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雨燕隻是哭,李安然抱著她快步回到書房,關好門,外麵的風雨一下子好像變成很遙遠的事。


    第71章 一寸心,一寸柔情


    楚雨燕靜靜地倚靠在床頭發呆,雨過天晴之後,草木已淩亂,清晨的氣流略有些涼,她突然有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


    周圍還殘留著昨夜纏綿的味道,那個男人,昨夜說著細細的情話,憐寵地撫愛她,表白自己的心。


    他一早就知道,所以她認為他不可能愛上自己。自己的一切糾纏幽怨,皆源於這個念頭。他不愛自己,他在演戲,他在玩弄她,看她的笑話。


    可是他說,他在一見麵就愛上自己,即使明知道,她是白家的二小姐。就是因為她是白家的二小姐,他才愛她,要憐惜保護她,她特有的身份,觸動了他內心最柔軟的弦。


    他自己也說,他們的相遇是一場劫數。他們彼此以為對方在演戲,所以相互恐懼,相互尷尬。情愛,在兩個心智成熟人的手中,彼此猜疑試探,成為一場若有如無可有可無的遊戲


    她可以原諒他。原諒他的試探,原諒他的冷置。如果他是因為愛她,想要激怒她。


    他真的愛她。一動這個念頭,她就覺得自己渾身沒有力氣。說不出的疲倦,說不出的累。


    如果這是真的,那麽自己從前的種種舉動,在他看來不過是鬧脾氣,撒嬌。他在包容自己,縱容自己。改了機關,他沒有責備,裝作驕傲,他沒有強迫,連昨夜淩厲地襲擊他,他也沒有在意。


    她還好好地活著,在那個男人的懷裏,他默默地給了自己最大的寬容和愛護,他還低三下四地認錯,讓她原諒他。


    自己從出現到現在,之所以活著,就是因為這個男人愛自己,縱容自己。她還老以為他有所企圖。她還自以為是地複仇。


    她根本沒有向他複仇的能力。就像他說的,為什麽一定要讓他死,自己沒死不是證明,他愛她嗎?


    是啊,自己沒死,是因為他不肯殺。他不肯殺,是因為他愛。


    楚雨燕無力地閉目。她怎麽想都覺得原來的一切都是場鬧劇。


    一場讓她流淚的鬧劇。她依仗著那個男人的愛,任性地胡鬧的鬧劇。


    像跳梁小醜一樣,她被一個男人操控,被另一個男人縱容。


    相思翼。


    楚雨燕靜靜地摸著它鮮豔的紅色。相思翼,難道它全部的意義就在於,師父在暗示李安然,他不可以傷害自己?


    師父自己的命都沒有了,她為什麽還去求那個男人放過自己?


    楚雨燕驀地落下淚來。那是一種既痛楚又溫暖的感覺。這個世上,竟然有人那麽疼愛自己,她突然想起師父在她臨死的前一夜,她從白宅回來,師父輕輕地歎氣,對她說,“燕兒,這世上任何一件東西,都是可以捉弄人的,生命很短,有時候連生命都是種虛空,何況所謂仇恨。”


    她當時不懂。她當時隻是繚亂,為什麽李安然是那樣讓人心儀的模樣。她當時用一種傻乎乎的表情問師父是什麽意思。師父悲憫地撫著她的頭,對她道,“你這次去接近李安然,實在是太危險了,師父不忍心看你這麽年輕,用自己生命去冒險。我想,你父母若是活著,也一定是舍不得的。”


    她隻是撲在師父身上哭。師父撫著她的背,歎息道,“我的話你不懂沒關係,李安然若是能懂,也可以。”


    李安然果然比自己聰明,他懂。師父直接和自己說,自己不懂,可是師父那麽曲折的暗示,李安然竟然懂了。


    師父,他就是你,為我在這世上找到的最後的歸宿?師父,你要成全我們,即便我們是白家和李家的孩子。


    楚雨燕突然悸動,好像一道閃電照亮她黑暗的夜空,讓她看到了最慘烈的事實真相!


    師父說,生命都是種虛空,何況所謂仇恨!


