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孩子都吃了一驚,曉蓮道,“雲少爺,怎麽了?”


    雲逸伸手示意她們別說話。


    雲逸的臉是少有的鄭重,在陽光中露出了冷硬的線條,很帥。


    若萱奇怪地四下看,什麽事也沒有,可看雲逸的表情,又不敢講話。


    雲逸道,“你們兩個,向南走幾步,到我身邊來。”


    若萱和曉蓮麵麵相覷,依言。雲逸一伸手,若萱看到幾道細微的白光,然後從她剛剛坐的地方,一下子掉下兩條細細的淡黃灰黑的蛇來,在地上猶自掙紮亂動。若萱一聲驚叫,也不知道是怎麽跳起來的,一下子就竄到雲逸的懷裏!


    雲逸護住若萱,忙地一把扶住搖搖欲倒的曉蓮,兩個女孩子站定,望著地上的死蛇,煞白著臉,身體在瑟瑟地抖。


    外麵傳來一個蒼老的女子的聲音,說道,“堂堂雲家的三少爺,不務正業,卻在菲虹山莊裏給人家哄孩子,兩個多月了,還沒煩嗎?”


    雲逸道,“你都快六十歲了,堂堂名動江湖的天仙子,還用那兩條蛇嚇人,太沒新意了,你煩不煩啊?”


    那女子厲聲笑起來,“我煩?你殺了我兩條蛇,就嫌我煩了?告訴你小子,別人怕你雲家的七步流雲,我可不怕,任李安然聰明一世,卻失算把你留在菲虹山莊,你和這莊裏麵所有的人就等著喂毒蛇吧!我告訴你,菲虹山莊是注定要死絕的,雞犬不留,殺無赦!”


    雲逸笑道,“是麽?你說死絕就死絕?你還以為自己真的就是天仙呢,是嗎,老太婆!”


    天仙子怒哼了幾聲,聲音越來越遠,道,“姓雲的小子休逞口舌之快,今夜你命喪於此,我會通知你爹給你收屍的!”


    天仙子人走了,蛇死了,曉蓮躲在雲逸身邊不敢動,李若萱猶自緊緊縮在雲逸的懷裏,頭埋在雲逸胸口,不敢抬眼看一下。雲逸笑道,“沒事了,蛇死了,人也走了,都不用害怕了。”


    雲逸將若萱的頭搬出來,若萱蒼白著臉,不敢看有蛇的方向,手也不敢撒開雲逸的衣襟,雲逸笑道,“我真是服了你們兩個了,你們別老抓著我啊,我去把蛇扔了,不然你們看著總害怕!”


    兩個女孩子戰戰兢兢鬆開手,互相依偎著,別著頭,不敢看雲逸去弄蛇。雲逸將死蛇安置好,還沒坐穩,聽見花園裏傳來令人心驚肉跳的尖叫聲!


    若萱一下子跳起來,恐怖地望著雲逸,雲逸按著她道,“沒事,我過去看看!”


    雲逸閃身不見了。李若萱驚恐地拉著曉蓮,把身子蹭過去,曉蓮也是一臉驚怖。


    若萱問道,“曉蓮,要是來好多蛇怎麽辦?”


    曉蓮也很怕,嘴上安慰道,“不會的!少爺讓雲少爺留下,雲少爺一定會有辦法的。”


    若萱驚魂未定地抓著曉蓮的手,突然聽到上空傳來天仙子遠遠的狂笑聲,說道,“一夕死,天下殺。血如殘霞。識相的人趕緊離開菲虹山莊,否則今夜子時,我殺無赦,血流成河!哈哈哈,……”


    若萱蒼白著臉聽完,就像垂死的人抓著最後一根稻草,她緊緊拉著曉蓮的手,顫抖道,“曉蓮,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曉蓮也嚇得在顫抖,但她護著若萱,對若萱道,“不會,我不會走,我要陪著你,等少爺回來。”


    若萱撲在她的懷裏,哭道,“曉蓮,哥哥不在家,我們,我們怎麽辦啊?”


    曉蓮道,“沒事的,外麵的人怕我們山莊的建築,我們不用怕,她若來了,我們,至少可以躲起來。”


    雲逸在後麵笑道,“人家還沒來,你們就想著先躲起來。李安然有這麽膽小的妹妹,說出去真是壞了他的名號!”


    若萱和曉蓮同時向後看去,雲逸一臉輕鬆愉悅的笑,青天白日,滿世界陽光。


    若萱飛跑過去,一把拉住雲逸,說道,“五哥,那怎麽辦?”


    雲逸道,“什麽都不用想,交給我去做好了!我不想聽見你們女孩子尖聲亂叫的,所以我剛剛開門,告訴她們,誰害怕誰就走開,現在她們忙著往外走呢,不過,”雲逸笑道,“你們可不能跟著。我們就是死,也得死在菲虹山莊裏。”


    夕陽西下,天邊火燒雲。


    若萱望著如火如荼的彩雲,有些心驚膽戰的,雲逸倒不以為意,悠閑地喝著酒,吃著牛肉,看著雲彩,笑得一臉燦爛,說道,“看夕陽就要好好看夕陽,不要想什麽預言什麽的,那樣很煞風景的,你知不知道若萱?”


