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一下子炸了鍋,那人仰天大笑著,他周圍的兄弟為他歡呼鼓掌。李安然臉上還是淡淡的笑,優裕安閑地將骰子一粒粒放在筒子裏,然後,搖。


    人群又一下子靜了。那人不可思議地等著李安然,活像他是一個怪物。


    事已至此,那李安然還敢賭?而且,還那麽有把握的樣子!


    那種碰撞的聲音響得並不長,李安然將它放在桌上,揭開筒子,卻見在一堆粉末中,整整齊齊地碼著半顆骰子,每顆都從圓點中間斷裂,像是被人刻意削過似的。


    李安然將骰子一粒粒拿下,除了最上麵的半顆有半個點,其餘的,全是白白的,磨得光滑無痕。


    人群驚得沒有一絲聲響。那壯漢看了半晌,冷汗涔涔冒了出來。突然他大喝一聲,“我們再來過!這次我們賭大!”


    李安然斂笑,輕聲道,“可惜你沒機會了!”


    他話說完,對麵的壯漢突然軟綿綿地倒在地上。人群愕然,轉而散開好幾步遠,相互驚恐地張望。


    李安然環顧四周道,“還有誰要賭?”


    沒有人說話。


    這時一人慌慌張張地衝進來,大叫道,“不好了!二莊主,少莊主,小姐她,她出了事了!”


    李安然心一緊,匆忙趕過去。那裏已經圍了很大一群人。他分開人衝進去,看見李若萱衣襟上幾點血痕,手裏拿著自己給她的那把小刀怔怔地站著,刀上沾著血,曉蓮在旁邊一臉煞白。


    不遠處躺著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伯伯,胸口一大片血,身邊是一筐打翻的青菜,人已經死了。


    李安然走到死者身邊,掃視了幾眼,站了起來。一位三十多歲漢子揮著手叫道,“少莊主來得正好!大小姐她殺了我叔父,你要怎麽交待!”


    李若萱在一旁急得直跳,“我沒有殺人,曉蓮可以作證!”


    李安然沒有理她,徑直對那人道,“閣下親眼看見,若萱殺死了你叔父?”


    那人道,“我不親眼看見,還是栽贓陷害不成!你們菲虹山莊威風凜凜,我們躲都來不及,難不成還去招惹!”


    李安然道,“那若萱為什麽要殺你叔父?”


    那人道,“我和我叔父挑菜在此歇息,叔父他說了老莊主幾句壞話,恰逢大小姐經過聽到,兩人言語不合,叔叔站起來和她爭吵,我正想上前勸解,不想大小姐從袖子裏拿出刀將叔父捅死了!還劃傷了我!”說著舉起流血的胳膊給眾人看。


    李安然突然冷冷道,“你在說謊!”


    第8章 掃落葉的老人


    那人一下子怔了,過了半天才冷笑道,“你說我在說謊?虧你少莊主想得出來!自己妹妹殺了人,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就敢抵賴!”


    李安然道,“你說你叔父站起來和若萱爭吵,若萱刺死了他。這裏麵有三個明顯的破綻。第一,這位老伯的身材和我差不多,若萱比他足足矮了一頭半。如是若萱所為,要刺穿心髒,刀口應該是由下到上斜偏的,而這位老伯伯的傷口整整齊齊,沒有任何傾斜,凶器是直著進去的,一穿透胸;第二,”李安然從若萱手中拿過刀給眾人看,說道,“若是若萱所為,這刀僅長兩寸半,從前麵刺透人的胸膛,就算能夠刺穿,傷口也應該是前麵寬,後麵尖細,而這位老伯的傷口,前後傷口的尺寸是一樣的。第三,也是最為明顯的紕漏,”李安然將屍體翻過,指著傷口道,“老伯的傷口比若萱的刀口足足寬了半指,是一把又寬又厚的利劍所為,根本就不是若萱的刀,你不是說謊,是什麽?”