    何況所謂仇恨!這糾纏她十多年的仇恨,師父說本就是虛空!


    難道,我們白家的人,不是李長虹殺的!我們本就沒有仇,我們本就清白無辜!師父說世上任何一件東西,都是可以捉弄人的,難道自己這十多年來日日夜夜所被培養的仇恨,不過是人力捉弄!


    是他,那個人,自己從沒有看清過他的長相,但總是受著他的脅迫,自己從小對他言聽計從,接受他安排的苛刻的訓練,和不同的人學藝,嗬斥,懲罰,尋常人想也不敢想的嚴酷生活,女孩子懼怕的一切她都不能懼怕,男人懼怕的一切,她也不能怕。


    支持她堅持下來的唯一理由,就是,她是白家的二小姐,自己的家人被菲虹山莊殺了,她要報仇!


    她突然產生一種強烈的衝動,師父是知道真相的,她好想把師父從墳墓裏拉出來,讓師父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什麽!


    為什麽,到底為什麽?人世間最喪失尊嚴的事情,莫過於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活著,莫過於自己像別人蓄養的牲畜一樣,隻被人驅使著活著!


    楚雨燕突然產生出淩厲的恨意,整個人頓時像小豹子一樣機警敏慧起來!她要去弄清楚,她必須去弄清楚!


    不遠處的月季旁邊生出棵野生的雛菊,在清早的陽光中舒展自己細密潔白的花瓣,在晨風中,輕輕地搖曳。


    李安然穿著件半舊的白袍,端著碗羹湯在晨曦中走來。


    這就是師父給自己找的男人,她在臨死前為自己找到的最後的歸宿。


    楚雨燕的眼神一下子溫柔起來,她慵懶地用被子圍住自己,對著進門的李安然綻放歡顏。


    李安然將端著的東西放下,抱著她輕輕吻了一下,笑道,“寶貝睡醒了,待會好好洗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一天。”


    她感覺有點餓了,李安然端來的是碗蓮葉瘦肉粥,還有兩顆鵪鶉蛋,潔白細膩的光色。


    李安然端給她,她正要接,李安然溫柔笑道,“我來喂吧,在下得罪了夫人,總是要賠罪的,來,張嘴。”


    麵對他突然的寵溺,楚雨燕有點不太適應,幾乎是慌張地喝了一口,嗯,很不錯的味道。


    李安然看著她吃,笑道,“怎麽樣,我手藝怎麽樣?”


    楚雨燕吃驚道,“你,你自己做的?”


    李安然道,“我做的怎麽不行嗎?還真以為我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爺,原來浪跡江湖的時候,總是自己做的,楚狂他們都說好吃。”


    李安然說著,伸手寵溺地擦拭了一下楚雨燕的嘴角,笑道,“這麽大人了,怎麽吃東西還讓別人擦?”


    楚雨燕驀地落下淚來,李安然笑,“用這麽感動嗎?我又不是天天給你煮。”


    楚雨燕搶過來,自己喝粥,李安然在一旁看著,笑道,“天天煮就不會感動了,偶爾煮才有效是不是?我就說嗎,生氣害身體,你看餓壞了吧。”


    後來楚雨燕果然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喝了李安然送來的驅寒的藥。李安然竟然像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樣,賴在她房裏整整半天,在她身邊輕柔地梳著她的發,吻她,和她說著天南海北的閑話。


    陽光照進屋子,自己窩在他的懷裏,安寧幸福得讓人覺得不太真實。


    下午李安然去書房看若萱背書,臨走吻著她,對她說,他叫人找一個黃道吉日作為他們的婚期。


    她怔怔地望著他,他隻是拍拍她的小臉,笑道,“怎麽了,不願意嫁給我嗎?現在不由你了,總之是我的人了。”


    她望著李安然濃情蜜意地離去,空氣中還到處是他身體的氣息。


    李安然早早讓李若萱放下書,那時下午的陽光還很好,太陽還有一竿高。李安然喝了口茶,拉著李若萱坐下,李若萱奇怪道,“哥哥你這是怎麽了,笑眉笑眼的,有什麽開心的事嗎?今天一大早讓我少練了半個時辰的功,聽說你跑到廚房給……”


    李若萱話到嘴邊又吞下去,偷偷望了李安然一眼,不再說話。


    李安然道,“若萱你還在記恨你楚姐姐嗎?”


