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底冰凍了小半年的魚兒們也掙紮著浮上來喘息,肥大的魚身上滿是細密的魚鱗,抖動出細小的水霧,被陽光一照就形成一道道彩虹。


    有經驗的夥頭兵們早已撒下漁網,齊聲喊著號子用力往上拖拽,魚網中無數銀白色的魚兒奮力掙紮,勁瘦的尾巴相互拍打著,啪啪作響。


    洪文探頭看了眼,好家夥,一條足有一兩尺長,尋常小鍋竟燉不下!


    王西姆就道:“這魚可好吃了,隻放點蔥薑蒜清燉就好,再來點大蔥蘸醬,噴香!”


    這邊的醬都是自家做的,上好黃豆,特別香,等春日來了,還可以蘸婆婆丁蘸苦菜……蘸一切!


    洪文順著想了一回,也跟著流口水。


    洪文不會打漁,跟過來隻是過眼癮。


    倒是有相熟的夥頭兵笑著讓他過過癮,洪文樂顛顛跑過去接手,誰知經驗不足用力不當,差點讓那一網魚拖下去,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他也不惱,跟著大家笑,反倒是那夥頭兵過意不去,專門挑出一條最漂亮的銀魚來放到小木桶裏給他抱著玩。


    洪文就跟得了寶貝似的,興衝衝抱著往軍營走,想拿給師父看一看。


    誰知還沒到家門口呢,迎麵突然來了個人和他擦肩而過,若不是躲得及時,隻怕就要撞到一起了。


    擦肩而過的瞬間,洪文發現那人衣衫襤褸,隱約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下意識喊道:“哎你哪個營的?”


    那人頭也不回繼續跑。


    洪文才要說話,就見程斌忽然從屋裏竄出來喊:“抓賊!”


    看見抱著木桶的洪文後急得直跳腳,“洪大人,那人是賊呀,偷了咱們的藥膏子!”


    藥賊?!


    那還了得!


    洪文一聽,順手把木桶塞給王西姆,追人的人就去了,“站住!”


    作者有話要說:  東北真挺好玩兒的哈哈哈,我很喜歡冬天啃冰棍兒~!就是真冷,北方室內暖氣賽高!


    第六十八章


    洪文他們來的第一天就被告知軍營附近有很多水泡子, 千萬不能亂跑,而此時他見前方的偷藥賊為了甩掉自己,竟慌不擇路衝著水泡子密集的林地去了,頓時著急大喊:“那邊不能去!停下!”


    可那人也不知是沒聽見還是嚇傻了, 速度非但不見, 反而又加快了幾分。


    洪文又急又氣,“有水泡子, 危險, 回來!”


    他心裏有一瞬間猶豫, 竟不知是否該就此罷休:既怕對方因為自己的追趕遇到危險,又怕若自己就此離去,那人真的遇險也無人知曉……


    還有一點,此人貿然闖入軍營, 萬一偷的不是藥, 而是其他要緊的東西呢?


    這裏地處三國交界,往來人員複雜, 不得不防。


    想到這裏, 洪文一咬牙,決定無論如何還是先把人擒回去再說。


    誰知怕什麽來什麽,前頭那人眼見洪文緊追不放,哇哇叫了兩聲就要往更難走的地方鑽, 希望借此甩開, 誰知眼見不錯就拔不動腿。


    洪文心道壞了,忙大喊:“你別動,那是水泡子!越掙紮沉得越快!”


    然而那廝也真是被嚇傻了,哇哇亂叫著拚命掙紮,就幾步路的功夫, 等洪文趕到,汙水已經從他的腳背吞沒到大腿。


    “你他娘的別動了!”洪文大吼,“想死嗎?”


    那人被他吼得一哆嗦,終於不敢動了。


    洪文這才發現他亂糟糟的黑發下竟是一雙藍眼睛,看年紀也不大。


    嘖,又是個小雜毛!