    宋清風突然陰柔地笑道,“賢侄分析得好。”


    李安然站起身道,“二叔過獎了,這種伎倆實在太過拙劣,江湖上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宋清風道,“是啊,江湖上的人都能看出來,更何況是你李安然。”


    李安然望著宋清風,對他道,“二叔,你這麽做,不過就是想引我出來。現在我們兄妹倆都在您麵前,二叔想怎麽處置,就不妨直說吧。”


    宋清風沒有說話。


    李安然道,“二叔您對菲虹山莊勞苦功高,爹爹去世了,自然該二叔做主。侄兒在外閑雲野鶴二十多年,剛回來一個多月,對菲虹山莊沒有任何非分之想。您何必表麵上極力推辭,背地裏卻非要取我和若萱的性命呢?”


    宋清風“哼”了一聲,道,“你將菲虹山莊拱手相讓,卻讓我鳩占鵲巢,處於不仁不義之地,你的居心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李安然道,“二叔錯怪侄兒了,侄兒對菲虹山莊沒有任何功勞,本來沒有權力做這個少主人。隻是爹爹死得倉促,不及交待後事,二叔您又以養傷為由,坐觀虎鬥。現在侄兒願意交出菲虹山莊所有的生意給二叔,隻求和若萱留在山莊中避禍一時,求得二叔的庇護。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侄兒決不反悔,不知二叔,可否答應?”


    宋清風冷笑一聲道,“答應?你要我如何答應?現在你重傷在身,自然苟且自保,待到你傷好之後,你又怎麽饒我?我活了這一大把年紀,又怎能做那養虎為患的蠢事?一不做,二不休,事已至此,我也不必瞞了!李安然,怪隻怪你太能幹了,若是像若萱一樣,是個扶不起的阿鬥,我還用費盡心思去找罪名嗎?就像今天,你輸掉菲虹山莊的產業,若萱落個草菅人命的罪名,這不是最好的時機嗎?你有心把菲虹山莊讓給我,就不會贏,也不該為若萱開脫!”


    李安然淡淡笑了,“二叔說的對。可是,我還不想主動放棄生命來成全你。從我踏出山莊門口時起,二叔殺機已動,我若是如二叔所言那樣,那我和若萱可還有命在?”


    宋清風道,“你們早晚注定是要死的!何必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說完一揮手,他和他的六個兒子就擺成了一個北鬥七星陣。李安然不再說話,靜靜地站在他們麵前,靜靜地看著,他們每人手裏拿了一把細長的追魂劍,清風追魂北鬥七星陣。


    劍光倏忽閃過,李安然被圍在了中間,卻沒有動。


    現在除了他腳底下,全被劍氣所籠罩著,而他是不能鑽進地底下去的。


    他昂然立著,他在等。


    北鬥七星在動。他們每個人沿著五行出招移動,天衣無縫,劍刃傷人!


    李安然那身雪白的衣服,隻在一招間就被削成了條條縷縷,可他還是沒有動,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好像被削破的,並不是他自己的衣服,好像剛才那被冰冷劍刃接觸的,並不是他自己的肌膚。


    宋清風父子這一招試探後,突然不動了。平靜的李安然突然全身都是濃重的殺氣,好像突然盤縮的蛇準備好最致命的一擊,濃重的殺氣讓人突然怯手,七柄劍尖直指向李安然全身七大死穴,卻是一動都不敢動了。


    宋清風從來沒見過這麽霸道濃重的殺氣。他自己都有點緊張。


    對方僵持著,似乎隻有他們每個人自己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麽。


    一盞茶功夫。情形突然很尷尬,他們父子手持利劍圍住了李安然,沒有將其一招斃命,卻突然畏縮不前。


    宋清風看見自己的四兒子的手要支持不住,開始在微微地抖。


    他不能在等了,否則自己四兒子就成了他們的軟肋,就成了李安然的突破口,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會發生了!


