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宜之偏了一下頭。漆月笑了:“你這個人,嚴得跟教導主任一樣,以前高三給我補課,我不做練習題你就玩命追殺我,現在我喝多了今早差點遲到,你沒生氣?”喻宜之沒答,反而問:“不難受的話,能不能送我去個地方?”“我送你?”“嗯,我車壞了。”喻宜之的雙瞳在燈光下透著淡然:“能用你的機車送我一下麽?”漆月站起來:“那等我換身衣服。”過分板正的職業裝,騎起機車來總歸是不方便。喻宜之望著破洞t恤加鬆垮牛仔褲的漆月從房間出來,嘴角挑出一個弧度。兩人走到機車邊,漆月:“現在騎得少了,可沒給你準備頭盔。”喻宜之搖頭:“不需要。”闊腿西褲越發襯得喻宜之雙腿修長,跨上去,貼在漆月身後摟住她的腰。漆月問:“去哪?”喻宜之沒具體回答,隻說:“我告訴你怎麽走。”漆月發動機車。火紅的機車在車流間來回穿梭,喻宜之貼在她身後傳來陣陣香氣,夏夜晚風拂動著兩人的發絲亂舞,在風中如交纏永不分開的藤蔓,開出撩人的花。漆月長長籲出一口氣。她實在喜歡這種暢快的感覺,昨晚去找亮哥他們喝酒時心裏憋悶著,沒好好體驗騎行的樂趣,而此時喻宜之在她身後,還是如十七歲那般全心交付的姿態,好像整個世界任她予取予求。剛在公交車裏伸出手,指尖刮過的是軟綿綿的風,而此時盡數化作恣意,詩般的月光打翻一地,文字蹦出來變成自由組合的形狀,書寫久違的酣暢。漆月的血液鼓噪起來,車速越來越快。她喊著問喻宜之:“你害怕嗎?”喻宜之不答話,緊緊摟著她的腰。漆月挑唇,進一步提速,眼前的其他車輛變得礙事。不夠,她還覺得不夠。“喻宜之,你到底要去哪?”隨著路上的車越來越少,馬路邊的高樓變作茫茫荒草,漆月電光火石間反應過來。“到了。”漆月刹車,後輪在砂石間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度,眼前的景象印證著她的猜想。喻宜之帶她來的,是她高中時常來騎行比賽的地方。那時她們玩得大,也危險,被喻宜之舉報兩次後,漸漸沒人來了。曾經的舊廠房暗無天日,隻有火紅機車的車燈打亮眼前,茫茫前路化作銀色的溪水,時光湮沒過往的故事。可她十七歲唯一載過的人,現在還坐在她身後,無論在世人眼中她們如何不搭調,喻宜之以自斷前路的決絕來到了她身邊。身後溫暖的熱度傳來,驅散心底的荒涼。喻宜之抬手,輕輕梳理著她被風拂亂的長發,在她腦後束成一個馬尾。她回頭:“做什麽?”這時喻宜之手指撐開另一個皮筋,把自己的長發也束成一個利落的馬尾,麵色仍是很淡,但雙眸在一片暗淡夜色中,卻顯得格外閃亮:“你剛才騎盡興了麽?”“連我都還沒盡興。”她重新摟住漆月的腰,貼住漆月後背:“漆老板,你是不是不行?”漆月吊兒郎當的笑了一聲。喻宜之這個人啊,哪裏是車壞了呢。她不再多說,發動機車,化作奔騰在夜色中的一隻野獸,恣意咆哮。山路上再沒其他車輛幹擾,血液中的躁動盡情釋放。機車轟鳴是極致的喧囂,而銀白的月光又勾勒極致靜謐的一幕,她和喻宜之是淺銀溪水中僅存的兩尾魚,在時光中溯流而上。又來了,這種整個世界隻餘她和喻宜之的感覺。奔騰著恬靜,喧鬧著美好,那種感覺也許就是歲月本身。一路飆到山頂,漆月刹車,透過樹梢望過去,月亮沒了燈光幹擾,比山下顯得更透亮。漆月下車,蹦了兩蹦,好像指尖便能觸到月亮。喻宜之看著她笑,從口袋裏摸出一支棒棒糖。腎上腺素急劇分泌後的甜食讓人欣快,漆月伸手接,喻宜之躲開,撕開包裝紙後,直接喂進了漆月嘴裏。漆月那雙嫵媚的貓眼眯了兩眯,看上去越發像隻滿足的貓。