    洪文狠狠喘著氣平複呼吸,發現那水泡子有些大,周圍也沒個大樹之類的抓取,他站在堅固的地麵上根本夠不到那小雜毛。


    那小雜毛也看出來他要救人,一邊嗚嗚咽咽地哭一邊伸長了胳膊想抓他的手,誰知幾下沒抓到,身體又因為晃動驟然下沉了一寸多。


    而洪文也因為身體傾斜太大踉蹌兩步,踩到了水泡子的邊緣,左腳瞬間沒入,嚇得他趕緊退後兩步,使勁甩幹淨上麵的泥水。


    雜毛見狀,哭得更厲害了,兩排牙齒因為恐懼而不斷碰撞,嚓嚓作響。


    “別動別動!”洪文喘著氣,不斷向四周看,希望能找點什麽長條形的東西,“我找東西把你拉上來,不然這麽弄咱倆都得死。”、


    雜毛嚇慘了,又嗚哩哇啦說了幾句重複的話,洪文這才隱約聽出有點像之前王西姆給自己學過的沙俄話。


    他娘的,難怪自己剛才一陣狂喊這小子反而越跑越快,感情是語言不通!


    洪文暗罵一句,一邊找可以用的樹枝樹幹,一邊絞盡腦汁地回憶起當初王西姆怎麽教自己的。


    好在他記性不錯,在腦海中一陣狂翻之後,還真就找出幾句意思接近的來。


    “不要動,”再開口,洪文就換上蹩腳的沙俄話,指了指水泡子,又指了指雜毛和自己,做了個下沉的動作,然後自己歪脖瞪眼吐舌頭,“水泡子,深,亂動就死,明白?”


    那雜毛還真領會了!


    他見洪文會講沙俄話,一張掛滿鼻涕眼淚和汙泥的臉狂點,又結結巴巴道:“救,救救我。”


    掙紮的動作一停,下沉驟然停止,且雜毛見洪文非但沒有繼續喊打喊殺,反而想救自己,也稍微冷靜了點,僵在原地一邊哭一邊看洪文在地上亂轉。


    洪文是真的亂轉。


    這一帶河流眾多叢林密布,絕大部分樹木的年紀怕不是比他師父都大,長得老高,站在地上根本夠不著什麽枝幹!


    而落下的大多隻是很細的,也不足以支撐稍後兩個人的拉扯之力。


    洪文仰著頭轉了一圈,急出滿身汗,一度想著要不幹脆自己跑了算了。


    反正此事並非因我而起,我這樣忙活也不一定救個什麽人,況且自己也有危險……


    可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他就恨不得甩自己兩個耳刮子!


    洪文啊洪文,你在想什麽!你是大夫,大夫怎能有這樣可怕的想法!


    萬一那小子並不是什麽壞人,你豈非成了半個殺人凶手?


    哪怕有沙俄血統的人普遍長得比大祿人著急,他也能看出那水泡子裏的小雜毛年紀不大,說不定比自己還小。


    洪文找了一圈沒找到能用的樹枝,偏身上什麽繩子之流也沒帶,腰帶又不夠長,幹脆一咬牙一跺腳,找了一棵略細些的樹吭哧吭哧往上爬。


    因這裏水源眾多,水汽豐富,相對潮濕,這些樹木表麵都覆蓋著厚重的苔蘚,極其濕滑,洪文前幾回不得要領,爬不多高就呲溜呲溜落下來,十分狼狽。


    那小雜毛一邊吭哧吭哧掉淚一邊看,急得不得了,又嗚哩哇啦說了很多話。


    洪文無奈,心道我才學了幾天沙俄話?咱倆可真算是雞同鴨講了。


    萬萬沒想到見他沒反應,那雜毛也猜出他不大懂沙俄話,一張麵皮迅速漲紅,仿佛經過了劇烈的掙紮,終於下定決心一樣,下一刻,竟張口吐出生硬而笨拙的大祿本地方言!


    “腰,腰帶!解,綁!”


    洪文都傻了,“你會說啊?!”


    可他很快就發現那小子的大祿方言水平跟自己的沙俄話有一拚,翻來覆去隻會那麽幾個詞兒,而且口音濃重,動不動舌頭就打架。


    但大體意思洪文已經明白了,一拍腦袋,立刻解下腰帶從大樹背麵繞過來,兩隻手死死抓住腰帶兩端,馬上開始重新爬。


    一來樹皮表麵的青苔已經被他蹭掉了一部分,不再那樣濕滑;二來有了腰帶圈樹借力,洪文很快找到竅門,果然開始吭哧吭哧向上。


    眼見他上去了,小雜毛也跟著鬆了口氣,通紅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一點對生的希望。


