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複大喜,喚女兒的名字。


    李安然道,“她隻是意識清醒,四肢還不能活動,也不能講話。過一會兒我再為令愛在四肢經絡上行針,若手腳可輕微顫動,回去輔之以湯藥,七日後定可恢複行走,言談也可自如了。”


    沈複除了滿臉歡喜,隻是頻頻點頭。


    一切進展順利,二個時辰後李安然送感激涕零的沈氏父女上轎,贈給轎夫一盞明亮燃燒的燈籠,目送他們消失在迷茫的煙雨中。


    李若萱聽說哥哥為一個女孩子治病,非常好奇,想闖進去看又怕被哥哥罵出來,見人一走,忍不住跑出來拉著李安然問,“哥哥,真的是梅菊堂的沈小姐嗎,她可是個出名的才女和美人呢!我早想出來看的,可是怕被你罵。哥哥,那位沈小姐,是不是真的很美?”


    李安然應了一聲,洗過手,有些疲憊地靠在椅子上。曉蓮出去了,若萱給哥哥倒了杯茶,站在哥哥身後為哥哥揉肩。


    李安然頗為受用,誇獎道,“我們家若萱懂事了,知道心疼哥哥了。”


    李若萱笑,輕輕捶著哥哥的肩背。


    曉蓮送來一碗銀耳蓮子羹就出去了,李安然靜靜喝著,對妹妹道,“若萱,我估計,我們可以過一段平靜的生活了。”


    若萱道,“真的?不用整天擔驚受怕,不怕別人來殺我們了嗎?”


    李安然道,“那倒也不是,你還是不能出去亂跑,外麵還是不安全,但我們自己總得在裏麵過正常的生活,整天像前些日子一樣,也不是辦法。”


    李若萱“哦”了一聲。


    李安然道,“我想,你也快14歲了,以後,跟著哥哥練功吧。日後若有什麽風吹草動,總不會像現在這樣什麽都不能應付。”


    李若萱驚道,“練功!跟著,……你?”


    李安然揚眉笑道,“怎麽一副這個不可思議的樣子,是不是覺得哥哥太年輕,不配做你的老師。”


    李若萱搖頭,因為哥哥太優秀了,她有一種說不清楚的畏懼,跟他學藝心裏實在是發怵。


    李安然見她不說話,笑道,“那就這麽定了,從明天開始,每天卯時正,我在後花園等你,記著不能遲到啊!”


    李若萱急得結結巴巴的,“哥哥,我,我,我不要和你學藝!”


    李安然道,“為什麽?嫌我的武功不好嗎?”


    李若萱的臉都紅了,說道,“不是,是,是我自己,我學不會,還是不要學了。”


    李安然笑了,道,“我看你害怕才是真的,怕挨打,怕我訓斥你是不是?”


    李若萱被說中心事,突然覺得自己很狼狽,臉燒得紅紅的。


    李安然看她的樣子,小笑出聲,說道,“這倒也是一個原因,已經被你趕走了二十個師父,這次我親自來教你,好好管管你,讓你真正收收心。你的資質雖然並不出眾,但我會有分寸的,也不會過高要求你,隻要你好好聽我的話,刻苦學習,一定會做得很好的,你放心就是了。不過若萱,”李安然奇怪道,“原來你纏著我做這做那,跟我親得像一個人似的,怎麽現在這麽怕我了?”


    李若萱低頭不說話,李安然拍拍她的肩道,“不過怕我也好,以後就不敢像原來那麽淘氣了,若是鎮得住你,你不胡鬧鬧事,我也就省心多了,是不是?”


    李若萱低著頭不敢看哥哥,輕聲道,“哥哥,我,還是不要了,……我不敢胡鬧了,再也不把老師趕走了!”


    李安然將若萱拉過來放在自己腿上,低頭打量她紅紅的臉,笑道,“過來,咱們得好好說說,為什麽就不讓我教呢?你知不知道許多人想學我一招半式,我可是不肯教呢!是不是,上次被我打怕了?這段時間,在我麵前也拘謹了。我不過打了你幾下,有那麽可怕嗎?原來爹爹也打過你,你還是整天張牙舞爪的,是不是哥哥打一次,就和哥哥不親了,還是,又認為我不是親哥哥了?”


