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幕時分,皇宮內院,禁衛軍森森守衛養心殿。好不容易哄小皇帝睡著,顧知山把薄被掖好,轉身出了內殿。


    外殿上,雕龍飾鳳朱紅大梁,幾個太醫正小心議論病情,一側太師椅上,端坐一年近古稀老人,鷹目白須,桀眉倒數,極為不容親近。旁清俊儒雅書生模樣的張太傅倒是神態坦然,閉目養神,聽見顧知山腳步聲,抬眼拱手問道,


    “顧侯爺,陛下可好?”


    太醫們也紛紛見禮,唯獨古稀老人黃老太爺,朝顧知山冷哼一聲,


    “顧侯爺拘我嫡子,欺我黃家無人不成!”


    眾人態度顧知山毫不放在眼底,見黃老太爺忿忿不平之色,勾起左唇角,半笑不笑,


    “陛下有旨,黃太傅年事已高,不忍其奔波勞累之苦。日後,逢初一十五進宮授課。”


    “好你個顧知山!你假傳聖…”


    “黃太傅慎言!”


    張太傅朗聲打斷他,起身,見殿外禁衛軍列隊齊整,可見肅毅候治軍之嚴。拱手朝顧知山道,“既然陛下安康無事,張某自去處理政事。”


    說罷,也不去瞧黃太傅臉色,轉身往前殿行去。


    黃家算什麽東西。為老不尊,尊庶輕嫡,氣昏嫡妻的老東西。他這等愛妻愛子的,可不屑和他來往。


    至於黃太傅,名為先帝輔政大臣,實則擔任教導陛下的帝師。一月見兩次陛下,他在朝中勢力必定大損!


    黃太傅如何不知自己失言,實在是顧知山太過放肆。


    視朝廷法度為無物,兵圍黃家,搬空前院所有賬本,拘他嫡子至今沒有音信!


    僅僅因為個孫子成親,便說什麽他克扣鎮遠軍軍費,怎麽不說是張家那個老狐狸,挪了軍費去賑災!


    見顧知山虛傳聖旨後施施然出了大殿,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底,陰鷙暗起,既然他不客氣,就別怪自己下狠手。


    殿外,韓有糧抱著熱騰騰的書信,見俊朗威風的侯爺出了內殿,巴巴上前,送上書信,


    “蒹葭剛剛傳信過來,說是侯爺的吩咐事情,辦妥了。”


    第10章 、第十章


    敏銳察覺侯爺很在意書信,捏在手心沒有打開。到底是什麽事情呢?


    韓有糧抓心撓肺,巴巴的湊上前,英武俊朗的侯爺沒發現他的小動作,捏著書信一角,不知想著什麽。


    韓有糧越發覺得有戲,見顧知山看完書信塞進懷裏就走,跟在身後,各種猜測,


    “侯爺,可是鎮遠軍軍費有了著落?”


    “…”


    沒人回應。


    “那是,黃家束手就擒?”


    “…”


    依舊沒人回應。


    那能是什麽?韓有糧撓撓頭,越發沒思路,信口胡謅,


    “該不會是昨日那黃家的小娘們,約侯爺私會去?”


    不好!韓有糧止住身形,眼疾手快往後躲去。隻顧知山出手,怎會讓他躲去,結結實實一腳落在大腿,韓有糧往後錯了半尺,才將將穩住身體,可憐巴巴,極為委屈,


    “我說錯什麽了,侯爺要打人!”


    下一瞬,倒吸一口涼氣,不敢置信的閉眼,揚聲大喊,


    “侯爺你…那婦人…”


    難怪那日月亮門下,他明明瞧見侯爺在和內眷說話,怎麽會一眨眼就瞧不見人影。難不成,就那麽一會兒功夫,那人拉著侯爺去做那等苟且之事?


    目光滴溜溜向下,落在顧知山不可描述之地。前後不過一柱香時間,侯爺那東西,這麽不經用?


    迎著森冷目光,韓有糧頂住壓力,湊上前來,討好道,


    “聽說南邊進貢的合歡香,對那方麵是極好滴。偏太後以陛下年幼,全都賞賜給張太傅。


    我的侯爺啊,隻要你一句話,我舍了這條命,也去給你偷過來!”


