怎麽樣。”


    曉蓮落下淚來,對楚狂勉強地一笑,出了門,踉踉蹌蹌向前走,下台階的時候,魂不守舍摔了一跤,不知痛楚地爬起來。


    楚狂在身後看著,憐惜地歎了口氣。


    房間裏沒有人,四周靜悄悄的。曉蓮一頭撲在床上,熱淚洶湧而下。


    她的身體軟綿綿無力。這一天終是來了。她的少爺,終於親手要把她嫁出去。


    我愛慕你,心裏裝著你。你可以裝作不知,可以從來不理。現在別人來索要,你是不是就若無其事將我嫁出去,從不感知,從不理會,我對你的情意?


    我沒有聽你的話,沒有像若萱一樣叫你哥哥。我自認卑微願意做你的婢女。是不是,就因此我隻能是婢女,被你看做是一件可以籠絡兄弟的工具?


    可是你說過,把我當妹妹一樣看,我和若萱是一樣的。一樣的,曉蓮苦笑著,什麽是一樣的,妹妹就是妹妹,婢女就是婢女。這事若換做成若萱,你是不是也不去體諒她的心,就這樣潦草地把她嫁出去?


    沒有人知道,每次入睡之前,我都會摸著脖子上溫熱的翡翠白菜,望著手上的貴妃鐲,徒勞無益地想你。


    想你在那一片空明的月光中歎息,想你照顧我生病時,那溫柔的情意。


    我這樣卑微的自己,卑微到隻要能伴著你,寧願做你踩在腳下的塵泥。


    你新婚燕爾,幸福地擁著你的妻。若萱輕而易舉,就可以得到你的寵溺。而我,從來就是你乖巧的婢女,默默地承受,你肉體的拘禮,還有你精神的疏離。


    一切於我,已無所謂。你娶了妻,我以為我隻要乖巧,就可以默默地毫無聲息地退到人後的位置,不理家事,繼續做我的婢女。卻忘了,一個身份尷尬,年齡也尷尬的婢女,總要有所處置。


    十七歲,正是出嫁的年歲。你怎麽可以讓我,做你一輩子的婢女?


    是啊,怎麽可以。你總要把我嫁出去。可是,你就不能真真正正地寵愛我一回,哪怕隻是像寵愛一個妹妹。


    你對我無心無意,這沒關係。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你說過你要把我當作妹妹,是我癡心妄想一再忽視你的婉拒,那是我不對,可就算是我不對,我一心一意在你們家這麽久,殫精竭慮,你就不能真的把我當成一次妹妹?


    大哥那個人,貌似忠厚,實則勢利平俗,不愛言語,沒有主意,卻心胸狹窄,暗藏心機。連我都能看出來,你就看不出來?


    你什麽都知道,隻是你不願意得罪你的兄弟,你當然不會吝惜我一個婢女。


    好。很好。好到極致的好。我就順了你的心,遂了你的意。你讓我嫁給誰,我就嫁給誰!


    大不了,一夕玉碎。我與他成親之日,便是我今後的忌日。


    反正,我拚卻一生,換不來你的傾心憐惜。從我,那次偷偷地愛上你,就注定我今生命薄如紙。


    是不是,我人已冷,心成灰,卻最終沒有如了你的意,我就可以,占據你的一片記憶。到那時候,你的心,會因我慚愧,為我可惜?


    還是說,這是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奴婢。菲虹山莊的繁華如流水,我低賤的屍骨,不及你廳堂裏昂貴的物件上,需要時時打掃的塵灰。


    我為什麽,要拚了命,愛你一場?


    第86章 月曉風清欲墮時


    李安然靜靜地看垂頭不語的曉蓮。讓她坐,她溫順地坐。


    她的麵色淒苦,但是從容。李安然覺得不對勁,那該死的楚狂,他下午到底怎麽和曉蓮說的?


    他如今又要怎麽和曉蓮說?


    氣氛有那麽一點詭異。李安然瞧著她的神色不開口,曉蓮安安靜靜自暴自棄不抬頭。


    總要有人說話。李安然呷了口茶,做出淡淡笑,“那個,我要和你說的事……”


    曉蓮的頭低得更低,他,也會,吞吞吐吐嗎,曉蓮想到這,就忍不住,低著頭對自己笑了一笑。


    顯然她詭異的表情被李安然看了去。李安然怔了一下,盯著她道,“你怎麽了?”


    曉蓮於是抬頭望著他,笑漸甜美,肆然無忌,眼神好像在說,你說呀,痛快直說吧。


    李安然內心叫苦,看曉蓮這情緒,明顯是在和自己慪氣。這丫頭平日裏最明事理,怎麽在這麽關鍵的時候,和自己慪氣?


    這個楚狂,平日裏辦事也不是這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李安然內心歎了口氣,直接道,“大哥說要娶你,你是不是,不願意。”


    曉蓮突然不知道怎麽回答。她以為他會和自己說他大哥的好處,或是直接和自己說,大哥跟我要你,我不好拒絕。可是沒想到,他問自己是不是不願意。


    她張口結舌,她確實不願意。可是沒有了和李安然的交鋒,她感到失意。她本來就是想和李安然生一場氣。


    她隻是想知道,他的心思。他的處置。她隻是恨他,為什麽明知道自己不願意,卻不為她做主還出麵來說?她隻是和他賭氣,他到底更看重的,是她這個婢女,還是他的兄弟?


    可是她所有準備好的氣,卻沒人和她演對手戲。他隻是平靜地問她,你是不是不願意。


    她隻需說是,或者不是。這樣的程序,就是最普通的婢女,也要這樣問一問。即便是最普通的婢女,要是不同意,他李安然也絕對不會勉強。


    她隻要說是,李安然就會向大哥回拒。隻是這樣的回拒,對她來說真的毫無意思。


    事情變得很荒謬。她拚做一死做好的回拒,在李安然那裏輕而易舉,隻需淡淡地說上一句。


    他不會勉強,他隻是詢問。可是她要的不是他公事公辦無關痛癢的詢問。她要的,是他關懷她的心意。隻是,他不肯給。


    麵對他無關痛癢走程序的詢問,曉蓮突然就委屈得淚流滿臉,一下子跪在他的麵前。


    他就不能表現得緊張一點,他就不能表現得關切一點。哪怕他表現得絕情而霸道,她都準備好用一死來衝擊他的記憶。可是他,不給她表現的機會。她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她突然就沒了主意,拿這個男人沒有辦法!


    她在他麵前跪著哭,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你不愛我沒關係,我現在隻需要你會像哥哥一樣為我做主,千挑萬選給我找個好人家!僅此而已,你為什麽就不懂我的心,讓我這麽委屈!


    李安然看著她失聲痛哭,重重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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