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裏來的銀子呢?”


    月容沒想別的,第一句話反倒是問了張二銀子。見後者愣在原地,自顧自去裏間把張二之前的散碎銀子拿出來,遞給張二,


    “哥哥之前給我的,我留著也沒什麽用,仍舊還給哥哥。”


    然而頓時覺得極為丟人,他的窘迫就連妹妹也知道了。紅著一張臉道,“我在國子監裏麵讀書,近功課極為好,每次都是頭三甲,書院裏麵便有額外的銀錢給我,我是有錢的,妹妹不用擔心。”


    月容哪裏肯相信,他便是有,那估計也不多,更何況,“我聽伯母說,你最是不肯委屈自己,吃好的用好的,每日裏月錢銀子不過十多兩,這些加起來少也有幾十兩,給了我,你哪裏還有餘錢。”


    母親竟然是把自己的底,全都泄露給妹妹知道,張二頓時紅通通了一張臉,哪裏還有半分瀟灑模樣。


    心底裏麵極為愧疚,覺得自己實在是不如妹妹來的體貼,他過的太慘了,竟然讓妹妹擔心。


    他日子窘迫,妹妹也未必會比他寬裕,更何況妹妹是剛來家裏麵,月錢銀子才多少個,他不貼補妹妹也就算了,之前的那些就更不能拿了。


    “你把這些銀子拿去賞丫鬟婆子,喜歡吃什麽用什麽,家裏麵不合適的,隻管買去,哥哥有錢,哥哥真的有錢。”


    轉身,見月容還要拒絕,忙把箱子打開,一一給月容看了,道,“這裏麵都是那些泥做的小東西,妹妹看著可喜歡,這可都是…


    哥哥真的有錢,這不是哥哥自己花錢買的。”


    話說一半,張二似乎是意識到什麽,忙捂嘴強勢轉移話題。


    月容宛如沒有聽見,見裏麵除了泥人,還有象牙香骨扇,香囊荷包連帶幾個匣子,拿了一個在手,象牙骨溫涼,再去看,打開一個匣子,入目是福字香鐲,和張太太送的那個一模一樣。


    抿唇,知道這些東西是誰送來的。抬頭,見張二罔若什麽都沒有發現,喜滋滋拿著泥人泥桶介紹,什麽雕刻的鏤空珠子,再有什麽稀罕的千金鎖,月容順著他話點頭,卻不由的心神不寧,也不知那男人,近來在忙什麽。


    顧知山真的很忙。


    半月過去,陛下狀況並未明顯好轉,依舊是昏迷不醒,禦醫說外傷雖好,可內在瘀血仍舊淤積不能化解。顧太後每日裏佛前燒香,原本養好的身子骨,肉眼可見的衰敗下去,竟然是已經瘦脫了型。


    朝堂上也頗為動蕩,哪怕有張太傅力挽狂瀾,黃家敗落,引發的影響才依次展現。除了軍務以外,朝政大權,各地知州權臣,竟然和黃家有聯係著十之五六。


    顧知山肅清一批,午門上斬首的也都是貪汙受賄,罪大惡極的官員,可仔細算起來,竟然是半點兒用也沒有。


    那些人該貪汙的還是貪汙,該欺壓百姓的還是欺壓百姓,該怎麽樣做還是會怎麽樣做,短暫的肅清,隻是讓他們暫時收了爪牙,但是根本就不會斬草除根。


    張太傅也認識到這個問題,陛下受傷不能清醒的狀況,肅毅侯大肆肅殺朝臣,實在是不妥當。


    尤其是,當韃子傳來王庭變化,一個十七歲的王室旁支稱王的消息,這種擔憂更是到達頂峰。


    又過了幾日,臨近九月,天氣開始轉涼,張家也開始做秋衣冬衣。


    這日一早,張太太便請了月容和大兒媳婦過去說話,一是為了秋冬衣物給月容重新打點,二來是每年秋冬的圍獵,今年因為陛下傷重,隻怕會是要取消了。


    月容倒是不擔心圍獵,衣服也無所謂,她之前也有重新做,不做都有的穿,隻是張太太這一番心意讓她覺得窩心,迎著暖陽陽的目光,月容心底感動,


    “我往年還有些舊衣物,倒不必做這麽多新的。”


    這話是真的,8月底便有林媽媽,把月容在相國寺的那些衣物箱籠整理了,一部分送到張家來。甚至林媽媽也不知和張太太說了什麽,和蒹葭兩個仍舊在月容身邊伺候。


    張太太見月容不肯要,哪裏肯,她一番父母心沒地方疼她,除了做衣服首飾,還能為月容做什麽。


    當下,便佯裝生氣,“你若不做新衣服,這些丫鬟婆子連帶你嫂子和我,我們都不必做新的,每一個都陪你穿舊的。”


    這個月容哪裏敢承擔責任,知道張太太為了安心故意這麽說,連忙應下,“多謝伯母。”


    “還喊伯母呢,早該喊娘了!”