    於是宋清風一聲沉吟,北鬥七星鳳鳴九霄的招式已發動。刹那間清音鳴叫,劍光浮動,劍氣飛揚滿天。


    在那一刹那間,淒豔的劍光迷住了人的眼,人們再也看不見哪裏是人影,哪裏是李安然。


    李若萱的心就好象一下子從嗓子眼跳到了地下來,她抓著曉蓮冰涼的手,驚恐地瞪大眼,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哥哥不見了!滿眼都是二叔他們的劍光,哥哥會死了!


    人在驚恐時,大腦一片空白,根本發不出聲音。


    慢慢地似乎劍光不見了。她看見哥哥依然筆挺地站在那兒,他的衣服依然是條條縷縷的,可是她看見他在笑。


    他的唇邊有一種若有若無的笑,他眼裏冷毅的寒冰解凍了,噙著笑意,深得像是奔放的柔亮的春江。


    李若萱像做夢一樣,直到李安然來到她身邊,用溫暖的手撫著她的額,將她擁在懷裏。


    她抱著哥哥,“哇”一聲哭出聲來。


    世界恢複了各種聲音,宋清風父子倒在地上,還是北鬥七星的陣法,手裏麵還都握著清風奪命劍,劍光像冰雪一樣的潔白。


    所以從此有人說,李安然的暗器,天下無雙。


    李安然帶著若萱和曉蓮從大街上一路從容走過。他淡定溫暖地笑,讓人的心無端生出一種暖洋洋的信任和安全感。


    讓大家都覺得,你看少主人,泰山崩於前而不改其色,風雲突變卻處變不驚。這種鎮定自若,挽狂瀾之既倒,扶大廈於將傾,看他多麽英俊,多麽帥!


    李安然麵帶微笑地一路穿行,步入菲虹山莊,關上門。在關上門的刹那他的臉上還帶著笑,然後,李安然一個趔趄,一捂胸口,一口血直噴出來,倒下。


    李若萱和曉蓮不及驚呼,怔在那裏。


    李安然不省人事。李若萱急著要去找大夫,曉蓮阻止她,說少爺這樣硬撐著,就是不想讓外麵的人知道他受了這麽重的傷。我們山莊的療傷藥名聞天下,外麵的大夫良莠不齊,萬一存心禍害,我們就全慘了。


    若萱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兒,頓時沒了主意,急得哭道,“那怎麽辦啊!”


    曉蓮說,“先給少爺服藥!”兩個女孩子手忙腳亂,把僅剩的兩顆雪蓮紅珊丸給李安然喂下。曉蓮抬頭,若萱抬腳,費了好大勁把李安然弄到最近的床上躺下。差不多兩炷香的時間,李安然醒了。


    若萱正沒頭蒼蠅似的走來走去,快哭成了個淚人,見李安然醒了,一下子撲上去,問道,“哥!你有沒有事?到底怎麽了!”


    李安然虛弱地搖了搖頭,說道,“哥哥沒事了,怎麽哭成這個樣子。”


    李若萱道,“哥哥你要嚇死我了!突然就暈倒,幸虧曉蓮攔著,不然我就跑出去找大夫了!”


    李安然閉目輕輕喘了口氣。曉蓮道,“先別說了,讓少爺休息一會兒。”


    李若萱卻將李安然的手拉得更緊。不多時李安然睜開眼,叫曉蓮扶她起來靠在床背上,蒼白地笑道,“曉蓮,多虧了你,沒有像若萱那樣亂了陣腳,真讓她跑出去找大夫,那我這一路上就白裝了。”


    若萱道,“我那時,都要嚇死了。”


    李安然道,“告訴我你們兩個怎麽被人騙出去的?”