    張太傅,竟然和他也有關。顧知山擰眉,察覺到太白樓裏,張二和黃忠義衝突另有蹊蹺。


    半晌,輕扯下唇角,目若寒潭毫無笑意,惹得韓有糧狠狠打了個寒顫,他們侯爺,這是盯上誰了?


    小步和顧知山拉開距離,韓有糧唯恐被殃及池魚,不敢隨意靠近。上次瞧見這般模樣,還是先皇駕崩,年僅二十的顧知山力挽狂瀾,斬殺忤逆叛亂之人,扶持今上登基。


    想到今上,韓有糧臉上難得鄭重。陛下年將十三,性子越發詭佞難測,也不知哪裏聽了閑言碎語,竟對侯爺起了防備。


    “鎮遠軍鎮守至黎明,陛下蘇醒後再換防。”


    常達牽了馬匹過來,顧知山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吩咐韓有糧。見後者昂首站立,頓了頓,抬眸看向森森宮闕,見小太監在殿外肅立,再次開口,


    “撤出養心殿,守住宮門便可。”


    一聲令下,將士挪動森冷腳步聲轟鳴如雷。小太監躬身入了內殿,見龍床上,陛下翻身坐起,動作敏捷,哪裏還有半分病弱模樣,問道,


    “那鎮遠軍可撤了?”


    “撤了撤了!”


    小太監一臉歡喜,奉承小皇帝,“陛下果然英明,一裝病,就詐出肅毅候的真麵目,實在是英明果斷!”


    “哪裏是朕英明,是黃太傅銳眼識奸臣,朕不過是順水推舟。”


    小皇帝抱住龍枕往後一倒,胸口憋屈的難受。母後說舅舅忠君愛國,鎮遠軍乃大隋國之利器,交給舅舅最放心。


    可他剛一生病,鎮遠軍便守在養心殿門外,若他真病危,豈不是像黃太傅說的那樣,拱手把這大隋江山讓給舅舅。


    一夜無事,轉眼天亮。


    直到晨起梳妝罷,蒹葭傳出的書信,仍舊沒有回應。


    柳月容自嘲的捏住梳妝台上的金簪,指尖摩挲,暗自嘲笑自己。


    男人不過是差人送了金創藥,她便心潮起伏,自以為與眾不同。誰知,到頭來和別人沒什麽兩樣。


    指尖劃過簪尖,一不留神,戳破肌膚,血珠迸濺。


    疼。柳月容低首,見指腹血珠不停,不由想起那日晨起,也是這般梧桐送爽,鳥鳴聲翠。


    原以為清白喪失,再無活路,可誰知被意外救下,眼下困境,焉知沒有翻身之路。


    “姑娘,您在想什麽呢?”


    蒹葭手持書信進來,見柳月容坐在梳妝台上發呆,指腹血痕斑駁,小跑拿了金創藥,仔細裹好,心疼道,


    “姑娘若是氣不順,打罵我們都容易,何必傷了自己。若是侯爺知道,豈不是要心疼壞了。”


    “不過是沒小心碰到了。”


    柳月容不願意開口解釋,岔開話題,“回門的東西可收拾齊當了?我往正院辭行去。”


    “晨起二太太和少爺往碧梧院去了,奴婢聽說是楚姑娘身子不好,回門,隻能姑娘自己回去。”


    蒹葭語氣小心翼翼,很是擔心柳月容為此難過。


    眼底輕諷,柳月容攬鏡自照,兩夜安穩睡眠,她肌膚無暇,透亮瑩潤。芙蓉發髻高聳,紅寶奪目絢麗,劉海挽起,露出光潔額頭,和桃花眼交映成輝。


    掀開劉海第一次以這般容貌,回門見二嬸和堂妹,柳月容不知怎的,竟然生出了期待。


    正堂外,日頭漸漸毒辣。轉過柳蔭花叢,一片燦然,夏花盛開。月容帶著蒹葭垂手站在廊下,等候吩咐。


    小丫頭掀開簾子出來,朝月容道,“二太太說連日身上不大便利,大少爺和楚姑娘也病病歪歪的,讓大奶奶自己回門,問親家好就是。”