    李若萱被哥哥放在腿上,摟在懷裏,聽他溫柔地和自己說話,不由得鼻子一酸,一下子流下淚來,伏在哥哥肩上,抽泣道,“沒有,都闖了那麽大的禍了,再不敢了。”


    李安然擁著她,歎了口氣道,“其實也不能怪你。我們不在一起長大,你還是個孩子,一下子經曆那麽多事,身邊親近的人一下子全成了殺你的人,是誰誰願意相信呢!一受別人的挑唆,轉而懷疑我,也是再正常不過的。我當時隻顧生你的氣,又是打又是罰,把你嚇得夠嗆,沒能好好體會你的感受。是哥哥不對,你不要在心裏怨恨哥哥,好不好?”


    李若萱將哥哥抱得緊緊的,哭了出來。


    李安然對她道,“你需要管束這不假,我雖然有時候對你嚴厲點,可我是你哥哥,都是為你好。就算你怕我,也不用整天小心翼翼看我臉色,連說笑和撒嬌也不敢了,連個親近的人也沒有了。若萱你沒爹沒娘,總不能連哥哥也沒了。”


    李若萱聽了,突然涕泗磅礴。


    李安然用帕子給她擦去,笑道,“別委屈了,以後哥哥會好好疼你的,和我練功也不用害怕,隻要你好好學,我就不像上次打你那樣那麽嚴厲了。從前把二十個師父都趕走了,弄得自己身無長技,後悔不後悔?”


    若萱抹著淚點了點頭,李安然道,“知道後悔就好,以後絕對不許再貪玩胡鬧了,每天早晨和我練一個時辰的功,上午一個時辰讀書,半個時辰練字,下午,除了溫習功課,拿出半個時辰學琴吧。”


    若萱苦著臉道,“讀書練功就好了,不要學琴了!”


    李安然道,“學琴陶冶人的性情,培養氣質,幾年後若萱就不是個小頑童,而是個楚楚動人的美人了!哥哥最喜歡彈琴的女孩子,以後哥哥累了的時候,你彈琴給哥哥聽,好不好?”


    若萱遲疑著,嘟著嘴道,“可是我不喜歡。”


    李安然道,“你不試一試,怎麽知道喜不喜歡?何況,你原來臭名昭著,我想給你請的這位師父,還不一定願意教你呢!”


    李若萱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忙問道,“誰呀!”


    李安然道,“剛剛送走的那位,沈家小姐啊!等她病好了,我就去提這件事。”


    李若萱嫣然笑道,“哥哥不用操心了,那位沈家小姐最不喜歡與人交往,我那麽頑劣,打死她她也不會來教我的!”


    李安然道,“她若是肯教,你就肯學嗎?”


    李若萱在哥哥懷裏直點頭。


    七天後。寒冷的黃昏,晚霞被凍的淡而且紫。李安然的小轎停在一個不小的院落前。籬笆小徑,房前種滿了菊花。


    或許是多日無人修剪,菊花雖有不少開得正盛,卻已在寒風中顯露敗落的痕跡。


    在寒風裏響著泠泠的琴聲,配合著最後一點淡薄的光影和西天那抹淺紫的彩雲。


    李安然叫人去通報,琴聲“錚”一聲停了,不多久,沈複快步出來迎接。李安然行禮,沈複滿麵春風、笑聲爽朗地還禮,兩人走在菊徑裏,李安然道,“看前輩喜氣洋洋,小姐的身體定然已經無恙了。”


    沈複笑道,“全靠公子的回春妙手,小女飲食起居已經恢複如常了,正打算,前去拜謝救命之恩呢!”