    李若萱遲疑著,支支吾吾地不肯說話。


    李安然道,“聽哥哥的話,別再記恨她了好不好,你沈姐姐和你四哥是多好的一對,你不用老是為原來的事記仇了。哥哥要娶你楚姐姐了,以後她會對你好的,你不要和她生氣了,就算為了哥哥,好嗎?”


    李若萱驚詫地差點打翻杯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哥哥,問道,“你,你說,要娶她,……”


    若萱說著,眼淚就不爭氣地流下來了。李安然道,“這是怎麽了?和你楚姐姐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仇吧?以前是哥哥不好,沒把事情和你說清楚,我們,……她是……”


    李安然正忖度著怎麽用詞能讓李若萱更能接受,李若萱卻好像心被一把刀狠狠地刺了一下,莫名地疼,莫名地失落,她猛地站起來就要往外衝,被李安然一把拉住。


    她忍著哭聲,但是淚流滿麵,回轉身,奮力要掙開李安然的手,但是掙紮不開。


    李安然道,“若萱你別鬧啊,到底怎麽想的你和哥哥說啊!”


    李若萱盡力平息自己的情緒,輕聲抽泣著,良久,才對李安然哭道,“哥哥你,你娶了,楚姐姐,就再也不會疼我了……”


    李安然把她拉回來坐下,問道,“你這是想什麽呢,怎麽哥哥娶了親就不疼你了?我還是你哥哥,這到什麽時候也改變不了啊,怎麽會不疼你呢?”


    李若萱望著哥哥,禁不住失聲哭出來,說道,“我沒有爹娘,哥哥你也,不肯要我了,我從前任性不懂事,以後不敢了,哥哥你原諒我好不好,不要拋下我不管我……”


    李安然一下子就笑了,說道,“你這胡亂傷心什麽呀,說什麽呢,我這還沒死呢,看你這樣子就像我死了一樣,誰說不管你了,我是你哥哥我不管你誰管你。”


    李若萱撲在哥哥懷裏,哭道,“哥哥!你要娶楚姐姐,我,我先前拿刀得罪她,還趕她走,我,我不要在家裏呆了……”


    李安然撫著她的頭笑道,“就為這事情啊,盡是胡說,她做了你嫂嫂會很疼你的,你就是小孩子脾氣,她做嫂嫂的怎麽會和你計較呢,不會的,等呆會我帶你去見她,你喊她一聲楚姐姐,就沒事了。”


    李若萱拚命搖頭道,“我不要去見她,不要……”


    李安然柔聲道,“若萱你這是幹什麽,這不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嗎,聽話,沒事的,哥哥成親了以後一定和原來一樣疼你,不準任何人欺負你,好不好?”


    李若萱隻是哭,李安然哄道,“好了好了,別哭了,不去就不去,先別哭了。再哭哥哥心疼了,我是你哥哥總沒錯吧,我會不疼你嗎,不會打過你兩次就連我也信不過。”


    好說歹說把李若萱勸走了,李安然特意吩咐曉蓮去勸,他對曉蓮說,“若萱那丫頭聽說我要娶她楚姐姐就一直哭,你去看看,別讓那丫頭做出什麽離家出走的傻事情來。”


    曉蓮應了,光風霽月地說著祝福的話,轉身告辭的時候,任憑自己的心,黯然零落。


    這一刻,早知道要到來的。不知為什麽真的到來的時候,還是黯然心痛。


    她有一刻想回頭望李安然一眼,她的人都停下了,但是沒有回頭。


    還何需要回頭,回頭也枉然。


    李若萱一見到她,抱住她就哭。曉蓮也輕輕落下淚來,但趕緊擦去,生怕李若萱發現。


    她笑著對李若萱道,“少爺叫我來,說是你在哭。小姐你聽我說,少爺要成親了,你該笑,不能哭。”


    李若萱哭道,“曉蓮你還這樣說,連你也取笑我。”


    曉蓮道,“不是取笑你,趕緊把眼淚擦幹了,別哭了。真的不能哭,再哭,才被人家取笑呢!”