從七年前開始,喻宜之在家裏、包裏、口袋裏就總給漆月備著各種零食,現在她回來了,這種習慣也跟著回來。“喻宜之,我可沒給你準備糖。”“那你輸了。”喻宜之伸手在她臉上捏了一下。漆月挑唇,靠在機車上:“誰說的?”伸手攬過喻宜之的後頸,吻了上去。橘子味的甘甜滋味被柔軟的唇瓣加持,讓原本清淡的月光粘膩的化不開。連耳畔的風都被枝頭過濾得溫柔。喻宜之素來清冷的眸眼彎起,化作柔雅詩篇恰到好處的注腳。直到漆月放開她,把棒棒糖重新塞進嘴裏,眸子亮亮的。這時,漆月的手機震動起來。“喂,大頭。”“漆老板,江湖救急!”山頂太靜,喻宜之站在漆月身邊,大頭的聲音她聽得一清二楚。“怎麽了?”漆月離開後,錢夫人的酒樓就交給大頭管了,這時說的正是酒樓的事:“張董本來定了吉祥廳,人都到了,結果王總帶人來非要也用吉祥廳,我說給他免費用功成廳都不行,他媽的誰都不想丟麵子,兩撥人互不相讓,怎麽辦啊?”漆月沉吟一下:“去華亭找阿萱。”“找阿萱幹嘛?”“阿萱在華亭有個小姐妹叫小婷,上次王總妹妹到華亭吃飯,小婷幫她解過圍,她挺感激的,把聯係方式留給小婷了,讓小婷聯係王總妹妹幫著勸一嘴,應該管用。你去找阿萱,她會幫你這個忙的。”“可以啊漆老板,還真什麽都難不住你。”漆月笑了聲,懶皮懶骨的捏著手機,眼底卻閃著桀驁的光。大頭忙不迭:“行,那改天請你喝酒,我先去處理。媽的這兩撥人要是真鬧起來,酒樓今晚的生意就玩完了。”漆月收起手機,連那動作都透著利落。喻宜之發現這時的漆月,是絕對自信堅定的,街頭巷尾像滋養她成長的“家”,她深諳這裏麵或明或暗的每一條遊戲規則,如魚得水。不像白天在乘星公司,有一種不自洽的倉皇。漆月發現喻宜之一直看著她:“怎麽?”喻宜之輕聲問:“你去公司上班,是不是很不開心?”漆月勾唇:“看不起老子是不是?”喻宜之拍了一下她的頭:“在我麵前,不用逞強。”漆月一怔。隨即對著喻宜之展開雙臂:“抱抱。”喻宜之走過去,把漆月攬進她懷裏。漆月的頭靠在她身上,額頭輕蹭了兩蹭:“你不是最有原則的人嗎?怎麽能說不用逞強這種話呢?”喻宜之手指輕撫在她後腦:“從十七歲開始,我就在不斷為你打破原則了。”漆月摟住喻宜之的腰:“不用擔心。”“我有我的打算,給我一點時間。”******第二天上班,喻宜之開完會回到自己辦公室,助理敲門進來:“喻總,樓下乘星有人找您,等好久了。”一向冷淡的喻總彎了眉眼,語調意外的柔和:“讓她進來。”也許是漆月,來找她對接上次采訪的後續事宜。喻宜之坐在辦公桌後,兩隻手背交疊,撐著下巴,好整以暇的掃視一圈自己的辦公室。胡桃木書櫃,各類文件夾分門別類一絲不亂,會客區桌椅整潔,茶具規整到好似從無人使用,冷淡而嚴肅,透出一種濃濃的禁欲風。可……喻宜之眼神落在那深棕色的頭層牛皮沙發上。並不算窄,剛好容得下兩個人親密依偎。而她上次跟漆月說:“隨時來找我,我們可以體驗一下上班的更多樂趣。”門輕敲了兩下,喻宜之挽了一下頭發,等著門背後露出那雙嫵媚的貓兒眼。在看清是小孟時,眼神淡下來,唇角抿了抿。小孟跟她說話習慣性緊張:“喻總,打擾你了。”喻宜之現在跟漆月的同事說話,有一種愛屋及烏的寬容:“什麽事?”“上次我們采訪您的錄音,還沒來得及整理完,我們的實習生犯了個錯誤,錄音筆丟了,所以……”喻宜之凜起眉眼。小孟更緊張了,不過這也是她意料中的反應,錄音筆丟了意味著要重采一遍,任何人都會覺得麻煩。喻宜之開口,重點卻跟小孟料想的不一樣:“實習生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