    意料之中,月容眼底嘲諷更深。不敢抬頭,唯恐被簾內之人察覺異常,隻躬身告退。


    車馬晃動,從黃家的城東到柳家住的城南,路過大半個京城。路邊風景也從高門大戶,一直到市井人家的喧囂之聲。


    柳家所在的六甲巷,諢名叫官爺巷。從巷口進去七八戶人家,各個都是七八品小官的宅子。比不得東城朱門繡戶,可比起外頭那些大雜院強上不少。


    二進二出的院子,是月容父親生前置辦,他常年駐守青州,經年累月也不回京城一趟。等到柳父過世,柳二叔更是直接去過在自己名下。大哥無子隻有一女,說破天去,這院子也該是他的。


    眼下,估摸著時辰,嫁到黃太傅家的侄女兒即將回門。柳二叔把徐柱子使喚的來回轉,打掃庭院,擦梁擦柱,唯恐哪點兒不幹淨,惹得姑爺不喜歡。


    徐柱子也笑嗬嗬的任由吩咐,擦的幹淨錚亮,憨厚臉上滿是笑意,曬的通紅也顧不上擦一下。他心底實在是高興,早年老爺在時,便說等姑娘出嫁,便把他們母子放出去,給姑娘積福。


    這麽些年,跟隨姑娘從青州回來的仆人,隻剩他和母親兩個,也攢下三五十兩銀子的身價。隻等放契出去,做些小買賣,總比在柳家強些。


    及到中午,柳二叔二嬸在門口張望一次又一次,左右不見黃家馬車的身影。難不成,這黃家不知今日回門不成?


    柳二嬸又去張望了一番,見空落落街道沒兩個人,忍不住怒氣,朝柳二叔撒氣,


    “早就說你那侄女兒不是好的,白養活這麽多年!和她爹一樣!忘恩負義的東西!”


    顴骨高聳,麵容尖刻。柳二嫂一發脾氣,直嚇的一旁的男童鬆掉點心,哇哇的哭出聲來。柳二嬸慌忙去哄他,她年近四十,才得了這麽個寶貝兒子,嬌貴的很。


    倒是一側的柳妍麗,沒好氣的瞥了眼弟弟,冷笑一聲,“除了吃啥都不會幹,要說白養活,他才是白養活!”


    柳岩禮年不過六歲,初開蒙學,正是一知半解的時候。也知道姐姐說的不是好話,哇哇哭嚎出聲,


    “我不要她,我要大姐。大姐是好人,她不是好人。”


    柳妍麗臉一白,見爹娘不讚同的看著自己,委屈上來,一揮袖子,往臥室跑去!他們一家三口,她是多餘的!


    柳二叔見狀,於心不忍,正要開口說話,忽聽外麵車馬之聲,喜上眉頭,


    “來了!來了!”


    馬車內,柳月容桃腮粉臉,端坐軟塌。車簾晃動,隱約見前頭打馬騎行的靛藍衣裳。


    男人本就生的冷硬,背影板直,隱隱透出幾分拒人千裏之外的氣勢。


    捂臉低嚎,月容覺得自己被黃家氣的糊塗。他怎麽能來!她怎麽能同意他來!


    柳月容越發覺得荒謬,明明是她所嫁他人,可入洞房和回門的,卻是另外一個男人。若是世人知道,隻怕要唾罵她□□。


    唇角抑製不住的勾起,便是日後千山萬水關關難過,可她不得不承認,在六甲巷看見顧知山時,她是開心的。


    一封書信,慪氣似的抱怨。哪怕看不出男人對自己有任何情意,甚至,新婚之夜,他對她還起了殺心。可現在,他在馬車前為自己引路,莫名,柳月容安心了。


    車住馬停。柳二叔一家出了內宅,親迎到大門口。侄女兒嫁入高門,關係也不是十分親近,自然要找補回來才是。


    可迎麵那冷峻男人翻身下馬,柳二叔隻覺得寒意從腳底冒起。不是說侄女兒嫁的是黃家嫡孫,怎麽回門而來的,是這個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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