    若萱胡亂答應著,忍不住緊張。


    雲逸刮著她的鼻子笑道,“二哥回來我得去告一狀,看看你這一下午,臉就一直沒有血色!你哥哥死了也不皺一下眉頭,你是不是他妹妹啊?”


    曉蓮在一旁為雲逸倒酒。若萱在另一旁看著雲逸吃肉。


    一位長發黑衣的女子,飄逸的廣袖,冷峻滄桑的麵容,細細地打量了若萱一眼,說道,“這就是顧衣菲給李長虹生的那個孩子?”


    沒有人回答她,雲逸淡淡一笑,仰天喝了一口酒。


    李若萱的聲音在輕輕顫抖,但她昂著頭,毫不畏懼道,“不許你說我爹娘的名字!”


    天仙子在嗓子裏哼笑了一聲,出手如電,李若萱隻感覺頸下一涼,一聲驚呼未出口人已經被天仙子擄出去兩丈遠,扼住了咽喉!


    雲逸放下酒,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他突然動了起來,輕柔妙曼,快若流星,行雲流水,一氣嗬成。曉蓮隻仿佛看見一片白雲逶迤升騰,轉眼無影。定睛時,若萱已經回到雲逸的手裏。


    天仙子不可思議地望著雲逸,雲逸對她淡淡道,“我二哥把若萱交給我,我能這麽輕易的,讓她被你擄了去嗎?”


    他話說完,天仙子倒地。一條通體紅色的長蛇從她的廣袖裏遊弋出來,昂首撲向雲逸!


    李若萱一聲慘叫!


    雲逸將蛇甩出去,那蛇在地上抽動幾下,死去。李若萱麵無血色,死死抱著雲逸,抓著雲逸的衣服。雲逸笑著拍她的背道,“好了,見了那天仙子你還敢頂嘴,怎麽一條蛇也嚇成這樣?”


    若萱不停地抖,死死抓著雲逸道,“五,五哥,我,我怕蛇!”


    “怕蛇?”雲逸看著若萱狼狽不堪的樣子,突然失笑不語。


    他笑的樣子,就好象是剛剛赴了蟠桃宴,又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一樣愉快。


    第21章 煙雨,夜宴


    李安然快馬來到杭州的時候,正是滿城的煙雨。杏花最早已謝盡,但在青石路上似乎還可以找到它曾經芳菲的痕跡。李安然一身白衣,牽著馬,馬蹄踏路輕柔地響,似一聲聲綿柔而悠長的歎息。


    空濛而幽暗的黃昏,煙雨如絲。他牽著馬在若有若無的淺笑。


    世界隱幽而靜謐,有如夢幻的剪影,看不出有幾分真實。空氣中浮散著江南特有的草木濕潤的氣息,還有著一種令李安然也無法把握的情緒。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挑著擔子,穿過巷子,在高聲而寂寥地叫賣。三三兩兩行人的身影,偶爾還有雞鳴狗吠的聲音。一切都很真實,但一切都在走向未知。


    李安然很少遇到這種情緒,仿佛可以把握,可轉瞬間在指間流走。心在莫名其妙地不安,一種接近神秘的預感。仿佛聽到命運的腳步,卻在不自覺間順從了命運的安排。


    李安然一向很自信,麵對他也無法把握的東西,他隻有站在那裏若有若無地淺笑。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真實得接近虛空,荒蕪卻似有一種暗含鬼魅的豔麗。李安然歎了一口氣。


    江南白家。


    那是一場迄今沒有答案的怨恨。去年白家的人不惜全部自毀來殺他和若萱。不共戴天,飛蛾撲火。他們有多勇敢,多慘烈,足以說明這場仇恨有多深,有多麽不可化解。


    那曾經的院落仍在。就在十四年前,若萱出生那天,三月二十八,江南名醫白夢鶴暴死在菲虹山莊街頭,而他全家上下,包括老弱婦孺三十二口人,一夕死絕。


    李安然佇立在幽暗的言煙雨裏,也覺得心是澀澀的。


    如此慘無人道。他不相信那是自己爹爹做的,可是,白家的人相信。


    不是爹爹,又會是誰呢?白家世代行醫,救死扶傷,沒有一個仇人,除了菲虹山莊。


    李安然惟有沉默。


    天色完全幽暗下來。遠處幾點微弱的光,白宅附近隻有荒蕪。這裏白天都少有人走,何況是黑漆漆的夜裏。


    有人說宅子裏有厲鬼。三十二條人命,怨氣太重,生人不能接近。


    李安然不怕鬼,可他還是猶疑著,不知該怎麽踏進這所宅子。畢竟,當年由於恐怖,是由官府派人整理的屍體,一一安葬。曾經有十年時間,李長虹為了洗清嫌疑,動遍了腦筋,請了不少高人,也沒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據說,受害人的傷口都非常一致,一劍斃命,隻在咽喉處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速度快得可怕,因為三十二個人似乎都沒人掙紮,保留著生前的一切姿式。有人在掃地,有人在喝茶,據說白夢鶴的大兒媳正在給兩歲的小少爺喂奶,臉上還帶著 慈祥的微笑,而那個小孩,似乎還在吮吸。