    張大奶奶笑吟吟開口,在月容笑意頓時收斂,覺得不好。抬頭,她的婆母張太太也有點不愉快的樣子,知道月容還沒有上族譜,不算是張家正式的女兒,正要開口打岔過去,


    “瞧我這張嘴,胡說什麽呢?


    妹妹來看看這花樣,這是外麵景華閣新出的好料子,聽說十兩銀子也不得一尺,北邊來的孔雀絨,冬季裏蓄到衣服裏麵最是保暖。


    如果不是母親特意找來,咱們家啊,誰都不舍得拿這個做衣裳”


    布料柔軟,月容抿唇,心底微動,見張太太丹鳳眼中滿是失落,想起她自相國寺初見,便對自己十分好。在張家這陣子,更是事無巨細,體貼入微。


    咬牙,下定決心,“謝謝娘!”


    “娘的囡囡!”


    張太太原本沒存什麽希望,見月容突然喊出這一句,頓時眼眶發紅,她的囡囡啊,十五年了,總算是聽到這聲娘。


    壓抑不住的拉月容在懷裏,抱了又抱,親了又親,隻覺得心中哪點子愛怎麽也疼不過來,隻拉著月容不住的說,


    “往後娘疼你,隻疼你一個。你要什麽,娘給你什麽,娘的那些東西,往後都是我們囡囡的。”


    “還有我這個做嫂子的,我那裏東西也多的是,隻唯恐妹妹嫌棄,並不敢送過去太多,她哥哥每日裏隻讓送些吃食,說是妹妹在柳家受苦了,沒吃過什麽好東西。


    若妹妹不嫌棄,我那裏也有好些呢,隻管去拿去。”


    張大奶奶並不嫉妒月容,她娘家宋家也是鼎鼎有名的皇商,家裏麵什麽都沒有,唯獨銀子多。


    按照他哥哥的話說家裏麵糧食都生了芽,銀子多的出了倉庫,滿天下的商鋪沒有一家不是有他們宋家的貨。


    她自小到大也是錦衣玉食養的,隻可惜孩子運不佳,嫁到張家來,這麽幾年連一個娃娃都沒有。幸虧有月容,她是家裏最小的,等日後若真是無子無女,便把她的那些嫁妝給月容也使得。


    月容也忙去謝過嫂子,張大奶奶說的輕鬆,說是吃食簡單蓋過去,其實樣樣俱全。從什麽血燕白燕,北邊的人參,南邊的海鮮,西域來的瓜果,皇家園林裏的胭脂稻碧粳米,一樣一樣,都是世間少有的東西。


    可偏偏在張大奶奶這裏就像是尋常東西似的,每日裏成筐成筐地送過去,隻給月容一個人用。


    張大奶奶見母女二人情深,婆母更是眼眶發紅,神情激動,好不容易哄了她們兩個開懷,道,“妹妹好不容易回來,脫離了苦海,咱們往後應該高興才是,可不許哭哭啼啼的。”


    張太太自然明白,她不過是月容出一聲娘,對自己打開心扉激動,才會流眼淚出來,此刻更是穩住心神,心情大好。


    把那些綾羅綢緞,珍稀洋貨百貨,全都拿來給月容一一看了,定下她今年秋冬的衣服款式,洋洋灑灑的挑了十多件,才總算是心滿意足。


    月容竟是連推都不能推,張大奶奶也在一旁看著,拿來太品閣的首飾單子遞給月容和張太太,笑道,“這是今年新出的花樣子,我瞧著都好,索性都定了來,隻唯獨那些個紅寶綠翡不知道用什麽好,妹妹看看,可有喜歡的。”


    說著,便有太白樓的女掌櫃進來磕頭,瞧見一窈窕少女在張太太麵前站著,模樣出眾,和張太太有五六分相似。


    煙灰粉紫襖裙極為挑人,穿在這張家姑娘身上,越發肌膚如玉,五官精致銳利,透著股豪門大族的氣派。她在內宅裏麵行走,竟然是從未見過哪家的千金閨秀,論模樣氣派能比得過這位張大小姐。


    況且這位也是福緣深厚的,張太傅為了她,不知從肅毅侯手裏攔下多少人命,說是要為嫡親的女兒積福行善。


    心裏麵知道是張家找回來的那位張大小姐,不敢多瞧,跪下磕頭,


    “請太太姑娘們安。”


    張太太喊了聲起,女掌櫃呈上匣子給她們挑,等到都定下,要去付銀子的時候就,掌櫃跪下道,


    “這是我們侯爺私底下的產業,是當年老夫人的陪嫁。侯爺吩咐張家的東西都是免費,尤其是姑娘若是喜歡什麽,隻管讓人去拿。”


    月容聞言微微發愣,突然想起那日在黃家的時候,楚茉和黃二太太,因為黃忠義送她個簪子便覺得不悅,言語裏多有嘲諷。


    她當時還想,那太品閣三個字實在是張狂,和男人行事一樣毫不收斂。


    卻原來,這是他的產業。


    至於楚茉和黃二太太,她竟然覺得似乎是上輩子的事情一樣,竟然半點兒情緒也提不起來。


    因為月容突然發愣,張太太自然也想起了窺視女兒的顧知山。爭口氣,讓丫鬟帶著那掌櫃退下,拉住月容柔弱無骨的小手,道,


    “那肅毅侯殺伐果斷,這些日子在京中大開殺孽,不是個良配。等你父親回來,我們再商量點事兒如何?”