    若萱道,“你和二叔走了不久,就有人來,慌慌張張對我們說你出了意外,我們一著急就跟他跑了出去。誰知到了大街上沒人的地方,他突然轉身將曉蓮推倒在地,從後麵抱住我,大喊說我殺了人。我著了急,拚命掙紮,後來用小刀劃傷了他。我們都不知道什麽時候那兒有一具屍體的!”


    李安然默然,隨後對若萱道,“以後你記住,無論發生任何事,千萬不要離開山莊半步,即便我死在了外麵,你也不能出去。”


    若萱聽哥哥這樣說,一下子落下淚來,哭道,“哥哥,你若是死了,我早晚也被人殺了,還留在山莊裏幹什麽。”


    李安然連忙寬慰,“我隻是說說,又沒有真的去死。我是說外麵太危險,你現在不能出去,千萬記得,等什麽時候安全了,哥哥會告訴你。”


    李若萱點頭。李安然道,“曉蓮,現在隻有拜托你了,你去拿紙筆來,我開個方子,你過一會兒買些藥來。”


    曉蓮拿著方子出門後,看著紙上剛勁而雋永的字跡,忍不住回首。


    她回首不見李安然。她的心有一種莫名的悸動和惆悵。


    紙上的藥不過是甘草、黃芪,人參芍藥之類的尋常藥物,寥寥幾種,不知少爺深意何在。


    她突然想起,不久前觀戰的那時候,俊逸而淡定的李安然在劍氣中站立著,他的衣襟瞬間被劃破,他卻不改淡定,一種令人戀慕的風度。


    在劍光驟起,李安然被淹沒身影的那一刻,她雖然緊張,卻沒有恐懼,因為她相信,他一定不會死的。


    可他帶著微笑走過來,卻那麽疼愛地撫著若萱的頭,把嚇傻的若萱擁入懷裏。


    那一刻,她突然淚下潸然。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有一種愛可以永遠不讓他知道,默默地把他在內心中收藏,可以為他生,為他死,為他化作塵泥,卻不可以讓他知道。


    從此菲虹山莊是一種很怪異的平靜。


    十多天了。沒有人找上門,沒有人在外鬧事。所有的生意,因老莊主去世暫時都停著,李安然一天大部分時間在房裏療傷、讀書。偌大的山莊,一天到晚見不到人,隻是偶爾有幾隻鳥飛下來覓食。


    安靜得讓李若萱手足無措,甚至無端覺得驚恐。有一次曉蓮端著燈走進黑乎乎的屋子,若萱楞坐在床上,見了曉蓮,竟嚇得一跳三尺高,驚呼有鬼。


    曉蓮那天不過是穿了件白色的衣服,事實上,給老莊主戴孝,大家都穿著白色的衣服。


    經常見不到李安然。他在為自己療傷,偶爾會過來坐,光風霽月般的表情。若萱一見哥哥,就會撲過去抱住哥哥,再也不想分開。


    有時若萱會在夢中驚醒來,嚇得躲在曉蓮的懷裏,顫抖著,說爹爹在一旁正看著他,還流著血,讓曉蓮也不禁毛骨悚然。


    快中秋節了,荒庭冷落,哪有一點過節的樣子。


    那日秋陽明媚,若萱從陰暗的屋子裏走出來,靠在庭院的青石上曬太陽。暖洋洋的,讓世界有了一種真實的質感。


    不遠處一位灰衣老人在埋頭清掃零零星星的落葉。


    若萱很奇怪,走過去,認了半晌,道,“洪伯?原來你還在,這幾天怎麽沒見你,我還以為大家都走了。”


    洪伯悲憫地望了她一眼,搖頭歎了口氣,繼續清掃落葉。


    李若萱追著不舍道,“洪伯,你怎麽不說話,別掃這落葉子了。山莊裏一共沒幾個人,我都快要悶死了!”


    洪伯停了笤帚,望了若萱一眼,歎氣道,“我是在歎息,老莊主的一片基業,荒蕪至此。小姐年幼,身處凶險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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