    沒有任何慌亂,鄰居也沒聽到任何一聲驚叫。瞬間用劍殺人並不可怕,可關鍵是瞬間用劍殺死三十二人而不留聲息,這實在太可怕了。


    這種手法,空前絕後。特征雖然明顯,可凶手杳無可尋。


    這根本就像是不可能的事,這世上根本就沒有能做這件事的人。


    可是,這是真的。


    李安然還是推開了那塵封已久的門。門沒鎖。久積的塵灰撲簌簌地落。


    天正煙雨,空庭寂寥,長滿野草。


    李安然踏進去掩上門,一步步上前,在中庭站定,然後,他看見叢生的野草見,正開著幾朵小白花。


    他無語,悲情肅穆。從衣袖間拿出一疊冥紙,點燃,那疊冥紙遂在細細的煙雨裏麵燃燒。


    李安然將一壺酒灑在地上,祭拜十四年前一夕死盡的亡魂。


    卻聽見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你以為白家的三十二位亡魂,會要你李安然的錢,會喝你李安然的酒嗎?”


    李安然站定,帶著淺淡的笑,回頭對後麵人道,“你又怎麽知道他們不願意?”


    後麵的年輕人在笑,“用腳趾頭想想他們也是不願意。”


    李安然也笑。


    那位年輕人正是李安然的結拜三弟邱楓染。二十三四歲的年紀,一身白衣,身長,目俊,唇冷峭,即便在笑,也散發著淡淡的空絕與冷傲,不染纖塵,令人不敢接近。


    暗夜裏,屋影的荒草間,傳來了低沉而雄渾的吟唱,“六朝文物草連空,天淡雲閑今古同。鳥去鳥來山色裏,人歌人哭水聲中。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台一笛風。惆悵無因見範蠡,參差煙樹五湖東。”


    伴著歌聲,從暗影中走來了一個披發高大的黑衣人。李安然笑罵道,“你個楚狂!今天怎麽不唱楚辭,唱起杜牧來了!”


    黑衣人伸了個懶腰,不羈地抓了抓衣領間的癢,高聲道,“二哥你知道我叫楚狂,卻忘了我原本姓杜的!說不定我還是杜牧的後人!”


    李安然笑道,“你們要和我見麵,也該選個雅致點的地方,在這個黑漆漆的鬼宅,也不怕打擾亡魂嗎?”


    楚狂啐道,“我呸!人死了十四年,骨頭都該化成灰了,早就投胎轉世去了,什麽打擾不打擾的!就二哥你俗!什麽燒紙祭酒的,你也學那些世間人來騙鬼了!”


    邱楓染迎著煙雨,淺笑道,“是老四超凡脫俗,偏選這個鬼宅來展示一下他的與眾不同和名士風流!以後就不要叫他楚狂,改叫楚鬼吧!”


    楚狂突然湊近前,對邱楓染道,“三哥!我剛剛在身上抓了個虱子,放到你衣服上去了!”


    邱楓染一下子驚跳得遠遠的,楚狂仰麵縱聲大笑。


    李安然搖頭苦笑。楚狂一把抓住李安然的手道,“行了別在這兒騙那些死鬼了!我本來打算就在這宅子裏麵咱們把酒言歡,可他們死不同意!大哥在望月樓擺好了筵席,有美食、美酒還有美人,正等著我們接你去呢!”


    邱楓染抖落了半天的衣襟,嫌惡地離楚狂遠遠的。楚狂偷笑道,“三哥放心!虱子到了你的身上也是世界上最幹淨的虱子!”


    邱楓染瞪了他一眼,冷聲道,“你休要再招我!”


    楚狂拉了李安然大踏步就走,一腳踹開門去,長發飛飄,在細雨中高歌,“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


    邱楓染回頭望了一眼燒盡的紙灰,遠遠地跟在後麵。這世界上,怕是隻有楚狂,敢弄髒他的衣服,挑戰他的極限。


    望月樓裏燈火輝煌。


    杭州到底是繁華的,繁華的街市,繁華的夜。


    付清流在雅間已叫好了酒菜,聽到遠遠傳來的高歌聲,就知道他們已經來了。李安然進去和付清流問候寒暄,三人坐定,付清流奇怪道,“三弟呢?三弟怎麽沒來?”


    李安然道,“楚狂又闖禍,老毛病又犯了。三弟去洗漱更衣去了,稍後就來。”


    楚狂已仰脖喝了滿滿一大杯酒,敞懷坐靠在椅子上,帶著盈盈的笑,說道,“三哥遇見我真是倒黴。躲著躲著,他這一天已經換了三身衣服了!幸虧他衣服多,要是我,怕是隻有赤身裸體在街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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