    李若萱擦了擦淚,猶自抽泣,曉蓮道,“我知道你心裏別扭,可誰讓你當初那麽莽撞,現在哭也來不及了,趕緊懂事一點,好好補救就行了。”


    李若萱道 ,“事都出了,還補救什麽,想想我淨做傻事,為了沈姐姐去趕她走,結果被哥哥著實打了一頓不說,第二天沈姐姐就醒了,還,還和四哥成了一對,我替人家胡亂著急,真,真是傻透了!”


    曉蓮嫣然道,“現在後悔也來得及,來,你聽我說,現在就高興點,一會兒就去見楚姑娘,當著少爺和她的麵,叫聲楚姐姐,認個錯就沒事了。”


    李若萱幾乎要跳起來,低叫道,“我才不去!”


    曉蓮道,“你必須要過這個坎,不去不行。她馬上就是你嫂嫂了,以後低頭不見抬頭見,她老是鬧別扭,怎麽行呢?”


    李若萱直往後退,執拗道,“我不要,不要去……”


    曉蓮道,“我的小姐,你想清楚,這是少爺一輩子的喜事,你再鬧,想幹什麽。你這樣做是在讓少爺為難知道嗎?他雖然寵你,可不喜歡看見你現在這樣任性的樣子,你若是想讓少爺以後疼你愛你,你就聽我的,懂事一點。”


    李若萱辯解道,“誰說要鬧了,我,我才不去找她……”


    曉蓮道,“我問你,現在誰要娶楚姑娘?”


    李若萱懵了,不解地望著曉蓮,猶疑道,“我,我哥哥啊!”


    曉蓮道,“你也知道是你哥哥!小姐,從老爺過世,你和少爺相依為命,說實話少爺對你不薄,我們兩旁世人都看在眼裏,你自己沒有感知嗎?現在少爺都二十四歲了,好不容易局麵穩定點,要娶他心愛的姑娘,你不同意不開心,他能開心嗎?”


    李若萱的眼圈紅了,望了曉蓮半晌,沒說出話來。曉蓮道,“你明年就及笄了,就是大人了,也要知道從少爺的角度為他著想,處處體諒他才對。怎麽能要求誰都依著你的想法都從你的利益出發呢?你怕受嫂嫂氣,但總不能讓少爺等你嫁人了再娶妻吧?”


    李若萱連連搖頭,“我,我沒有這樣說啊!”


    曉蓮道,“那就開心點,少爺要娶妻了,楚姑娘要為李家開枝散葉,你應該高興才對。過去的事不要想了,是你主動招惹楚姑娘的,你去道個歉認個錯,你該做的事情做了,她原不原諒你是她的事。何況少爺見你處處為他好,你們是親兄妹,他能不處處為你好嗎?你懂事了,他一定更疼你,更寵你;你若還是一個勁胡鬧,他想寵著你護著你,但能依著你的性子嗎,挨過的打罵還少嗎?”


    李若萱似乎聽進去了,覺得曉蓮說得很有道理。隻是想到去道歉還是發怵,拉著曉蓮的手道,“可是,我用刀逼著她走,現在去道歉,她,她不理我怎麽辦?或是表麵裝作沒事了,心裏還記恨我,哥哥還不是會聽她的,哥哥那麽寶貝她,她一來,就請新廚子,我上次得罪她,就差點打死我,今天早上,哥哥讓我少練功,他抽空去廚房給她煮粥,他以後,哪裏還會護著我……”


    聽若萱這麽說,曉蓮不知為什麽也覺得淒涼。她寬慰若萱道,“你不要多心了,少爺做事都自有主張,不會任人挑唆的。他看人應該不會錯的,楚姑娘也不像是心腸歹毒,睚眥必報的人,何況少爺那雙眼睛比什麽都厲害,不會讓人欺負你的。即便是你做錯事了,他打他罵可以,他能容得下別人碰你一根指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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