    月容胡亂的點頭應下,心思不屬聽張太太和張二奶奶循著舊例,定下家中仆人丫鬟的衣賞,又有外麵管家列了名單進來,是十七八歲尚未成家的小子,進來討丫頭出去婚配。


    張太太一一許他們出去自行嫁娶,徐婆子在一旁聽見,忙跪在一旁磕頭,“奴才家大兒子,如今在肅毅侯身邊行走。若是太太不嫌棄,不若把他喊來,給姑娘在外麵辦些差事。”


    月容聽見自然是捏了一下手心,徐柱子還在顧知山那邊,憨厚老實也訓練出幾分精明,聽到徐婆子討恩典,道,“也不必讓柱子哥回來,我給他放了籍,自謀出路也使得。”


    徐婆子和柱子哥早就想要離開柳家,自己在外麵跑營生,自己耽誤他們那麽久,又和柳家沒了血緣關係,自然不更該不應該耽誤他們,更何況,徐婆子男人是父親當年手下的人,和父親一起死在當年動亂中。


    徐婆子自然感激不盡,月容在一側拿了紙筆,不過片刻便書信一封。


    林媽媽拿過去給肅毅侯送信,不多時,疾步匆匆又跑回來,“姑娘,侯爺和張老爺一起回來,請姑娘過去說話呢!”


    張太太聽見,拉著月容起身,“娘和你一起過去。”


    張家書房,清客先生們全都在外麵等候,張大氣的摔了手中的茶盞,黑著一張臉,怒氣衝衝,“這韃子欺人太甚!我妹妹不過剛認回來幾天,竟要拿她去換青州十六州!”


    “再有十多日他們便抵達京城,陛下仍舊昏迷不醒,侯爺,我等需早做打算才是。”


    張太傅沒有理會大發脾氣的兒子,見顧知山把玩著手上的扳指,神色倒也淡定,和他商量。


    扳指玉質柔和,比起蒼龍教子的玉佩,更逼近月容膚質。隻到底飲鴆止渴,他半月不見,越發渴望佳人。


    扯唇輕笑,“那黃忠義算盤打得雖好,可要搶我的人,也要看他能不能活著離開大隋。”


    作者有話要說:  mua


    第61章 、第61章


    月容和張太太進了書房, 在廊下不遠,靠近屋簷處便聽到顧知山說的這句話。


    黃忠義有沒有性命離開大隋。


    背後所蘊藏的意義,讓張太太吃驚。她也是前幾日才聽老爺說起, 那黃忠義是韃子旁支,據說是楚雄和黃二老爺一手謀劃, 便是黃太傅也不知情。


    若是散播出去,韃子旁支在大隋京城中養了十七年,甚至,還進國子監讀書,隻怕朝廷上人心不穩。


    是以,這事兒被瞞的死死的,僅幾個要員知道。


    可她聽肅毅侯這意思是,如果黃忠義圖謀月容,那麽…


    也不對啊,明明, 那黃忠義不是心懷表妹, 怎麽有對她囡囡起了心思。


    張太太想起之前打探的舊事,心底想不明白。


    側身去看自家囡囡, 月容神色倒也淡定, 下額線精致銳利,比初見的時候多了幾分雍容氣派。


    察覺張太太看她,月容抿唇一笑, 宛如什麽都沒有聽見,扶張太太上了台階,避開腳底油漬,


    柔聲說道:“娘親慢些,這台階瞧著到時有油漬, 仔細玷汙了裙角。”


    張太太低頭一瞧果然是,油湯一片在青石台階上格外明顯。笑道,“我家囡囡果然貼心!”


    瞬間轉頭冷了眉眼,不知是哪位爺發脾氣,明顯是把婆子們端來的午膳扔了出去,裏麵那幾個,隻怕都餓著肚子呢!


    見狀頓時顧不得多問,來了脾氣,壓著一股火進了內室,各自見了禮,便見張二麵前一碟點心,一手吃的正香,崇拜目光看著一側的顧知山 。


    月容緊隨氣其後,看著張太太身影倒是發呆了片刻。


    她真的是沒有把黃忠義這件事放在心上,黃忠義那日冒雨來見自己,說什麽讓她等他。


    難不成今日,顧知山找自己來也是因為這個不成。


    心跳猛地加快,落在父親身旁,那靛藍常服男人身上,氣勢磅礴淩人,更是讓她不敢抬頭直視。


    張太太顧不得月容,額角一跳,她這個蠢兒子,什麽時候這般親近肅毅侯了?


    正要開口說話,便聽見張二如同得了救星,開口就是告狀說:“娘,大哥不喜歡韃子,連家裏的羊肉鍋也扔出去,不讓我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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