    李安然笑道,“區區小事,何來救命之恩,是沈小姐自己吉人天相,前輩您言重了。”


    兩人步入廳堂,大廳裏陳設古樸,沉香隱隱,燃著兩個大火爐,溫暖如春。李安然剛剛落座,有青衣小童捧上茶來,接過來一看,色澤青碧,微微抿上一口,滿口生津,味淡而有餘香。李安然莞爾道,“真是好風味,昔年的梅上雪,今春的初葉茶,沈前輩誌趣高潔,果然名不虛傳。”


    沈複笑道,“比不上公子你的少年英俊啊!”說著吩咐小童,快讓小姐出來拜見恩公。


    不多久,一位十六七歲的娉婷女子緩步前來,對李安然盈盈下拜,口稱恩公,李安然忙將之扶起,就座。


    沈紫嫣一身白裙,外披了件淺紫菊花蘇繡披肩,烘托得人更是一片冰雪潔白。清瘦的臉,眸若寒星,唇如點漆,一頭濃黑的秀發用一根別致的紫玉鳳簫簪挽起,雖大病初愈,但風韻天成,超凡脫俗,秀外而慧中。


    她坐在椅子上,半垂著頭,一句話也不說,臉頰上生起淡淡的緋紅,似生怕被人看見。


    七日前,她悠然醒來,恍然間看見一位英俊的白衣男子在燈光中微笑。那就像是在做夢。十年來沈紫嫣一直在做一個夢,夢見自己不能動彈,不能言語,睜開眼,燭光搖曳中,有一位白衣的男子正在微笑。


    隻是那輪廓總是模糊,而今他活生生凸現在自己麵前,沈紫嫣卻不敢正視。


    這就是傳說中的李安然?有著可怕的武功,有著英俊的臉孔,有著動人的微笑。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宿命。好像她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就愛慕李安然。那時候,他們不曾相遇;那時候,他們沒有相識。


    李安然與沈複寒暄幾句,話入正題道,“在下這次來,是有一事相求沈姑娘,舍妹從小頑劣,家中突變,遂生悔過之心,在下欲為她覓一良師,傳授她琴藝,使得有一技在身,又可解閨中寂寞,不知沈前輩和沈姑娘,意下如何?”


    不及爹爹做主,沈紫嫣笑著答道,“公子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承蒙公子美意,紫嫣不敢推辭。”


    李安然詢問的望著沈複,“不知沈前輩……?”


    沈複道,“嫣兒既已同意,我無異議,嫣兒多年不與外界接觸,多個女伴兒,也是好的。”


    李安然道,“多謝沈前輩成全,舍妹拜師,本該讓她過來聆聽指教,隻是,那丫頭生就頑劣,恐她路上多惹是非,能否請沈姑娘,登門賜教?”


    沈複微笑道,“菲虹山莊遭逢變故,常人往往草木皆兵,不想公子心胸坦蕩,如此信任我們父女,任憑嫣兒自由出入,我們還有什麽說的?”


    李安然朗然稱謝,道,“那就這樣說好了,沈姑娘身體需要多調養,若萱那丫頭也悟性有限,咱們以三日為期,每次授琴半個時辰,可好?”


    事情商量妥當,賓主相見甚歡,寒暄良久,夜色深沉,李安然才告辭離去。臨行,沈紫嫣忍不住,抬頭輕輕看了他一眼。


    或許,不該的,她不該多去看他一眼。他本來在自己心中就已足夠深刻,她又何必加重他給予自己的誘惑。


    送走李安然,紫嫣斜倚在雕花的窗口,看著菊花掩映的小徑,看著他消失在夜色中的那個路口,發呆。


    這麽多年,她實在太寂寞了。身體有病,不能遠足,終日守著家裏的花兒草兒,守著爹爹和三兩小童。春天放風箏的時候,她不能去,夏天下水采蓮的時候,她不能去,秋不能登高,冬不能踏雪,紅塵俗世,難覓知音。