    就這麽會兒工夫,水泡子已經淹到他腰了,若不趕緊的,隻怕拿到樹枝也白搭。


    好在洪文手腳麻利,上到半截後直接跨坐到一根樹枝上,衝著樹幹又踢又踹。


    不多時,隻聽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嘎聲,那截成年男子小臂粗細的樹枝哀鳴著往下傾斜。


    洪文趕緊把自己重新挪回樹幹上,嘶溜一下順著滑下去。


    這會兒那樹枝末端已經大大傾斜,他站在地上伸手一勾就撈入懷中,然後用力一扯,雜毛伸手一拉,兩人都鬆了口氣。


    “抓住了!”洪文喊道,使出吃奶的力氣將那樹枝往上托舉。


    小雜毛也輕輕活動著腰身,慢慢把自己從豎直轉為斜趴的姿勢,等淤泥退到膝蓋部位後,就放開樹枝,自己吭哧吭哧從水泡子裏爬了出來。


    常年生活在這一帶的人都知道水泡子的厲害,家中長輩必然也曾教導過遇見了該如何應對。方才小雜毛嚇傻了,隻憑本能掙紮,如今冷靜下來,倒也有些章程。


    等他一上岸,洪文心裏一直提著的那口氣也散了,整個人脫力一般跌坐在地,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好幾處都疼得厲害,想也知道肯定是剛才爬樹的時候磕傷了。


    兩人死狗似的癱軟著,一時隻見有出氣沒進氣,都有種劫後餘生的僥幸。


    也不知過了多久,遠處隱約傳來洪崖的呼喊聲,想必是聽程斌說了,又見自己久不回去,特意找了過來。


    洪文朝聲音來源處喊了一嗓子,“師父,我沒事!”


    話音剛落,就見那小雜毛掙紮著爬起來,先朝洪文砰砰磕了幾個頭,然後跌跌撞撞就要跑。


    洪文能讓他跑了?抬腿一勾,那小雜毛就跌翻在地,一張臉都埋在濕泥裏,一抬頭,兩行泥淚順著臉肆意奔流。


    他又爬起來磕頭,嗚哩哇啦哭得慘。


    洪文掏了掏耳朵,搖頭,“我聽不懂,你也別費勁了,咱們回去掰扯清楚了再說!”


    說完,也不顧那小雜毛的掙紮,直接拽著他的後脖領子朝外走去。


    走了沒多遠就迎麵碰上來找人的洪崖和王西姆,兩人見他果然安然無恙,齊齊鬆了口氣,又見後頭多了個吱哇亂叫的泥人,不由詫異道:“這就是那偷藥賊?”


    洪文點點頭,對王西姆道:“這小子不大會講大祿話,等會兒你問。”


    王西姆搓著手憨憨一笑,“是!”


    見那人還要掙紮,王西姆索性上前將人一拳打翻,然後扛到肩上拔腿就走。


    洪文一怔,笑道:“也好。”


    省得拖拖拉拉的,萬一那小子真偷了要緊的東西,趁亂丟了酒就不好。


    等洪文等人回去,大營上空早已飄起香氣,就見空地上同時架起幾十口大鐵鍋,正玩兒命似的咕嘟咕嘟冒熱氣,裏麵赫然就是剛從江裏撈出來的大魚。


    洪文肚子裏咕嚕一聲,頓覺饑腸轆轆。


    他本就是能吃的年紀,寒冷的天氣又需要大量食物維持身體熱量,經過剛才一番追趕、救人,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剛才忙亂中沒顧上,這會兒平靜下來,饑餓感便如洪水猛獸般襲來,隻恨不得將他當場撕碎。


    洪崖失笑,從兜裏掏出來一大把鬆子,“先墊墊。”


    往外約莫十幾裏地就是一座大山,上麵鬆林密布,還有很多榛子等山貨,本地人根本不缺這個。


    洪文苦著臉看還不如自己小指頭肚一半大的鬆子,“剝這個得累死,還不夠塞牙縫的……”


    “哈哈哈哈!”康雄不知從哪裏冒出來,聞言大笑,蒲扇似的大巴掌啪啪拍打著洪文的肩膀,“小洪太醫這話說的對,男人嘛,吃這個不頂用!來來來,先咬兩口魚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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