    卻不知道,她心裏一直向往渴慕的人,原來叫李安然。


    他用銀針將她刺醒,然後闖入她的視野,與她夢中那個人影,完美重疊。


    李若萱她早已聽聞,頑劣異常且資質平平,可是,她是李安然的妹妹。


    這個理由已經足夠。


    爹爹不會不勘破自己的心思,她聽見爹爹在回身離開時的輕輕歎息。


    爹爹或許怕得就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吧。可是,沒有用了。一切都已經發生,早知如此,不若不去求助菲虹山莊而讓自己在那場秋雨中死去。


    一切都已經發生了。她無法說服自己。她愛慕李安然。


    如若,她在七天前死去,那麽她一生已安於這種孤寂的生活,可如今,她的生命仍在,對這種孤寂的生活已極為厭倦。若是生活一成不變,那麽多活幾年又有什麽意義,少活幾年又有什麽差別。


    李安然會帶給她什麽樣的命運,沈紫嫣自己並不知道。


    第12章 紫嫣姐姐


    李若萱見哥哥回來了,忙著跑過去問,“怎麽樣哥哥!你去了這麽久,一定是他們不同意吧!”


    李安然伸手彈她的頭,笑道,“你淨想著美事,沈姑娘同意了,你準備拜師吧。”


    李若萱捂著腦袋,叫道,“同意了!她竟然同意了!她不是最討厭外麵的凡夫俗子的嗎?身體那麽弱,哪裏動彈得了!她一定是中了你什麽邪了,就因為你紮她幾針,她連這都同意了!”


    李安然道,“別胡說,不許叫苦!你給我記住了,不許使壞。沈姑娘天資聰穎,幼時曾蒙高人指點,雖很少見人,但久負盛名,琴藝雖談不上舉世無雙,怕也是步入常人難以企及的佳境了。你若是不知珍惜,給我偷懶使壞,小心我收拾你!”


    李若萱皺著眉不開心道,“我知道了啦!”


    李安然笑道,“看你委屈的樣子,我費勁去給你請師父,你還委屈!這次其實便宜你了,沈姑娘溫柔嫻靜不會打你,若是等我四弟楚狂來了,要他教你,那你皮肉非長結實點不行。”


    李若萱道,“哥哥,你饒了我吧!你那個四弟是什麽人啊?”


    李安然道,“他是狂人,教上你三遍學不會就敲你!”


    李若萱叫苦道,“還是不要啦!跟著你練功,你還沒打我,我就已經全身酸痛,快要吃不消了!再找一個人打我,你幹脆先殺了我吧!”


    李安然笑著打趣,“才練了七天,有那麽生不如死嗎?”


    這時曉蓮端茶進來,李安然剛喝了兩口,突然想起來,對曉蓮道,“曉蓮,你陪著若萱讀書,也陪著她一起學琴吧,順便照顧一下沈姑娘。”


    曉蓮有些驚喜,“我,一起學琴?”


    李安然道,“是,你細心又聰明,先學會了,再慢慢教若萱。何況,沈姑娘身體不好,若萱又不會照顧人。”


    曉蓮歡欣地笑了。


    沈紫嫣來了。若萱第一次學琴,李安然也在場。


    那天下午秋陽明媚,天有些幹冷。李安然特意讓人生了個火爐,為沈紫嫣煮了盞參茶。那天的沈紫嫣,一身寬袖垂裙的白衣,披了件淺紫金絲繡鳳披風。腕上一雙碧玉,頭上一粒明珠,此外別無修飾,卻覺風華奪目。


    沈紫嫣向李安然見禮,李若萱看得癡了,可是哥哥在,她不敢放肆,乖乖向前行師徒禮。紫嫣忙將她扶起來,對她道,“妹妹不要行師徒大禮,我比你癡長幾歲,就叫我一聲姐姐吧!”


    李若萱欣喜道,“若萱拜見姐姐!”


    她見沈紫嫣巧笑嫣然,皓齒明眸,冰清玉潔間風華不忍直視,忍不住上前,既親近又崇拜地拉住紫嫣的手,打量著人家的麵容,驚羨道,“姐姐你好美啊!看你的眉毛,眼睛,還有鼻子和嘴,怎麽長得這麽美呢!天底下真的有這麽漂亮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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